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邃密星河》秋汿

6、第五章 机械与甜食

　　七点十三分，电梯准时到达维护板块126926层。
　　还没等电梯门完全打开，赵星河像上班快迟到的打工人一样，急匆匆地快步走出电梯。苏晴有些疑惑，加快步伐紧跟在他身后。
　　电梯外是较为宽阔的笔直走廊，在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各类货物的运输需求。墙壁和地面同样由银白色合金构成，层高约十米，顶部密布金属管线。走廊两侧的房间门并不多，顶部悬挂着与电梯内相同的蓝色冷光灯，不过尺寸大了些。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完全敞开的圆形金属门，由厚重的铸造合金构成，配备环状开关，看上去十分坚固。
　　和居住区相比，这里更具工业气息。
　　两人先后抬脚迈过门槛。穿过如防核设施般厚重的金属门，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得空旷。
　　逼仄的金属顶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向上延伸的、由复杂管线和巨大探照灯组成的金属穹顶，最高处位于目力所不能及的极高位置。在远处，这片巨大空间的中央，无数或粗或细的管道组成巨大的柱状集合体，自下向上矗立，似乎是支撑着穹顶结构的中心梁柱。那是泰坦巨臂的轴心：主干能源输送管道。
　　这些管道由纯度最高的超塑性合金组成，材质无比坚韧，能够抵御小当量核弹的直接打击。它们就像泰坦巨臂的大动脉，源源不断地将巨臂根部采集到的核燃料输送至枝叶，让皇家舰队的聚变反应炉永远在冰冷的宇宙中维持轰鸣。
　　在管道周围，和两人高度平齐的这一平面上，也就是两人现在所立之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宽广平台。
　　这片平台正是退伍军人交易所的场地。虽说此地名义上属于退伍军人补助政策的一部分，但只要向管理人员承诺按照利润上交一定抽成，就能获得售卖许可。也就是说任何人都可以带着想要出售的货物在此处摆摊，不论身份，也不论货物品质。
　　由于几乎不存在摆摊门槛，这里的货物千奇百怪，良莠不齐。若是有心，可以在此处发现许多有意思的物件。
　　苏晴左右张望，发现这里的人们大多穿着深蓝色的舰队制服，或躺或坐。他们身边陈列着大大小小的各式物件，琳琅满目。如果不凑过去仔细端详，几乎不可能看出这些物件的用途。
　　倒是有些开盲盒的感觉。
　　近处有一位大腹便便的军人，他有些懒散地坐在小板凳上，百无聊赖地玩着信息终端。他身旁摊着白布，上面陈列着一些古怪的金属设备，最大的约有衣柜大小，大半被军绿色油纸布覆盖着，看不到全貌。
　　稍远处，有位精瘦干练的军人正在摆弄一台巨大而复杂的金属装置，看上去像是某种发动机的喷口。
　　在更远的地方，甚至还能看到一架老旧而完整的制式太空战机。
　　苏晴虽然失去了绝大部分记忆，但她本能地感觉这些物件应该来自于初涉星河的文明，一切细节设计都倾向实用主义。
　　透露出原始而蛮荒的风格。
　　赵星河首先走到那位大腹便便的军人旁边，微眯双眼，在让人眼花缭乱的各类物件中寻觅自己的目标。
　　苏晴也好奇地打量那些物件，直觉告诉她这些玩意都是些老旧零件，基本没什么价值。
　　没过多久，赵星河就指着一块巴掌大的物件问：“这个怎么卖？”
　　胖军人有些诧异地抬头，仿佛没有料到会有客人光顾。
　　“你要的是这个……零件吗？”他吃力的想要辨认出那块零件原本的用途。
　　虽然没能成功，但这并不妨碍他进行推销，“这些零件都是在清剿星际海盗的各个战场遗址打捞的，你要知道，帝国在那些地方的损失可不小。”他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有些零件可能来自于比较先进的装备，所以价格嘛……”
　　“多少？”赵星河直截了当地问。
　　胖军人想了想，露出沉痛的表情：“这些可都是抢手货，但既然你诚心想要，那就便宜点吧，一口价，五千信用点。”
　　没想到赵星河扭头就走，毫不留恋。
　　胖军人慌了，连忙挽留道：“三千，三千也行！”
　　赵星河并不理会，而是走向下一个摊位。
　　“那个是什么？”苏晴问。
　　“微型散热器，产于三十年前，里面有一种精巧的小零件比较有用，能帮我省点功夫。”赵星河边走边答道，“但最多价值一百信用点。”
　　赵星河的第二个目标是那台看上去像发动机喷口的大型机械装置。
　　看见两人走近，趴在装置顶部敲敲打打的瘦军人擦了擦汗，挥舞着汗巾向他们打招呼。
　　“你们好！要看看这台机械怪兽吗？”
　　赵星河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一会，问道：“这个怎么卖？”
　　瘦军人用力拍了拍装置的金属外壳，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可是驱逐舰级别的辅助喷口，在全太阳系都有价无市。你想要的话，一口价，十万信用点。”
　　辅助喷口是星际战舰上区别于主喷口的小型喷口，主要用于转向和紧急加减速。一艘常规帝国驱逐舰上，大约有二十余个辅助喷口。
　　虽然被称作喷口，但它实际上就是一部结构完整的小型聚变引擎。只要加注核燃料，就能提供澎湃的动力，因此在黑市上很受星际飞车党的欢迎。
　　如果在小型飞船上加装这类军用战舰级别的喷口，就像是在21世纪的面包车上加装喷气式引擎，连方程式赛车都只能望其项背。
　　辅助喷口在帝国舰队内部并不算什么稀罕物件，但在市场上就不一样了。
　　随着帝国和星际海盗的战斗愈发频繁，为了维持技术壁垒，帝国战舰上所有零件都被严格管控，禁止在市场上随意流通。
　　想要获得并贩卖军用零件，只能前往发生过战斗的小行星带打捞残骸，寄希望于残骸中还有值得利用的部分，并祈祷巡逻舰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把零件搞到了手，如果没有合法的来源证明，也只能偷偷摸摸地在黑市出售。
　　瘦军人也是在机缘巧合下获得这台喷口的。他本来在一艘帝国驱逐舰上服役，却在巡逻中遭到星际海盗的伏击。在护盾还没来得及开启的情况下，一枚穿甲核鱼雷直接命中了战舰的侧舷，导致整艘军舰在剧烈的爆炸中分崩离析。
　　他身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在乘坐救生艇逃离的时候，侥幸打捞起这台还算完好的辅助喷口。
　　经历过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到泰坦巨臂后，他选择退役，并打算卖掉这台喷口，给自己赚点养老钱。
　　由于辅助喷口是需要经常更换的零件，帝国舰队仓库中保守估计还堆积着六位数的崭新存货。对于这样一台来自于报废军舰的、可能存在安全隐患的喷口，财大气粗的帝国海军并不感兴趣，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瘦军人办理了相关证明。
　　事实上，这艘驱逐舰能被星际海盗成功伏击，还要归功于帝国海军落后的情报支持系统。高层做出这样的举措，也可能是出于对瘦军人的补偿心理。
　　瘦军人也觉得意外，只觉得自己运气爆棚。至于这件事背后的更多缘由，他是没资格知道的。
　　赵星河自然明白，如此完整的辅助喷口极为罕有。
　　“我要了。”他毫不迟疑地拿出信息终端，言简意赅：“账户。”
　　“……？”随口报出价格的瘦军人没有料到这位客人如此爽快，一时语塞。
　　整整十万信用点，省着点花足够他用到躺进棺材了。
　　他没有多想，只当今天遇到了冤大头，连忙打开信息终端，把账户信息传输给赵星河。
　　赵星河付了款，瘦军人就从两米高的装置上跳了下来，殷勤地介绍装置的各个功能模块。
　　“这里是燃料加注口，这里是燃烧室，这里是等离子约束场……”
　　等到他介绍完毕，赵星河用信息终端联系了搬运公司，打算将这座巨大的装置通过货运电梯搬到他的楼层去。
　　他联系的是皇家直属的特勤公司，出勤费用直接计入皇室经费中，调用理由是：“泰坦巨臂日常维护工作”。
　　看着一群黄衣工人忙碌地将装置吊装至运载车上，苏晴悄悄问赵星河：“这是某种核聚变推进装置吗？”
　　“是一台小型核聚变发动机，它的等离子约束场很有用。”赵星河介绍道。
　　苏晴若有所思地点头。
　　目送运载车离去，赵星河清楚自己已经拿到了需要的东西。
　　放大辅助喷口里的磁约束场，并对托卡马克结构稍加改造，就能在原有基础上组装出规模更大、输出功率更高的聚变反应炉。
　　有了大型反应炉，就可以准备组装虫洞发生器。只要掌握虫洞科技，就能轻松跨越宇宙空间的遥远距离，探索其他恒星系。
　　再研究通过虫洞传递能量的方法，将那一颗颗原本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恒星的能量汇集到一起。收集到足够的能量，就能帮助苏晴修复二级文明的科技数据。
　　前进的道路已经很明晰了。
　　到那时，前方又会有怎样的一片天地等待着他呢？
　　虽然赵星河表面上仍然镇定而冷漠，但他的内心已经掀起滔天巨浪。
　　只是在那之前，他还有更要紧的事。
　　“这边。”
　　他带着苏晴来到了一处简陋的小木棚前。
　　木棚下是一张窄窄的木桌和一台陈旧的小冰柜，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坐在木桌后，悠闲地扇着扇子。
　　这充满乡土气息的场景，和科幻的背景格格不入。
　　苏晴看见木桌上和冰柜内，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包装袋。
　　她凑近看，发现那些是巧克力、饼干、果冻等各种零食，冰柜里则是冰淇淋和冰镇饮料。
　　赵星河双手插兜，淡淡道：“随便挑，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他还补充道：“最好多拿点，以后可能不常来。”
　　苏晴看着在零食摊前显得财大气粗的某人，莫名感到好笑。
　　虽然她并不需要进食，但眼前这些玲琅满目的小零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于是她提起最大号的篮子，在花花绿绿之中挑挑拣拣，几乎把每种零食都拿了一包。
　　篮里的零食堆得像山一样高。她又从冰柜里取出几支冰淇淋，见缝插针地塞进篮子里，最后捧着沉甸甸的篮子，朝着赵星河眨眨眼。
　　赵星河默默接过提手，把它放在电子秤上。
　　“十斤八两，三十二信用点。”老爷爷笑眯眯地摇扇子。
　　赵星河结了账，两人就开始返程了。
　　苏晴双手背在身后，心情良好，步伐轻快，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赵星河提着装满零食的篮子，目不斜视，面色严肃，像一座沉默的冰山。两人共同构成和周围格格不入的风景线，一路上引来人们的目光。
　　“冰淇淋会化吧？”苏晴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赵星河把篮子提到她面前：“回去就能冻上，但我建议你先吃一个。”
　　苏晴挑出一支冰淇淋，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袋，美美地边走边吃。
　　从人类常识角度出发，这支冰淇淋是草莓味的，而草莓是一种主要产自火星的浆果，味道特点是甜中带酸。
　　似乎浆果类都很适合作为调味剂。她记得故乡也有美味的浆果，但她丝毫回忆不起来它的味道、口感和品种分布。
　　故乡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应该也会有这样的冰淇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