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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卷一·熹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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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那年府中光景正逢夏老爷事业刚平步青云的态势。
夏老爷名唤夏安朗,是当地的郡守。
自他二十几岁被举为当地长官后的十几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为的不过就是富贵权利,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可这年头贪官横行,像他这种不拉帮结派的只能是在朝中处于冷落地位。
这皇上年龄大了,压根不记得他这么号人物。
夏老爷搁官场上摸爬滚打十好几年,也并非不曾想过拉拢官员。
可是偏生近年来代政的太子精明的很,还未登基便顺藤摸瓜地扯了好几名结党的大官出来,丝毫没手软的了当处置。
大家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一个比一个弯弯肠子多。
这太子的心思简直再明显不过,无非就是给他们这些老臣立个威,日后登基才更好聚臣心,方便把控政权。
可他当了十来年的地方官,俸禄还是那点俸禄,倒是花销更大了。这怎能使得他不忧心。
夏老爷常在书房呆着,一坐便是一整天。夫人贤惠,不敢扰他添烦。便做了些茶点叫小儿子给爹送去。
小儿子长得水灵灵,乍然看去像个小姑娘似的,煞是好看,光看着就乖巧讨喜。
“爹爹,孩儿给您送茶水!”小男孩说话也脆生生。
看见这个宝贝儿子,夏老爷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全都扔了。他笑呵呵地接过食盘。
“仔细烫着。你娘素来稳重,怎的这次这般不小心。”夏老爷看着食盘中茶壶旁边仅剩的残渣,无奈笑着揉了一把小男孩的头顶。
“又偷吃!”
每逢这时,他便不好意思地笑着抱上爹爹脖颈。
日子还是这么平淡的过着。夏老爷偶然间得了个靠近太子的机会。
太子虽带着点笑意,可态度始终不算热络。临了只说了句“大人若是政绩突出,想来皇上会去巡游一番。”
一听这话,夏老爷原本的失落转瞬被惊喜所取代,连声称是“下官一定努力,在陈州恭候圣驾。”
太子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等到回了府仔细一琢磨,夏老爷后背直冒冷汗。
老皇帝病重,眼看着时日无多,哪还有力气来陈州巡查……
“安平一十二年春,魏宣帝崩。太子魏黎即位,改年号为元政……祭祀,祈福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夏老爷今日满面红光,气色好像年轻了十岁。甫一进府,小儿子便扔下木剑,奔到他怀中。
“阿晓,娘是怎么教你的,全忘光了么?”夫人在身后略略扬声提醒道。
十三、四岁的少年步子一顿,微一犹豫便拱手行礼道“拜见爹爹。”
少年岁数不大,身姿却已如茁壮成长的树苗。虽显瘦弱,但挺拔。
夏老爷越看儿子越顺眼。“阿晓日后定会在朝上风生水起,是个大官的好苗子!!哈哈哈哈我夏家光耀指日可待啊!”
“阿晓不要做大官。”夏晓笑着“阿晓要做大将军,征战沙场!”
那年院中树开的极盛。像夏老爷自认为以后的仕途一般,繁华一片。
“元政二年。陈州长官夏安朗治理有方,新帝亲临巡察。安朗大喜,出城迎接。”
派来的先行使者说皇上重视大人您,不会叫您久等。
夏老爷高兴的合不拢嘴,赶紧吩咐下人都好生准备。
他望着夫人布置府宅的忙碌身影,和正在与两名婢女嬉闹的小儿子,只觉未来无限美好。
“爹爹。”经过婢女提醒,夏晓想起了什么。他眼睛亮闪闪的“小狐狸呢?它该吃饭了!”
夏老爷指了指夫人“先去问问你娘。爹今日事务繁忙。”说罢拍了拍夏晓的头,便要匆匆朝城外赶去,准备迎接圣驾。
临走不忘嘱咐道“陛下等会要来,切莫忘了礼数。”
夏晓乖巧的应了,又欢天喜地地去问娘“小狐狸去哪了?”
娘笑着说他,自从一年前救下这狐狸,你喂它吃饭比你自己吃饭都积极。
夏夫人命人带夏晓去柴房看狐狸。
狐狸毛色纯白,又通灵性。见到一抹熟悉的青色身影,就立刻欢快地跃出柴房门口,向着那道青色奔去。
后院。
“少爷,仔细摔着!”
后院中夏晓拿着木剑挥舞,猛然踩上树枝上挂着的秋千,摇晃不止。
少年略显清朗的笑声同奴婢惊慌的喊声糅杂在一起。花丛中休息的小狐狸被吵醒,挣扎着从花丛里露了头出来。
看见狐狸醒了,小少爷眼睛一亮,这才意犹未尽的从秋千上跳下来。
他把狐狸从花丛中抱起。狐狸抖抖耳朵,弹弹腿,不小心挂断了一枝花。
夏晓便笑着捡起花枝,凑到狐狸眼前“瞧瞧。”他假装恐吓道“被娘知道了可要骂你一顿!”
狐狸极通透,十分配合地缩缩脖子,做出副害怕模样。
夏晓揉揉它头顶,将那朵小花别在耳后“好看吗?这算不算你送给我的?”
“少爷,老爷回来了!”婢女从前院跑回来,低声提醒道。
夏晓就抱起狐狸,忙奔向府门口。
夏老爷提着心,跟在魏黎身后,吩咐了人去备茶。
魏黎初登基不久,却几乎掌控了半个朝廷的势力。和老皇帝文弱的风范简直是大相径庭。
夏老爷深知夏家往后发展全凭这新帝高兴与否。
他夏安朗一生都不算丰功伟绩,只有个儿子可以做长远打算。若是他这前路没铺好,当一辈子地方官,根本无颜去见祖宗。
而这位圣上可了不得。几乎算得上魏国开国十几位皇帝以来行事最果断明厉的一个。硬生生的将原本走向下坡路的魏朝扭转了回来。
夏老爷能得他垂眼一二,最初的喜悦劲一过,剩下的全是恐慌。要是自己办事有半点差池和二心,这项上人头估计立刻就能让皇帝亲手取咯。
正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让皇上舒坦地在陈州巡察完这几天。一道清朗微脱稚气的声音已从院里传来。
“爹爹,您……?”夏晓从后院出来,忽然瞧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
他脚步顿在原地,有些愕然。
想起娘教给他的礼节,一时又不知该如何称呼。
一身青衣的少年身形单薄,犹如池中青荷,淡出尘世,不染淤泥。
魏黎目光饶有兴趣地盯他。那张精巧的小脸上满是错愕,耳旁别的一只白花更衬出他几分纯真的味道来。
魏黎笑问道“这是令郎?”
夏老爷方回神,立刻回应“啊对,是、是犬子。阿晓,还不快拜见陛下。”
夏晓恭敬地拜了下去。
想起刚刚看见那人的模样,十分好奇——这就是皇上?远在京城的皇上?
夏晓又偷偷朝魏黎看了几眼,被人当场抓包对视回来也没觉尴尬,反而看的正大光明起来。
魏黎整个人的气场很有威压,黑衣更是添了几分肃杀。可那双眼中又能瞥见几许惊艳。
魏黎扶起夏晓后便由着他看自己。
他深深望一眼夏晓,又看向夏安朗,笑道“倒是生的好模样。”
夏老爷提着口气,摸不准圣上心思,只得朝皇上身边的公公使眼色求救。
公公心领神会。他是皇上身边的老人。自魏黎没当上太子时候就侍候着,也算是心腹之一。
“陛下有所不知。夏小公子天资卓绝,在陈州是很有名的。”公公暗忖了一下“陛下若是瞧着顺眼,待夏公子过了殿试……”
魏黎没应这话,只淡淡笑了声,转而道“这几日的巡察让夏公子候着吧,不必劳烦夏大人了。”
夏老爷一愣,忙道“犬子长在市井里,怕是会怠慢了陛下,臣……”
“无碍。”魏黎的语气不容置疑,可他还是笑着看向夏晓“夏公子可愿带朕在陈州好好游赏一番?”
少年回望过来,笑容温润“草民愿意!”
*
魏黎不让夏晓在两人单独时叫他陛下。
夏晓就乖乖听魏黎的话唤他兄长。
这少年的确如他爹所说,打小长在市井里,眼底一派清澈,笑起来时带着几分纯真。
虽说待自己还有几分局促,但胜在乖巧听话。
就像一只初出人世的金丝雀。漂亮的让人怜惜,也令人恐慌——因为如果不好好关在笼子里,再听话的小东西也会离开的。
更别提这是个见过繁华景色的小少爷。
夏晓领着魏黎在陈州逛了三天。三天下来还没摸清魏黎喜欢什么,对方倒是先给他买了不少小玩意。
夏晓看着手里的小风车出神——这不是小姑娘喜欢的物件?送他作甚?
他仰起头去望魏黎。魏黎高了他一个半头多,见他疑惑抬头,魏黎笑着微微俯身去问“怎么,不喜欢吗?”
魏黎眸色很深,深得遮盖了一切情绪。尽管他在笑,却没人看得出来这笑究竟是个什么意味。
夏晓盯他一会,摇了摇头“没有,我很喜欢。”
头顶响起声轻笑。一只手臂揽过他的肩,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圈在怀里。
“撒谎的小孩可不招人喜欢。”魏黎揽着人穿过人群“我带你去买糕点。”
夏晓被迫带着往前走。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发觉魏黎的步子正在加快。
他状似无意看了看周围的人。几个行为可疑的小贩或乞丐正悄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夏晓聪慧地转了话头“我想吃西街角的桂花汤圆。”
西街角极偏,也没有什么汤圆。魏黎看他一眼,应了声好。手中的力度则又收紧了些。
二人步子越来越快。过路行人从摩肩接踵到稀稀落落。到最后夏晓几乎是脚不沾地的被带着“飞”了。
魏黎低声道“抱歉。他们的目标是我,连累你了。”
夏晓紧紧揪着魏黎的衣服,眼里全是少年人的忠义“没事的。您是皇上,还是一个好皇上。草民一定会尽力保护您的!”
“好皇上?”魏黎一愣,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一声“你当真这么想?”
夏晓用力点了点头“百姓们都在夸您呢!大家生活都安定了不少,边疆的战乱也在平息,您为天下做了好事,当然是好皇帝了!”
魏黎侧头瞥了一眼身后不再掩饰的杀手,故意道“我若好,为什么还有人要杀我?”
“因为他们是乱臣贼子,觊觎您的皇位!”夏晓没见过那么多朝廷的弯绕。
他只是坚定道“您放心,草民很厉害的,一定会拼死保护您!”
乱、臣、贼、子。
魏黎细细咂摸了一下这四个字,听见少年人的后一句话不禁笑出声。
“朕拭目以待……不过,拼死就不必了。”
不知道这只小金丝雀,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陈州夏家子,姿容卓绝,时人皆慕之。年七岁可诵经书,十三过武举,榜第一,同岁者无可比及。
地居偏隅,人迹罕至。魏黎终于停下步子。
夏晓脚一沾地,立刻反应迅速的从腰间拔出柄匕首。
追杀那几人随之赶到。其中一名为首的男子看清他,愤恨道。
“夏晓?!”
魏黎没想到夏晓居然随身带有匕首。又听得那几个杀手喊出了夏晓的名字。
那人冷笑一声,愤怒道“你在倒也正好,杀了这狗皇帝,便取你人头,叫你那不知好歹的爹也尝尝死了儿子的滋味!!”
夏晓一眼扫过这五人。他们身形都高大,都是成年人。单凭他这一身功夫恐是不敌。
少年人满腔正直义气,面对这明显劣势的局面也丝毫不露怯。他同魏黎低声道“我能拖住他们一会,陛下您快回夏府,夏府的侍卫会保护您的。”
魏黎轻声应着,身体却一点没动。他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几人交战在一起。
确如民间所言。夏晓武功造诣极高,挥刀之间流利潇洒,养眼不说,对付杀手时虽不占优势,但并没有太落于下风。
这几个杀手打斗时一点章法都没有,也没有内力,全凭一股子蛮劲。对魏黎来说连喽啰甚至都算不上。
可看见少年天真的想要保护他的模样,魏黎耐心地演了段戏,就是想看看夏晓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终是短刃不敌刀剑,双拳难敌十手。
一道剑锋划过眼角,夏晓堪堪避开。
“别都围着他,老五去杀魏狗!”为首的那人哼笑“小崽子功夫不低,但还是太嫩了!”
“可惜你这张脸,今天便叫你命丧于此!”男人目光冷冽,出手歹毒,剑法刁钻的直直刺向夏晓的咽喉。
寒光一下逼近,夏晓避无可避。
一声惨叫声响起。
几滴鲜血喷洒在了眼睑处。
夏晓被拉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你当真是不怕死?”低沉的声音含着些担心“我若再晚一步,你就交代在这了。”
夏晓还没太反应过来。缓慢的眨了几下眼。他眼睛下方淌着一道红痕,脸上还有几许不属于他的鲜血。
他呆愣愣的模样显出几分可怜,端的是一派风华绝代。
夏晓被安置在一个还算安全的地带。看着魏黎动作利索地抽剑刺向刚刚被唤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