3、08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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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凌不疑在边疆的第四个年头了。在这漫无边际的茫茫大漠，他孤身一人。能支撑他努力活下去的，只有他心中的执念。
那个笑着唤他凌不疑的程家小女娘。
午夜梦回，那晚在悬崖边的高头大马上，那个瘦小的坐在他前边护着他的女娘，是他在这蛮荒战乱之处唯一的希望。
不知四年过去，她已变成何种模样。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再长高一点。这几年他一直都在关注着都城的消息，传回来的，几乎都是好的消息。
凌不疑收买了程少商的侍女，莲房。
“四娘子这一月来…”
信中开头一般是这么写的。
来到这里的第一年，他浑浑噩噩。每日都靠着酒精麻痹自己，靠着看莲房送来的信件而活。这一年的信件里，只有最后一封写着：
女娘今日提到凌将军，她说，相信您在边疆，也会守护子民，这是您的荣光，也是您毕生所热爱的。她相信您。
靠着这封信，凌不疑重新振作，短短三年，再次加官晋爵，屡立战功。文帝找了个理由，年关一过，再有半年，便可归京。
其实在凌不疑离开的第二个月，莲房私下给凌不疑通信的事情就被程少商发现了。见莲房认错态度良好，程少商便也未曾生气。只是从那以后，程少商告诫莲房，只允许她报喜不报忧。若被她发现在信中有任何其他内容，便将莲房赶出家门。
程少商病情加重是在两月之前。莲房知道，自家女公子每每夜深人静时，都会在被褥里痛哭。她也知道，自家女公子比任何人都更想见到凌将军。
她违背了女公子的命令。在程少商病情加重无法下床的第二日，命人加急将信件送往边疆。可路途遥远，等到信件到往边疆时，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在这期间，凌不疑接到了平定一部落叛乱的任务，在信件到达府邸的前一日，离开了。辗转两月，莲房又陆续寄出十几封信件，凌不疑均未收到。最后一封，只写了六个字：
女娘，等不到了。
边关大捷，凌不疑战功显赫，大战结束第二日，凌不疑并未回府，而是命手下的人简单拿了些他需要的东西，这府邸，会有新的人接手。想到还有半月就要见到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凌不疑露出了这四年来第一个真诚的笑容。
“咔”
这四年来，紧紧系在手上的少商弦突然断裂。毫无征兆，掉在了地上。凌不疑翻身下马，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少商弦。一片白色的雪花落在他手臂上，他突然顿住了。
天上，突然飘下了雪花。
“下雪了！下雪了！”
“是啊！很多年没见过边疆下大雪了！”
……
在这干旱的边疆，下雪确实少见。来到这四年，这是凌不疑第一次见到大雪。不知道为什么，凌不疑的心突然一紧，像被什么紧紧攥住了。那种感觉，除了四年前，他很久没有过了。
“不好了！不好了！少主公！不好了！”
梁邱飞连滚带爬的从情报处过来，手里拿着一叠信，眼中含着泪。
“你着什么急，哭什么？”
梁邱起看着他，皱了皱眉。
凌不疑的心头涌起一股不详的波涛。
“京中传来消息，程四娘子病重，马上就要不行了！这是信！”
凌不疑听后，眼前一黑，强忍内心的不可置信和痛苦，接过那一摞信，立即跨上马，赶往京城。
凌不疑快马加鞭，不出三日就赶到了京城。
京城的雪，下的极大。已经下了三日了。吊唁的程府与洁白的雪融为一体。
凌不疑一步一步走进程府，灵堂前站满了人。今天该是程少商的遗体出殡的日子。
程父最先看到了他。程父扶着几乎哭到晕厥的萧元漪，轻声说了一句，
“嫋嫋等你很久了。”
凌不疑走到程少商的灵台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凌不疑在边疆这四年，知道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而此时，他泪流满面。
“对不起，嫋嫋。是我的错。四年前我不该抛下你，我不该在招惹你后又抛下你。我错了，嫋嫋，我真的错了。”
此时的凌不疑哭的像个孩子。
“可否让我，再看一次嫋嫋？”
无人应声，一片寂静。
凌不疑走上前去，推开了程少商的棺材盖。
棺材里的少女，面容憔悴，嘴唇惨白。即使是死后，也能让人联想到生前被病痛折磨的如何痛苦。
凌不疑俯下身，轻轻吻了吻程少商的唇。冰凉。他还是不愿相信程少商就这么离开了。那个活泼乱跳的女娘，变成了棺材中的一具尸_体。他想去牵程少商的手，却在她的手心看到一封信。信封写着：
子晟亲启
凌不疑颤抖着，折叠着的信好几次都未拆开。打开信，映入眼帘的是程少商娟秀的字迹。
子晟，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如此唤你的名字。我从未后悔在我这短短的一生遇到你。他们都说你冷血无情，可在我心里，你是这世界上待我最好最好的人。那年你在朝堂之上，当着众人面坚定不移的选择我时，我就知道，我此生与你，大抵是分不开了。
是你，给了我一个家。是你，让我知道家真正的含义。在程府，我无时无刻受阿母的责骂。她说我粗鄙不堪，我认了。所以我更加感谢你，是你告诉我，像我这样的女娘，也值得有人疼爱。
子晟，我不恨你四年前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我知道，复仇的事情你没办法说出口，你经常责怪我不全心全意的相信你，可你呢，你不也是什么都不告诉我吗。
我们扯平啦。
但我怨你。我怨你以为我好之名，在悬崖边狠狠的抛下我。我来不及告诉你，你想逃，我陪你逃。你要死，我陪你死。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在一处。我害怕被抛弃。你让我全心全意的相信你，依赖你，我做到了。最后，你抛下我了。
但你放心，这一生，我认定的人，只有你一个。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知道莲房偷偷告诉你我的情况。你别怪她不告诉你我身体不好。是我让她报喜不报忧。我知道你在边疆平定叛乱，很忙，很累。我不想让这些琐事扰你心神。
子晟，所有人都说，我会好起来，会健健康康，能等你回来。可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了。我深知我的身体早就遭不住了。可大家不这么认为。各种珍贵药材都给了我。我也不好意思抹了大家的面子。
子晟，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真的要等不到你了。
子晟，我等你回来，我等你回来我再走。
子晟，找个爱你的人，娶了她吧，好好走完未来半生。
子晟，我好像等不到你了。我们，来世再续前缘。
你的新妇，
嫋嫋。
最后这句话，与前面的字体都不相同。凌不疑知道，这大概是她病重难以握笔之时写的。
泪，一滴一滴滴在信纸上，凌不疑生怕泪水把字迹晕花，将信塞进信封中。信封鼓鼓囊囊，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倒过来一看，是一个缝的皱皱巴巴的香囊。
凌不疑哭出了声，这是大婚三天前，程少商说要给他绣的。没想到，时隔四年，还能看到这东西。
看凌不疑哭出了声音，众人也不压抑自己的悲伤，灵堂内哭声一片。
程父稳了稳身子，道
“嫋嫋，该走了。”
程少商的身子火化后，官兵将她的骨灰装进了一个坛子里放在凌不疑手上。
“这是嫋嫋生前的愿望，她希望你能带着她走。她说，她不想在冰凉的地下待着。”
“凌不疑，她病重的那些时日，每日都在昏睡，她在睡梦中，都在说着让你带她走，让你别抛下她。你知道她这四年是怎么过的吗？她受尽了冷眼相待，万般嘲笑。后来没人嘲笑她，是因为她病重连府都出不了。我跟着她，我护着她，她却从不看我一眼。她心里只有你！”
袁善见拽着凌不疑的领口，猩红的眼盯着他。
“我的嫋嫋！我的嫋嫋啊！”
萧元漪哭的撕心裂肺，口中只重复着说着这一句话。
斯人已逝，终究还是要生活下去的。
今日，是大年日，也是程少商离开的第七天。
凌不疑抱着程少商的坛子，站在城楼上。
“嫋嫋，你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吗，我带你看万家灯火。我又带你来这里了，这一次，万家灯火中，没有你我。”
凌不疑紧紧攥着那根少商弦，泪流满面。
第二日，凌不疑向圣上请旨，回到边疆，终身不娶。
文帝看他如此坚定，也是拿他没什么办法。便允了他的要求。
两年后，凌不疑在疆场身受重伤，药石难医。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脑海中闪回了他这一生。他是个凉薄之人。父母双亡，身负血海深仇。在遇到程少商之前，他只是为复仇而活。遇到程少商之后，他第一次有了牵挂。他开始惜命，因为他害怕他再也见不到程少商。当他得知她与楼垚定亲那一刻，他的心如针扎一般痛。但他觉得，只要程少商开心，他做什么都值得。于是他护着楼家，只为嫋嫋在嫁过去后不被人冷眼相对。他想，若嫋嫋真就这样嫁了，那他就好好守着天下，守着她。还好，世事变迁，她是他的了。她告诉他，她愿高攀他，愿全心全意对待他，愿与他一处。可他，辜负了她。那日大婚，他看着她的眼睛，他就后悔了。但他没有后路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后来嫋嫋离世，他知道，他此生再无牵挂。真正的孑然一身。他不怕死了。
“嫋嫋…”
一个月以后，凌不疑以护国大将军的身份下葬，与嫋嫋葬在一处。凌不疑不要任何陪葬品，他只带走了两样东西，一封皱皱巴巴的信，一个皱皱巴巴的香囊。对了，还有他手腕上染了血的少商弦。程少商的骨灰，放在了凌不疑的棺材里。经历那么多的波折与苦难，二人终究是在一起了。
“生不能同寝，死而同穴。”
这是凌不疑给程少商的承诺。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8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