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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雷雨 ...


  •   法租界,钟家大宅。

      从仁济回来之后钟茂璆整个人都散发着勿扰的气场,似有某些即将爆发的能量正在慢慢的向他聚集。他坐在一楼会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而一旁的潘锦似乎早已见怪不怪的模样,低垂眼帘,手上张罗着沏茶的器皿。

      直到一阵属于孩子的急促脚步声打破了二人的沉默。

      依旧是一身考究小西装的钟念秋手里还握着斑斑驳驳的画笔,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副五颜六色的画向潘锦跑来,身后的佣人有些焦急地跟着,在看清眼钟茂璆的脸色的时候就愈发惶恐了。

      “娘……娘……看看……看!”
      小男孩呓语着,根本无法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

      潘锦放下手里的茶具,双手接过小男孩戳过来的画,丝毫不介意被未干的颜料沾了一手,然后和声细气地哄道:“我们念秋真棒,画的真好看!”

      小男孩胡乱飘的眼神亮了亮,然后又转向钟茂璆。
      “看……看……”

      钟茂璆抬眼,面容冷峻。

      一旁的佣人本能地伸手在空气里抓了抓,好在潘锦先她一步拦腰圈住孩子:“爹爹已经看到了哦,我们念秋画的很棒!肚子饿不饿呀?”

      “饿……饿!”

      “那我们吃晚饭好不好呀?我们吃饭啦!”

      说完,潘锦扭头向佣人示意,后者则心领神会地拉起小少爷往餐厅的方向去了。然后她对着钟茂璆道:
      “吃饭吧,吃完早点休息,明日老爷子的手术,恐怕得早早过去候着。”

      钟茂璆冷哼道:“有她钟茂芸担心什么。这种时候她最要表现了,那就让她去表现好了!”

      “就是因为她喜欢表现,所以我们更不能表现的比她差不是么。你也不是不知,本家那头的人最看重这种场面活,该做的我们还是得做满了,否则对你不利。”

      “呵!好一个不利!”钟茂璆蓦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潘锦,“看看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女人生的都是什么讨债鬼,有什么能比这更不利的?”

      潘锦深吸一口气。
      这钟茂璆疯起来,无论是言语还是肢体暴力,论谁人都抵挡不住。她弱女子一人,是绝对不敢硬碰硬的。

      “其实你也不必太过在意,钟念祺据我所知也不过一介纨绔子弟,被钟茂芸拿来占坑的傀儡罢了。”

      “本家人可不这么想啊!蠢蛋!”钟茂璆的声音显然拔高了,“一个人模人样的纯正钟家血脉!敢问这个宅子里有哪个是可以拿出手的?”

      这下潘锦说不出话了。

      不远处的旋转楼梯上传来陆续的脚步声,钟家老二刘咏汐和老三周申宁一前一后地下楼,也不知方才钟茂璆的高谈阔论传到她们耳朵里没有——不过反正她俩这样的话已经听的不少,见怪不怪了。

      “其实……我前些时日在仁济见到伊伊了。”

      闻言,钟茂璆惊讶:“仁济?她去干什么?”

      “她在学校伤到了头,住院了些许日子。”

      “怎么不早说!”

      他钟茂璆这才刚从仁济回来,原本可以名正言顺地前去探望,做点场面事。
      平日里金敏对钟念伊其他的事一概不管,却对钟茂璆接触大女儿的举动盯得紧,一有风吹草动就前来插足,连警告带谩骂地理论一番。迫于现在的局面,他想探探这流落在外的大女儿的口风也不易,着实让他苦恼。

      “她没事吗?现在还住着吗?”

      “具体何时出院不太清楚,但看情况是没什么大碍。”

      钟茂璆闻言骂骂咧咧地去给陈开笠打电话了。
      这个陈开笠,把他前妻的情郎带到他眼皮子底下不说,现在连他女儿住院的事都不知情,好生糊涂!

      潘锦也知钟茂璆心里对这长公主寄予厚望,但出于忌惮前妻金敏,不得过多地明说。但随着事情往越来越深的坑底走,这些被埋藏多年的地雷终有爆炸的一天。她有一种预感,有些事离挑明不远了。

      晚饭。

      餐厅的大红木圆桌上,只听得偶有的筷子碰到餐具的声响,以及钟念秋咿咿呀呀的念念有词。
      钟茂璆坐在主座上,若有所思地嚼着饭菜,却味同嚼蜡。
      钟家老二刘咏汐和老三周申宁则全程低头吃饭一言不发。

      “这个鱼汤熬的不错,给你们盛一点吧。”
      潘锦说完伸手去够周申宁手边的碗,而后者连头都不抬,由着她去。

      轰隆!
      一道闪电点亮了窗外的夜色,震耳欲聋。
      惊蛰天了。

      啪嗒!

      钟念秋面前的饭碗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闻声转头,只见钟念秋双手捂着耳朵,一脸痛苦的模样。
      “好疼……”

      潘锦脸色一变,赶忙护住自己儿子,她知道孤独症的孩子生来五感敏锐,经不得吓。
      “怎么了,吓到念秋了?”

      “耳朵好疼!疼……”钟念秋开始挣扎起来,不停晃动的身子又带掉了桌上的筷子,叮呤咣啷的。
      刘咏汐见状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眼自己的父亲,而她身边的周申宁依旧埋头吃饭,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样子。

      钟茂璆原本就心情不佳,加上他受本家的影响向来最注重餐桌礼仪,哪里受得了这番乱糟糟的景象。

      轰隆!
      又一声惊雷。

      “额啊!”
      钟念秋的呓语变成了嚎叫。

      “姆妈!带小少爷回房间,我一会就来。”

      “等等!”钟茂璆喊住正欲起身的潘锦,“我真是受够了。”
      说完,他猛的站起大步走向钟念秋的方向,然后伸手揪住孩子的衣领连拖带夹地把他往窗边带,任钟念秋在他臂弯里胡乱地挣扎着。
      “连打个雷都能让你变成这副鬼样,不中用的东西!”他把钟念秋横放在窗台上,大半个身子都挂在外头,“害怕?嗯?越怕就越让你好好听听!听多了就不怕了。”

      潘锦没料到钟茂璆会突然对儿子发难,反应过来后,她的心狠狠地揪住了,也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想要把儿子从钟茂璆的手里抢过来。
      “你干什么!这样他会更加严重的!”

      “什么鬼孤独症,我看不过是个天生的怂包!男小孩生得这番人不人鬼不鬼的的,一点阳刚气都没有!”

      钟念秋开始撕心裂肺地呼喊,听的屋内的佣人都跟着揪心起来。
      “先生!先生!这样太危险了,万万不可啊!”

      “危险什么?这里是一楼!”
      一边这么说,钟茂璆也实在受不了这尖利的吼声,吵得他脑壳痛。他把钟念秋往回一拉,身旁的潘锦立马抱住了孩子。

      钟茂璆回到主座上重新坐下,却不料一旁的二女儿开始抽抽搭搭的,像是被方才的阵仗吓住了。
      “你又是怎么回事?哭什么哭!”

      刘咏汐的身体随着钟茂璆突然拔高的音量猛的震颤了一下,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一个个没用的东西,真是倒胃口。”
      说罢,钟茂璆筷子一甩便上楼了。

      “念秋乖,别怕。”
      潘锦拥着孩子安慰着,等钟茂璆离去了,才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法租界,方夏婴家。

      送完钟念伊之后,方夏婴带着陈皆霖回自家吃晚饭。

      自从方夏婴再婚之后,陈皆霖便搬去和陈开笠同住,只是偶尔过来吃顿饭,再陪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玩耍片刻。虽然陈皆霖嘴上不说,但方夏婴心里明白,自己和陈开笠的事会是他永远的心结。所以每每看着凡事都要做到最好的儿子,她心里却是无比的愧疚和心疼。

      “今天你弟弟他们去爷爷奶奶家了,所以只有我们两个,”方夏婴招呼陈皆霖来餐桌落座,“正好有些事,我想和你坦诚地聊一聊。”

      陈皆霖自然知道母亲想说些什么。

      “你可还记得先前我跟你提过的,和钟家的联姻?”

      可陈皆霖只是平静地往自己碗里夹菜,冷冷地开口:
      “记得。”

      方夏婴有些诧异。
      看方才他和钟家老大的样子好似已经私定终身,那提到联姻的时候应该欢欣鼓舞才是,而不是这副冷淡模样。难道说他误以为已经指定钟家老二?
      “这只是个口头的说亲,并没有非得是钟家老二的,”方夏婴怕这其中有什么误解,澄清道,“既然你喜欢的是老大,那就帮你和钟家去讲便是。”

      陈皆霖放下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娘,我喜欢伊伊,但并不想因为她的身份而作出什么举动,我不想我们之间沾染上任何利益的成分。”
      况且……如果他让钟念伊以钟家长公主的身份和自己成婚,那无疑会被钟氏本家那帮人加以利用,最终把他的伊伊再次推回火坑里。

      自家儿子想到这个份上方夏婴是没有料到的。没想到一不留神,这个孩子的思想已经成长到足以独当一面的水平了,这让她欣慰的同时,又有些担忧。

      倘若出于单纯保护自家儿子的角度出发,让他和处在风暴中心的钟念伊保持距离才是明智之举,但她方夏婴绝对做不了棒打鸳鸯的事,况且这背后的利益瓜葛错综复杂,也并非她一人就能螳臂当车。她能做的只有从最客观的角度,告诉儿子这其中的门道。

      “我理解,你都是为伊伊着想,”方夏婴也放下筷子,认真地看向陈皆霖,“但你知道,钟家可不会再继续安静下去了。换句话说,他们会先出手。”

      陈皆霖直了直后背,等着母亲继续说下去。

      此时此刻他们的对话,已经不再是母子之间的家长里短,而是两个成年人的商谈。

      “钟家老爷子已经在弥留之际,无论明天你父亲主刀的手术结果如何,钟家长房两姐弟的斗争都箭在弦上。除此之外,还有钟家老爷子的几个胞弟家……这场面,就像鬃狗抢食腐肉,我这么说你可以理解吗?”

      陈皆霖皱了皱眉。

      方夏婴继续道:“钟茂芸的儿子马上就要启程回国,届时她会把这个儿子一把推出来,作为她这边的正牌继承者,也就是所谓的形象代言人,以表衷心。同样的,他钟茂璆也需要这么一个人选,但你也知道,除了伊伊,他别无选择。所以说……”

      “所以说,他很快就会去找到伊伊。”
      陈皆霖把话接过去,是毫不怀疑的陈述句。

      “没错,无论用尽何种方法,他都要把伊伊带回本家,”说到这儿,方夏婴犹豫了一下,“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她叹了口气。
      罢了,孩子是无辜的,让他们知道的多一些,也是多一层保护。

      “更何况,你外公在钟茂璆身上下了注。”

      陈皆霖小声地骂了一嘴,听到自己外公也有份,他有些愠怒。
      他的外公他再了解不过了——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当一帮魑魅魍魉都扎推凑到一起,很难想象单凭钟念伊一己之力该如何生存下来。
      “所以他要极力促成这门亲事,”方夏婴继续道,“你现在明白,事已至此,如果你不去到离伊伊最近的位置,是没有办法保护她的吗?”
      “当然,如果你想要置身事外,那现在喊停还来得及。”

      陈皆霖低头陷入了沉默。虽说他极力保持着平静,但微微起伏的胸口还是出卖了他。
      此时钟念伊的一颦一笑像慢镜头般地从他脑海里闪过,小时候的他们,还有长大后的他们……
      其实他从未向任何人坦白过,即便是六岁那年亲眼目睹父母婚姻破裂的不堪时刻,亦或是后来母亲告知他再婚和怀孕的消息,每当在他觉得心冷的时候,只要脑海里浮现那个姑娘小小的身影和他们一同度过的快乐时光,他就能看到灯塔。

      他不想喊停,身在他们这样的家庭,又哪里是能置身事外的呢?

      “我知道了,”陈皆霖再次抬头和方夏婴对上眼睛,“娘,钟家那边就麻烦你了。”

      方夏婴轻抚儿子的肩,点了点头。

      “但有个请求……伊伊这边由我来说,让我亲口和她说。”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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