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鬼师》钮钴禄王猪

113、困兽04

　　寒风喧嚣，吹得庭院间的樟树叶飒飒作响。大片大片的斑驳光影透过摇曳的树叶投落在地，如萤火点缀残垣战场，残酷却也寂寥。

　　在秦梧的话音落下时，骆凝丛微挑了眉梢，但并没有被人注意到。

　　灵力在少年的身边掀起苍劲的风，白虎身侧闪电噼啪，两人早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哪怕再痛，再艰难，他都不想放弃。

　　“要上了，萌虎小白！”

　　“别喊我网名啊！！！”

　　准备开打了还不忘记斗嘴的两人一起冲向了骆凝丛，但姿势却出人意料的一致。他们一左一右向那男人发起进攻，不过气势虽强，结果还是一样。

　　骆凝丛振臂一挥，锁链切开空气发出尖锐长啸，过于巨大的攻击范围让白虎措手不及，他在空中勉强切换了姿势躲开了飞来的鞭挞，但脸颊仍然狠狠中了骆凝丛一拳而被掀翻在地。

　　用桃木剑作为防御的秦梧找准了骆凝丛走神的间隙，没有锋刃的木剑直直逼近男人的腰际，但他还未得手，电光石火间锁链一个抽转再次回到了原位，准确地击飞了秦梧的武器。

　　只不过那本该失败的少年在与他拉开身位的途中倏然咧嘴“嘿嘿”一笑，下一秒火光迸发而出，震得庭院的装饰树不断晃动。

　　外衣被炸裂了一角，骆凝丛有些不悦地蹙眉，刚才竟没有发现秦梧的手中居然还夹着爆破符。

　　战斗起来就像机器一般凌厉冷漠的男人不会留给自己惊讶的时间，他再次挥鞭，这次锁链直直向着秦梧面门而去。

　　虽说骆云影的训练已经让他成功避开了大部分的追击，可他仍然在因体力不支的分心中被骆凝丛突如其来的一脚踹了个满怀！

　　“……！！”

　　剧痛让秦梧扭曲了表情，但他的低呼还来不及发出，那条迅捷的锁链忽然卷至他的身侧，宛如有生命力的链条在骆凝丛的操纵下紧紧捆住少年脆弱的脖颈，顷刻间神器千斤的重量将他毫无悬念地压倒在地，根本无法反抗。

　　虽说秦梧的灵力已经提升了不少，但锁链的重量对于他来说依旧难以承受。

　　“呃……”窒息感与挤压感同时席卷而来，让秦梧产生了一种在他窒息前脖子就会先断掉的恐惧。

　　锁链向他逼近的残影从虹膜中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他炸开了血管的眼白。小少年的指尖紧紧抠着锁链的边缘，骨节因他的力量而泛起了青白。

　　生理性的津液不受控制地淌下嘴角，现在他连张嘴呼吸都无法自已，只能像个被烈火焚烧过后的虾米，缩成小小的一团。

　　在一旁见证了一切的骆云影放大了瞳孔，他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到秦梧这副惨样。

　　毕竟在他眼中，那个废物总有各式各样被鬼折磨得方法，只是……从来都不会像现在一样让他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再继续下去，秦梧会死。

　　“爸……”他翕动干裂的唇瓣，瞪着双无神的眼睛直直望着眼前冷漠的男人与逐渐无力的少年，“他会死的……”

　　骆云影的声音很轻，轻到连他的心跳声都能盖过自己的话语。

　　他不明白，真的一点都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像秦梧这样，为了一个与他毫无关联的人连命都拼到不要。

　　男人冰冷的眸子倒映着秦梧不再动弹的身躯，庭院的灯管在被打破后的此刻终于因损坏而彻底熄灭，锁链在他耳边哗啦啦地响，无数种杂音与场景在此刻杂糅成光怪陆离的一片，让他恍惚间听到了秦梧的那句——

　　“你是想要出来的吧？”

　　如海水般汹涌而至的渴望倏然挣断了少年内心深处压抑着黎明的枷锁。

　　“停手啊——！！！”

　　伴随着骆云影几乎破音的低吼，骆凝丛手中的锁链有了短暂的脱力，错愕在他眼底转瞬即逝。

　　他想反抗些什么。

　　牢笼中的少年双手紧紧攥着铁栏，手背因过于用力而暴起了青筋，在强烈到让他快要眩晕的爆发过后，是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将他包围。

　　笼子仍在吸收他的阳气，他根本挣脱不了枷锁。

　　骆云影半跪在笼中，双手因无力而滑脱，发丝随着他垂首而缕缕落下，将他的面庞笼罩在幽静的阴影之下。

　　“……别杀他，求求你……”

　　刚才的冲劲化为了疲惫的哀求，他就像骆凝丛所希望的那样，在牢笼中被驯化成最乖顺的兽。

　　但与此同时，骆云影听到“嘀嗒”一声，很轻很轻，有透明的水珠在地面砸碎成粉末。

　　很快第二滴，第三滴，温热的液体湿润了他的脸颊，沿着他的鼻尖滴落在地面汇聚成小小的一滩，他那止不住发抖的身子正以最直观的方式告诉着骆云影：

　　他哭了。

　　以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姿态，最懦弱的表情，宣泄着自己压抑了整整十几年的，对自由以及朋友的渴望。

　　“娘娘腔，哭哭啼啼的，真是指望不上你！”白虎的声线打断了这份无声的悲恸，他呲开獠牙卯足了劲向着骆凝丛再次发起攻击，试图从他手中救下奄奄一息的秦梧。

　　只不过他的利爪还未来得及触碰到对方，骆凝丛眸中阴阳眼猛然一亮，符纸从他指尖如飞镖切割而来，在擦过白虎脸颊的瞬间，他周身闪烁着的火花瞬间熄灭，就连在风中张扬的白发都恢复成了黑色。

　　这是……

　　从体内迅速流逝的灵力吹起了狂风，将庭院中的花草都连根翻起，之前还缠绕在白虎身边的命线不过是被骆凝丛的符纸轻轻一刮，此刻竟断裂成了两截，在风中兀自散去。

　　“糟糕……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白虎来不及躲避，完全失去了灵力的他被骆凝丛掐着脖颈从地上提起，过于矮小的个子让他只能在半空中胡乱地蹬腿。

　　“不过四象罢了。”他听到骆凝丛冰冷的嘲讽，旋即男人振臂一甩，白虎再次被他丢上了石墙又瘫软在地，这下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眼看骆凝丛又要走到秦梧的身边去扯那条锁链，牢笼中的少年忽的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颊。

　　他眸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凶光，旋即伸手紧紧抓住铁栏，骆云影不顾那东西仍在吸收他最后的阳气，此刻只咬着牙关奋力地掰扯，竟试图要从牢笼中挣脱出来。

　　这是比起儿时的沟通，骆云影第一次表现在行为上的抵抗。

　　见状骆凝丛略微皱了眉头，他的目光落向一旁因被他松懈而得以虚弱咳嗽的秦梧，似乎打算将闹剧终结在此。

　　只不过在他掌心收束锁链准备发力时，手中与他相互纠缠着的灵力却忽然散去，锁链也随之松垮，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任他如何使唤都不再遵从他的指令了。

　　“……”骆凝丛的目光沉默地看向被他忽视的牢笼，与他同样黑发的少年红了眼尾，他的胳膊从歪曲的铁栏中颤抖着伸出，用最后可以凝聚出来的灵力掌控了锁链，将它从秦梧的身上散开。

　　【那是黑无常给予的神器，传说这锁魂链本就拥有自我意识，若是遇到它不想做的事情，就算它的主人再为强大，也依然无法让它顺从。】

　　想到这设定的骆凝丛冷哼了一声，将锁链随意丢上了草地。不过他并不打算就此停手，而是从衣前口袋的空间符中抽出把泛着青光的长剑。

　　虽然几人从未见过这把武器，但光从它周身凛冽寒光来看，大抵是同他的锁链差不多的来头。

　　“咳咳……”秦梧从束缚中艰难地爬了出来，现在的他脑袋混沌成一片，缺氧带来的后遗症让他跪伏在原地半天都缓不过神。

　　骆云影正望着秦梧的方向欲言又止，忽的听到耳边传来金属崩裂的动响，他错愕地抬头去看，竟见到刚才还被打飞的白虎不知何时化为了原型，此刻正呲着獠牙奋力地撕咬着牢笼的顶端——

　　“我维持不了多久，快去帮忙啊，娘娘腔！”

　　男人握着长剑向仍然摸着脖子喘息的少年步步逼近，骆凝丛高大的身影将他全全笼盖，光是感受到对方眸中的杀意，就足够让背对着他的秦梧恐惧到连呼吸都停滞。

　　剑身在月下散发寒冷杀气，剑刃随着男人的挥动切开漆黑的夜幕。

　　秦梧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想要做些徒劳的抵抗，只不过他眼睛都闭上了，耳边听到的却是“锵”的一声巨响，有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带着一丝有些熟悉的凉意。

　　剑刃与锁链在空气中擦出刺目的火花，终于从牢笼出来的少年正牢牢拽着那条锁链，竭尽全力地挡下了骆凝丛的攻击。

　　男人眼底的错愕一闪而过，而冷汗亦从骆云影的额角滑下。

　　刚从那个会吸人阳气的鬼地方出来，现在的骆云影虚弱到风吹就倒，光是接了一记他父亲的剑，他就已经腿软到连肌肉都在抽搐。

　　但他不知自己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勇气，居然敢再次站在骆凝丛的面前，延续那个从小时候开始就被他放弃掉的抵抗。

　　他一直想要被理解，但一直都被拒绝。或许在今天的秦梧与白虎出现之前，他依然会和以前一样，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对骆凝丛的威严望而却步。

　　但现在……

　　骆云影感觉自己好像有了一点勇气，至少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无比清晰地想要承认，他确实渴望拥有朋友，拥有自由。

　　【吼——】

　　白虎发出长啸，向着骆凝丛猛扑而来，巨大的风浪将男人逼退了几步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骆云影不敢迟疑，踏过白虎为他打开的捷径追击而去，但他的动作比平时缓慢了太多，不管挥动多少次锁链，都会被骆凝丛用长剑轻松挡下。

　　见已经毫无胜算，骆云影索性将锁链化作镰刀打算再拼一把。

　　但身体的脱力让他总是处于防守的劣势，再加骆凝丛的攻击迅捷凶狠，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给骆云影留下。

　　最后他的灵力耗尽，镰刀也在对方步步紧逼的攻势下还原为了锁链。

　　“唔……！”

　　忽的，锁链的另一端被骆凝丛用力拽住，他无需使用灵力，只不过是用蛮力向左侧一甩，骆云影便被他连人带锁链一道丢了出去，重重撞击在了一旁的白虎身上。

　　本就没法维持多久原型的小家伙这次是彻底萎了，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把他打回了原型，然后和他最讨厌的娘娘腔缠在一起滚了许远才停下。

　　“气死我了，你个……”

　　白虎呲牙咧嘴地起身，不过他的咒骂没来得及出口，就见那日张扬跋扈的骆云影此刻正艰难地撑起身子，长发随着他垂首而落下，掩盖了他疲惫的眉眼与微微颤抖的呼吸。

　　他连喘气都很无力，浑身上下渗着虚汗，显然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

　　“还得是你爸啊……”终于缓过劲来的秦梧颤颤巍巍地走到了两人身边，拍了拍那两个家伙的肩膀，旋即耳语道，“虽然教导你打自己爸爸不太人道，不过……骆云影你得配合一下。”

　　少年沉默。

　　而秦梧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白虎，“还有你也得听我的。”

　　白虎浑身脏兮兮，像只被人丢进泥坑里的小猫，但此刻面对秦梧的指令，他还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高傲道，“小爷凭什么听你的话啊？”

　　但话是这么说，在见到骆凝丛向他们逼近的脚步时，这小家伙还是一下就冲了出去，即使命线被切，但无疑他现在是这三个人里战斗力最高的了。

　　面对这种不长记性的战斗方式，骆凝丛不屑冷哼，不过在他要像之前一样将白虎打飞出去时，男孩子的身后却忽然出现两张符纸。

　　爆破符的纹案在灵力的驱动下发出耀目的红光，骆凝丛侧身躲过一张，与此同时白虎的指甲终于触到了男人的衣服。

　　对方避之不及，只能堪堪挥剑与他拉开身位，又将余下的那张爆破符也切成两半随风散去，只不过在避开一切危险后，他意料之中的爆炸声却迟迟没有传来——

　　那张被他闪开的爆破符竟忽然在空中调转了方向，向着因惯性而无法继续闪避的骆凝丛直直飞来！

　　火焰夹杂着热浪在男人的耳边爆发出轰鸣般的刺响，尽管这东西对人类的损伤不算太大，但依然灼烧了那条骆凝丛下意识抬起的胳膊，在他的衣服布料留下了斑驳的焦黑。

　　被白虎撕碎的口袋里飞出了已经碎裂成片的空间符，而下一秒他还举着剑的胳膊被人用力拽住。

　　“……！”

　　被他亲手折掉了翅膀的孩子用不再乖顺的眼神用力地盯着骆凝丛的眼睛，双手也紧紧束缚着他的小臂，再不允许他使用武器。

　　此时浓雾被人破开，握着桃木剑的少年就像风穿透云层，在本该阴翳的黑暗中闪烁着如炬星火。

　　“是我们赢了！”

　　桃木剑的剑尖在男人的瞳孔中无限放大，但在他以为这次必定会见红时，那少年却反手一抽，重重打上了他的腕骨。

　　伴随着“哐啷”一声巨响，骆凝丛的武器应声落地，而此时空间符的碎片才刚刚飘落至他脚边。

　　原来是这样么……

　　撕毁了他的空间符防止他继续补充武器，明明有机会直接攻击却选择了用这样的方法结束战斗。

　　“叔叔，和我好好聊聊吧。”满身是伤的秦梧用指节蹭了蹭鼻尖，弯起眉眼同骆凝丛愉悦一笑。

　　明明差点被自己杀掉，可这家伙还是选择了最温柔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这就是他所谓的“朋友”么，和那种无用的情感截然不同的……

　　想到这里的骆凝丛倏然松开了眉头。

　　他在三人不解的表情中挣脱了他们的束缚，又像是被说服了一般勾唇笑道，“你们回去吧，关于骆云影，我会放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