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野》Ireader

4、“看不懂”

　　数学课结束，尹南盯着试卷最后一道大题。

　　她有一步不知道如何推算出来，黑色的笔尖停在白色卷面上印出一大团黑色印记。

　　尹南咬唇，然后垂头，轻叹一声，打算找老师。

　　一支笔猝不及防地滚到她脚边，她弯腰，把笔捡起来，安静地放回背后男生的桌上，继续盯着手中的试卷。

　　“这题考的是独立性检验，代入恰当的公式计算就可以了。”声音从后面传来。

　　尹南身体微微一动，她翻开书，查找有关独立性检验的那一章，根据老师的讲解，刚才卡死她的那一步似乎明白了。

　　她把试卷夹进书本，犹豫几秒，然后转过身，掀起眼皮，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看着少年。

　　细碎的头发遮住她的眉毛，她微微抿了抿嘴，然后轻飘飘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少年修长的手臂放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站着手里的笔。

　　“小事，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顾生看着她说道。“只要我会。”

　　少年的声音清晰明朗。

　　“对了，你手还有……脸，怎么样了？”顾生看见她手肘的红色，盯着她的脸问道。

　　尹南一怔，知道他是出于关心好意，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摇了摇头。

　　“没事。”

　　头发遮住女孩脸上的淤青，脸上的伤并不明显。

　　“昨天你……”

　　“下节课体育课，咱走啊!”

　　顾生本来打算问问尹南昨晚为什么出现在江边并且待了那么长时间，手上，脸上带着莫名的伤痕，话还没说出口，林炎的出现打断了他。

　　尹南转过头，看着自己的书本。

　　林炎抱着篮球，好奇地看了眼低头看书的尹南。然后拉着顾生的手臂，“走!”

　　顾生看了眼眼前少女的背影，刚还没问出口的话滚在喉咙里。

　　他站起身，一把夺过林炎的篮球，“走啊，打你个水落石出。”

　　高三，大部分非高考科目的课程要么改成自习，要么被任课老师占了，为了缓解高考学生的压力，一周一节的体育课保留，愿意运动的可以去操场做自己的运动，想学习的可以留在教室。

　　大部分学生跑出去了，只有一小部分女生留在教室。

　　尹南坐在窗边，透过窗户，传来学生的吵闹声。

　　她低着头，手上的黑笔在试卷上行云流水般地写着。

　　教室的风扇在头顶摇着，吹来淡淡的风。教室里仅有的几个人聊着天，声音在空旷的教室显得格外清晰。

　　“方月，你怎么了？”

　　副班长方月捂着小腹，下处传来一阵一阵痉挛似的疼。她的脸惨白，紧紧咬着牙，趴在桌子上。

　　方月摇摇头，声音很轻，“那个，你们有没有带那个？”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我还没来呢？”

　　尹南坐在后面，她们的对话清清楚楚的落入她耳畔。

　　她迟疑了会，却还是抽出放在书包最底层的一片粉色，走上前。

　　“你，需要这个吗？”她把手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上去。

　　几个女生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方月抬起趴在桌子的身体，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女生。

　　尹南低着头，握紧手中的东西，低垂的刘海遮住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谢，谢谢啊!”方月缓过来，把那片救命似的东西接了过来。

　　“我们陪你去厕所吧!”几个女生说着就要扶着方月。

　　她们离开教室，走在走廊。

　　上课时间，长长的走廊空空荡荡，连平时要排队的厕所都全空着。

　　方月撕开粉红色的包装，隔着白色门，声音从隔壁传来。

　　“刚才我没看错吧，那是我们班的尹南吗？”

　　“我也以为我看错了，她不是一向两眼只看书，不闻窗外事的吗？”

　　“对啊，我都没和她说过话。”

　　“别说你了，我也没有，班上就没有人和她有过交流吧!你呢，方月？”

　　方月穿好校裤，“没有哎。”

　　“她好像不太愿意和人说话，班上举办的活动，还有同学聚会也没来过。”

　　“你们看见她手上涂红药水的伤了吗？”

　　“人家磕的吧!”

　　“你们知道吗，我有时候路上碰到她，会看到她手臂上有些淤青，不止一次哦，你们说会不会是被人打的？”

　　方月推开木门，“别胡说!”

　　水龙头白花花的水滑过方月的手，“我们又不知道尹南，说这种话不好。”

　　“嗯。”几个女生笑着做出拉了嘴巴拉链的动作。

　　教室里，尹南把试卷最后那道大题的步骤完完全全条分缕析的解完，她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仰了仰酸痛的脖子。

　　抬头的时候，头发划过细腻的皮肤向两边划去，露出脸上浅浅的伤痕。

　　她左右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窗边，眺望远方。

　　夏日来临，天空湛蓝，朵朵白云自由自在地飘着，树木葱葱郁郁，几只鸟飞来，短暂的停在树尖，然后扑闪着翅膀腾腾地飞了。微风吹来，吹起她细碎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

　　没人发现，少女的一双眼极为好看，烨烨生辉。

　　她撑着下巴，享受着没人打扰的静谧时刻。

　　两个月，还有两个月，她会考去一个新的城市，她会学自己喜欢的专业，毕业找一份好的工作，努力赚钱存钱。

　　黑暗，总会过去的。

　　蓝色的天空高高地悬在她头顶，她伸出手，透过耀眼的阳光，想要抓住那飘着的云朵。

　　“加油，加油，啊!”

　　突然爆发的声响传入耳畔，尹南睁开双眼，顺着声音望去。

　　远远望去，绿色地面的篮球场十几个少年来回奔跑，加油呐喊的声音此起彼伏。

　　声音从后边传来。

　　班里的女生从外边跑进来，“快快快，去看比赛！”

　　“什么比赛？”

　　“我们班和隔壁二班的打篮球比赛呢，快去看，我们班可算扬眉吐气了!”

　　“你们去吧，我不舒服。”方月坐在座位上，微微趴着。

　　“那我们去啦!”

　　一阵窸窣声后，教室归于寂静，只有方月和尹南。

　　走啊，打的你落花流水。

　　少年骄傲爽朗的声音听起来真的是不可一世啊!

　　尹南嘴角突然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她没去看比赛，此时此刻她对这种事从来提不起兴趣。

　　方月突然看到窗口的她，少女单薄的身体靠在窗边，像是孤岛。方月想起同学说的话，看向她的手臂，那涂满红药水的伤口，那伤，看着真吓人。

　　“尹南，你不去看球赛吗？”方月问道。

　　尹南没料到有人突然和她说话，她离开窗户，转过身，看着方月，摇了摇头。

　　“很精彩呢，不去吗？”

　　尹南摇摇头，担心方月再问，又加了一句，“看不懂。”

　　她的声音很小但在安静的教室还是能让方月听清。

　　“啊？”

　　方月显然没料到眼前这个女孩会这么直白地回答，一时有些好笑。

　　“我们都看不懂呀，都是去看帅哥的呀!”方月笑嘻嘻地说。

　　“是吗？”尹南坐回自己的座位。

　　“你也太可爱了吧，难不成你以为我们都是专业看球赛的呀。”方月不习惯隔着距离和人交流，索性起身，坐到尹南对面，“悄悄告诉你，我们都是去看帅哥的。哈哈哈!”

　　“哎呦，笑得我肚子痛!”

　　面前的方月大大咧咧，笑得灿烂，尹南也跟着微微一笑。

　　在欢乐的人面前，她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

　　看着眼前又痛又笑的方月，她觉得这女孩有些可爱。

　　“回去多喝热水，加红糖，别喝冷水。”她说道，声音很轻很柔。

　　懂事的像个大人。

　　“你怎么懂这么多哇!”方月不由得睁大眼睛，“我这才来第二次呢？”

　　尹南抿了抿嘴不说话。

　　第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呢？

　　上学期，她的腹部微微痛起来，看见黏在内裤上红色的液体，没人告诉她怎么办。

　　去超市买那个东西的时候，她的脸通红，心脏怦怦跳，像个贼。

　　她不会用那个东西，只好自己拆开，糊里糊涂懵懵懂懂的用。

　　第一天夜里，床上沾了一片红。

　　后来她去书店了解这方面的相关知识，才懂这些的。

　　“哎，你学习成绩那么好，能能跟我说说怎么学数学，我数学好差啊!”方月爽朗的说话声把她拉回现实。

　　尹南眨了眨眼。

　　“我说，你成绩每次都是第一，能不能跟我说说数学成绩怎么提高的？”

　　“我数学成绩……也不是很好!”尹南说着把数学试卷拿出来，摊开在方月面前，她的字迹娟秀，一笔一划很好看。

　　红色的叉刺眼得很。

　　“看来，数学真是咱两的克星啊!”方月拿起尹南的数学试卷，来回看了看，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尹南觉得方月说的没错，数学真是她的克星。她的其他成绩都很好，唯独数学，是她的薄弱项。

　　“这样吧，下次林炎帮我辅导功课的时候，我把你拉上。你有联系方式吗，电话，□□，微信都行。”

　　尹南低下头，摇摇头。她咬紧下嘴唇，年少的自卑涌上心头。

　　方月抿了抿嘴，饶了饶头，“也是，学霸都不玩手机的。”

　　尹南被她说的话逗乐。

　　“那下次我直接叫你就行，你会来吧!”

　　第一次有人直白地邀请她，没有好奇地打探她的伤口，没有教导她要活泼开朗，没有说她要和合群，只是简单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学习。

　　尹南不知道如何表达，她看着眼前明亮的少女，那双眼真干净啊!

　　“就这么说定了啊!”方月不等她回答，伸手拍了拍她肩膀，女孩的手掌心落在她单薄的校服上，力道轻盈温柔。

　　说完，方月回到自己座位，重新趴着。

　　教室空空旷旷的，旋转的电风扇在头顶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夏天，到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