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而有信》常棣

2、我留人间雪满头

　　一方锦帕飘落在脚下，随同飘散的还有残了的纸灰。她放下手中的木盆，弯腰捡了锦帕，四处环顾。
　　背后传来一个优雅而沉郁的男声：“姑娘，劳烦归还在下的帕子。”
　　她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身后，穿了一身素白，微微的笑着，向她伸出手。
　　“哦，给……给你，”她有些脸红，不敢抬头看，期期艾艾的把锦帕递了过去，“我刚捡到的。”
　　男人接了锦帕，道了声多谢，便转身向树林中走去。
　　她看着那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树木掩映中，才抱起木盆，继续向那边的溪流处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就有些小女儿心思探了头：那位公子长的真是俊朗，看面相应该还不到而立吧。不知谁家的小姐有这福气……刚刚好像看见他头发间夹杂着不少白色，真是可惜呢……不过隔壁的李家大哥也对自己很好呢……

　　一年之后，小女儿心思的少女如愿嫁给了隔壁的李家大哥。像往常一样，她抱着夫婿的衣衫往溪边走，沿途的熟人向她打着招呼开玩笑：“李家小娘子去洗衣服啊，上次可看见李家老大又在集市上买了首饰啊！”初为人妇的小娘子还是羞红了脸，笑着不敢抬头忙走过去了。

　　路过林中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侧边有人说话的声音：“……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小女孩子家管这些做什么！”她好奇的向那边走了两步，便看见一个男人在林中席地而坐，旁边放了一个雕花坛子，面前却摆了两个杯子。只见他喝一杯，倒一杯，却一句话也不说。旁边站了一个少女，两人都是穿了素衣。
　　她只觉得那男人有些眼熟，只听那少女有些恼怒的说：“你这个样子，你以为他会很高兴吗，难不成——”
　　“他怎么想，我早就已经不能知道了，”那个男人开口打断了少女的话，“阿水，刚刚向你发火是大哥不好。你回去吧，让我和他静一静。”
　　她这才一惊，这不是去年见过的那个男人吗，就是捡了他锦帕的那个。他的头发，似乎白了的又多了呢。
　　只听少女还在固执的说着什么：“……信哥不会高兴的，你说我不知道，我偏就是知道，你发火也没用。信哥想让你过的好好的，高高兴兴的。
　　“阿水……”男人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回去吧，爹娘会担心的。这么多年了，哪一年我不是也就今日放纵一次，阿信知道了也不会怪我的。”

　　她没有再听下去，抱着衣服，继续向溪边走去，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呢。
　　洗完了衣服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抱起木盆往家里走。李大哥前日去了邻县做生意，明天就回来了吧。
　　又一次路过那片林子，天色晚了，她不禁有些害怕。林中忽然响起高声长歌，明明听上去是笑着的，却仿佛是在恸哭一般：“言而有信，何其幸哉！何其幸哉，言而有信！……“反反复复念着，声音越来越低了下去，后来的字句恍惚间便听不清了，好像呢喃着消失在了唇齿间。她壮着胆子向那边看了一眼，只见林中隐隐约约有橘红色的光芒在闪动。忽然间一阵风从林中刮了出来，风中夹杂着不知什么东西的灰烬。她吓坏了，急忙抱紧了怀里的木盆，向家里跑去。

　　远远地看到了家里的院门，她才放慢了步子，心还在扑通扑通的跳着。她推开柴门，喊了一声：“娘！我回来了！”正待放下木盆，只见堂屋的门开了，壮实的农家汉子迎了出来：“娘说你去洗衣服了，我刚坐上了饭，正说要去接你呢，这么晚了，你怕不怕？”说着接过她手中的木盆。她一惊一喜：“不是明天才回来的吗？”憨厚的农家汉子放下木盆抓出盆里的衣服抖开晾上，说：“这不是怕你担心吗……”她抬手嗔怪的拍了他一下，也抓起盆里的衣服一起晾了起来。
　　“——咦，这是什么？弄脏了衣服，我去舀水洗一洗吧。”她闻声转过头，只见丈夫手里拿的那件衣服下摆沾了不知哪里来的残纸，半边似乎是烧过又在衣服上沾湿了。她好奇的拿过来，半边纸还是完好的，上面写着几行字迹，似乎也是被弄湿过，但是字迹晕染开的形状却像是溅上去的，她辨认着模糊的字迹：……十数载，君埋泉下泥销骨，我留人间雪满头。提笔之时，忆及十二年前共赏时君曾道雪似杨花。不意自君去后，心灰意冷乃至于斯，见杨花飘飞恍然如雪生寒。但愿于君雪亦似花……

　　“没事儿，那你去吧，我去看看饭好了没，好了的话，就叫你和娘来吃饭。”她抓了那张纸进了厨房，把残纸塞进了炉膛中，橘红色的光芒舔舐着残纸，摇曳着变成了纸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