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芳华》乌拉韩阳MY

101、人海

　　香港的除夕，似乎比上海还要热闹些，鞭炮声从三十开始就一直没断过，城里的大街小巷，都被红彤彤的新年氛围笼罩着，庙里就更不用说了，烧香拜佛的人几乎要踏破门槛，就连洋人的教堂也多了许多中国人去祈祷。
　　许伊涵向来不爱凑热闹的，也拉着姜晴风抱着许灏去庙里烧了香，主要是为了祈祷许灏能平安成长，然后两个人带着孩子去商店买了许多新衣服，出来的时候正是中午。
　　香港的街头有许多英国的驻军巡查，他们腰里别着手枪，手里拿着警棍，穿着制服，头戴着警帽，嘴里还说着听不懂的洋文。
　　他们路过一家饭店门口，就见到几个穿着破烂的孩子站在门口乞讨，饭店的服务员态度恶劣地驱赶他们，大声呵斥着，引来了巡逻的警察。
　　两个洋人警察不需解释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拿着警棍驱赶那些小孩子，小孩们哭着喊着，被他们拉扯倒在了地上，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姜晴风把许灏塞到许伊涵怀里，就冲过去拉住了那洋人警察，对他们用洋文说了几句，两个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对他点点头，放下那些孩子就走了。
　　服务生脸色很不好，“这位先生，您何必多管闲事呢？他们天天来要饭，我总不能让他们进去。”
　　一个小孩拉住姜晴风的裤腿，仰着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叔叔，我们好饿，求求你了，给我们一个馒头吧。”那孩子估计也就只有四五岁的样子，脏兮兮的小脸，一双大眼睛却清澈明亮，其他的孩子也年纪不大，最大的也只有八、九岁，看起来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个个都是面黄肌瘦、骨瘦如柴。
　　他转头看了看许伊涵怀里精致白净的许灏，又看了看脚下这群可怜的孩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从钱袋里掏出了两块大洋扔给了服务生，“给他们拿些馒头，这两块够他们吃一个月了吧。”
　　服务生拿着两块大洋惊讶地看了他一会，讪讪道：“够了，够了。”说着转身走进去，拿了一包馒头给孩子们分了，孩子们欢欢喜喜地拿好了馒头，狼吞虎咽地立刻吃了，然后一个个扑通扑通跪在地上冲着姜晴风磕头。
　　姜晴风赶紧把他们拉了起来，“以后你们饿了，就去六号码头那边的乾坤米行，我和那里的老板说，他会给你们吃的。”孩子们纷纷欢呼道谢，姜晴风又安慰了几句，才让他们散去。

　　许伊涵抱着许灏站在旁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叹了口气。
　　姜晴风心情有些沉重，“小涵，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许伊涵没说话，冲马路对面的司机挥挥手，示意他把车开过来，两个人上了车，一时都沉默无语。
　　许伊涵从余光中看到姜晴风凝重的脸色，还有他泛红的眼眶。他将许灏放在腿上，许灏从许伊涵的大腿爬到了姜晴风的大腿上，张开小胳膊抱住了他，小手摸了摸他的脸，奶声奶气道：“啾啾！哭哭！”
　　姜晴风将许灏抱在怀里，贴了贴他柔软的小脸，“舅舅没有哭。”
　　许灏支起身子，凑到姜晴风的脸颊，“叭”地亲了一口，声音大到姜晴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紧紧抱住他柔软的身体，“谢谢灏儿。”
　　许伊涵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温柔安慰道：“灏儿长大了，会安慰舅舅了。”
　　姜晴风揉了揉眼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我知道，天下有那么多可怜的孩子，我怎么能管得过来？可是我看到了，就忍不住不管。我看到他们，就会想到……小时候的我……那时候我如果不是遇见了你、遇见了干爹，早就活不到现在了……这些孩子，也不知能不能平安长大……”
　　许伊涵握住他的手，“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这个时代的战乱，原本不是他们的错，却要他们来承受这份苦难。晴风，你也别太难过了，人各有命，我们凭一己之力，也拯救不了所有的孩子。”
　　姜晴风摸了一把脸，回握住他的手，“我没事，小涵。我也只是一时感慨。”
　　许伊涵想了想道：“我看上海也有些孤儿院，你若是有心，等我们回去了，也可以帮助这些可怜的孩子，也算是做了好事，给灏儿积福了。”
　　姜晴风感动地望着他，“小涵，你真好。”
　　许伊涵笑笑拍拍他的手，“傻瓜，去吃饭吧。”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十年浮浮沉沉，宛如一场梦。
　　许伊涵偶尔会梦见，小时候的许家老宅里，他和三哥坐在窗前读书，二哥喘着气跑进来，被师傅逮个正着，罚他站着听课。又梦见杭州的大街上，他拉着姜晴风的手，一会看看路边好看的小玩具，一会又买点路边好吃的糕点，不时催促着姜晴风走快些，戏院的戏就要开场了。有时又会梦见，苏州乡下的师父家，他因为一个动作不标准被师父罚单脚站立，头顶还顶着一碗水，朱师兄走过来，偷偷地喂给他一口水……
　　有时也会梦到，姜晴风离开许家时的场景，他从大宅院追出去，大喊着他的名字，却没有人回应他。也会梦到，他从杭州城里跑出来，边跑边哭，身后是抓捕他的清兵，要将他抓回去砍头。还会梦到，那个披头散发的老人，冲着他邪恶地笑，伸手剥他的衣服，他奋力挣扎着，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无论是温馨的梦，还是恐怖的梦，他醒来的时候，身边总有一个人陪伴着他，那个人会温柔地抱着他、吻着他，问他做了什么梦，用温暖的大手摸着他的头，安慰他，让他不再伤感或害怕。那一刻往往是他最满足、最安心的时候。不管经历过多少磨难和困苦，他总是陪在自己身边的，未来的所有日子，一直陪着他走下去。
　　许伊涵在陌生的床上醒来，身边是熟悉的人，他缓了一会神，才想起自己这是在香港，在姜晴风的房间。身边的人发出睡眼朦胧的嘤咛，习惯性地伸出了手臂，将他搂在了怀里，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脖子上，痒痒的。
　　“怎么醒这么早？还认床呢？”
　　“不是，做了个梦，就醒了。”
　　“嗯，又做什么梦了？”
　　“梦见我们小时候了。”
　　姜晴风闭着眼睛低笑了几声，“又梦见你欺负我了？”
　　“嗯。”许伊涵笑笑，伸手摸了摸他英俊的脸，“晴风，你都会经常做什么梦？”
　　姜晴风睁开眼睛，眨了眨，将他搂得更紧了些，“我经常会梦见，我满世界地找你。”
　　许伊涵一愣，收敛了笑容望着他。
　　“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我就伤心地哭了，我好怕，如果我再也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许伊涵鼻子一酸。
　　姜晴风又笑了出来，“可是等我醒了，就发现，你就在我身边。我就不怕了。”
　　许伊涵心里一软，把额头抵住他的下巴，紧紧抱住他，“我的傻铁柱。”
　　冬日的清晨，能抱着心爱的人醒来，相拥着耳鬓厮磨，或许没有比这更温馨的事了。姜晴风觉得，他再也不用在茫茫人海里寻找那个他想念的人了，因为他就在自己的身边，永远也不会离开了。

　　正月十五，香港的庙会，也相当热闹。
　　姜晴风特地没有带许灏，只和许伊涵两个人出来逛庙会。元宵节的庙会人头攒动，几乎是摩肩接踵，卖小吃的、卖玩具的、卖花灯的、舞狮、杂技应有尽有。
　　许伊涵正兴致勃勃地看喷火表演，姜晴风在附近的小摊买了一份臭豆腐，献宝似的端过来，许伊涵闻到味道，奇怪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姜晴风嘿嘿一笑，“臭豆腐，要不要尝尝？”
　　许伊涵捏起了鼻子，“不要，好臭！”
　　姜晴风用竹签夹了一块放到嘴里，吃得吧唧嘴，“吃起来特别香！”
　　许伊涵嫌弃地躲开了两步，姜晴风又凑上去，夹了一块凑到他面前，“小少爷，你吃一块嘛，真的特别好吃！”
　　许伊涵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那豆腐干上不知淋了什么汤汁，黑乎乎的，闻起来那味道简直是……姜晴风冲他挑挑眉，一脸“你不试就要后悔终生”的表情。许伊涵勉强张开口，本来只打算咬一小口，谁知姜晴风直接将那一大块全部塞进他嘴里。
　　“唔……”许伊涵整个嘴被塞满了，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嚼了，一股像是大酱发酵的味道，很冲很咸还有点辣，倒是很够味，但他一向吃得清淡，实在不习惯这样的味道，咽下去了还皱着眉头。
　　姜晴风哈哈大笑，“怎么了小少爷？你觉得不好吃吗？”
　　许伊涵狠狠在他手臂上抽了下，“好吃什么好吃！”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惊到了，这味道简直……他的口中怎么可以这么臭！他一张脸憋得通红，赶紧捂上了嘴，生怕身边的人闻到自己口中的臭味。
　　姜晴风笑得前仰后合，又夹了两块臭豆腐自己吃了，“小少爷不习惯这个味道也是有的，不过你别怕，我也吃了，我比你还要臭呢！”
　　许伊涵说不出话来，捂着嘴追着姜晴风打，姜晴风一边跑一边躲，跑到一家茶棚，赶紧给他买了一壶凉茶。许伊涵拿起茶壶也顾不得形象，咕嘟咕嘟直接喝了起来，使劲漱了口，又朝手心呵了好几下，确定自己嘴里没有味道了，才把茶壶递给姜晴风。
　　姜晴风接过来只喝了几口。
　　许伊涵严厉道：“你吃了那么多，要好好漱漱口！不然味道太大了！”
　　姜晴风摇摇头，吧唧吧唧嘴，“我不，我就喜欢这个味道。上海都没有卖的，我难得吃一回。”
　　许伊涵气得眉毛都拧在一起，“那你今晚别亲我！”
　　姜晴风一愣，笑着问：“你说什么？”
　　许伊涵气得冲他吼：“我说你今晚别亲我！”
　　“哈哈哈哈哈……”姜晴风大笑起来，许伊涵这才发现自己声音太大，即使庙会喧闹，也惹得旁边的人朝他们看了过来，他脸上一红，扭头就跑了。
　　姜晴风付了茶钱，又灌了几大口茶，就赶紧追了上去。

　　谁想庙会人山人海，许伊涵一转身刚跑了，身影就被淹没在人群里，姜晴风想追上去，却恰巧遇到一支舞龙队过来，挡住了他的路，将他们从人群中分隔开了，待他越过舞龙队追上去，许伊涵的背影已经跑远了，眼看就要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了。
　　“小涵！小涵！你别跑了！”姜晴风大喊着，可他的声音也被淹没在喧闹的锣鼓声中，没人听得见他的呼喊。他有些急了，额头都冒了汗，却还是奋力追赶着。虽然只能看到许多攒动的人头，可他还是能清晰地看到许伊涵的背影，即使离他越来越远，他也依旧能认得出，那是他要追寻的人。
　　忽然，许伊涵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开始搜寻姜晴风的脸，但周围的人太多了，一张张都是那么陌生。他忽然有些害怕，害怕他们走散，害怕他在人群中看不到那张熟悉的脸。他站在原地焦急地搜寻了一会，终于看到远处的一个高挑的身影，和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他也在焦急地望着自己。
　　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一齐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们中间，隔着人山人海，仿佛隔着芸芸众生，又仿佛隔着时光飞驰。可他们依旧这样望着彼此，就像对方就在自己身边一样，只要跨出一步，就能来到他的面前，来到他的怀里，重新拥抱他，重新拥有他，就像从来不曾分开。
　　那个放在心上的人，跨过人山人海，走过芸芸众生，穿过岁月的芳华，一步一步地回到了他身边，紧紧地拥抱了他，在他耳边说：你希望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留在你身边，一辈子都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