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吻妄想》烟上

2、遇见妄想

　　梁顾不知道别人家的小孩记事之初记得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但她从这个世界学到的第一个认知就是——梁顾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在孤儿院长到三岁，梁顾被梁农放和孙禾领养。梁家并不算富裕，梁农放是个建筑工人，早年在一次意外中断了腿，平日只能接些散工维持家用，孙禾身体不好，跟梁农放结婚多年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才动了领养的心思。

　　不知道是不是梁顾的到来为这个家带来了福气，半年后孙禾有孕了，那是梁顾第一次听到关于自己在这个家去留的问题，她懵懂的意识到，想要留在这个家里，她必须要很努力才可以。
　　从那以后，梁顾再没有任性过。

　　第二次是在梁农放去世后，孙禾一人拉扯两个半大的孩子心有余而力不足，正巧梁顾亲妈尹巧蓝联系过她，于是就试探着问梁顾要不要回到尹巧蓝那里。

　　梁顾知道孙禾很辛苦，也知道孙禾心里多半是希望她答应的。
　　她低着头不敢看孙禾，十指在袖子里紧攥成拳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点头。

　　那次讨论最后以梁榭哭得惨绝人寰落幕。

　　梁榭死死抱着她，愣是把梁顾手臂都勒红了也死不松手，孙禾也落了泪。
　　只有梁顾没哭，也没开口。

　　自那以后，梁顾学习之余几乎包揽了家里所有家务，孙禾到底是心疼这个从小养大的女儿，之后再没提过送她走这话。

　　梁顾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她想她大概一辈子都会是个听话懂事的乖乖女，学习，工作，最后死亡。
　　如果她不曾遇见曲江寂的话……

　　高二上学期，梁顾他们班班主任因病辞职，全班商量好趁着周五放学后为他送行，为此大家暗中各自分工，有负责画板报的，有负责教室装饰的。负责出去采买的活就落在了梁顾身上。

　　下午最后三节都是自习课，担心店铺关门，梁顾索性翘了两节，拿着事先从数学老师那里批到的假条出了校门。

　　第一次旷课，梁顾有些心虚，等站在校门外才悄悄松了口气。幸好他们有数学老师当托，否则这次的计划还真难顺利。

　　“清乐街精品店的彩带喷画，还水路的礼盒，苏桥的墨糖……”看着大家写好给的清单，梁顾默默在心里理了理路线，喃喃道，“先去清乐街吧。”

　　“我说汀南，咱们这样溜出来真的没事吗？”
　　“安心啦，我打听过了，老班下午要去市里开会，等他回来肯定都最后一节课了，咱们加快速度，吃完就回去。”
　　“可我听说今天检查生是三班的梁榭欸，他可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

　　梁榭？
　　已经迈出的脚步又停了下来，梁顾顺声看去，路边两个女生，一个黑发清秀，乖巧听话的拎着俩袋子。
　　一个戴着夸张得半张脸大的眼镜，顶着盖住脑袋的鸭舌帽，帽子上写着硕大的“吃货”二字。
　　看了眼她手里的关东煮和棉花糖，梁顾嘴角牵了下，心道这帽子倒是挺应景的。

　　至于梁榭……
　　想到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弟弟，梁顾叹了口气，梁榭原本成绩很好，可上初中后忽然叛逆起来，成绩直接滑到倒数第二，且长期保持。
　　气得孙禾没少骂他，可出了家门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管的小魔王样。

　　梁顾收回目光，随手将清单揣进兜里去赶公交，触手却摸到了口袋里的酸奶，是早上在公交站前梁榭扔给她的。“这种临期的一点都不新鲜，你帮我解决了。”

　　为此上高中后，梁顾从未断过酸奶的供应。眼前闪过梁榭不可一世的样子，梁顾嘴角不禁微勾起半抹。

　　采买的活并不难，只是跑的地方有点多，梁顾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带着买齐的东西从公交上下来。

　　公交站离学校还有段距离，梁顾背着书包往回走，刚过拐角，听见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从斜前方的胡同里传出来。
　　“胆儿挺肥啊曲汀南，竟然敢逃课！”
　　“那你不也是在网吧嘛。”糯米似的声音有点耳熟。
　　“呵，还敢顶嘴？不给你点教训是不行了，零花钱呢？交出来！”

　　梁顾猛地顿住脚步。
　　抢劫？！

　　她抓紧书包带，慢慢靠近缩在墙角，悄悄探头朝里看了一眼。

　　不远的地方，男生高大修长的身影堵在外面，克莱因蓝的连帽外套下是纯黑色长裤，在脚踝处摞起几道褶，脚上蹬着一双看起来就很贵的鞋。

　　有钱还抢小姑娘，梁顾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女生的身影看不清楚，但梁顾能看见那顶熟悉的“吃货”鸭舌帽，是她出学校的时候遇见的那个女生。

　　“快！”
　　校霸一声吼，梁顾吓得一哆嗦，心脏跳得飞快。

　　“慢吞吞干嘛呢，别让我动手！”
　　眼睁睁看着面对恶势力校霸，无措的女孩可怜兮兮地往外掏钱，梁顾气得拽紧了书包带。

　　这里距离校门口只有几百米，只要跑到大路上就安全了。
　　梁顾沉了眼，大脑迅速计算着。
　　或许是从小的生活环境造就的性格，让她哪怕在气极怒极之下，依然会保持理智找出最适合的解决方案。

　　悄无声息地从书包外侧口袋摸出来一个小瓶子，梁顾深吸口气把瓶子紧紧捏在手里。
　　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把这一瓶装在外面。

　　趁着校霸专心致志低头数钱，梁顾深吸口气站了出来。

　　“喂！”

　　大概是没想到这儿会突然出现个人，梁顾看见校霸看过来时神情明显怔了一下。

　　梁顾双手背在身后，走上前，冲校霸微微一笑。

　　“我有钱，你要吗？”

　　“啊？”没料到还有人上赶着给他钱，校霸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梁顾要的就是他反应不过来，趁他失神的一瞬，梁顾迅速从背后掏出小瓶子，对着校霸的脑袋一通狂喷。

　　“呲——”
　　星粉慕斯不要钱似的当头罩下，校霸连退数步，急忙用手捂住双眼，却还是被辣了个够呛。

　　“我艹！你他妈谁啊……”

　　“姑奶奶是你天降的正义，小瘪三，去死吧你！”

　　一边骂，梁顾一边不忘给校霸补上两脚，旁边曲汀南看傻了眼，感觉梁顾比校霸还校霸。

　　“快跑！”一把夺过校霸手里的钱，梁顾拉着傻愣着的小姑娘转身就跑。
　　揍人归揍人，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身上就这点东西姑且能防身，要真对上可不是对手。

　　“咱们冲到大路上就没事了。”梁顾背着包，拽着人哼哧哼哧地跑。

　　只是被她拉跑的人有点奇怪，一点紧张感没有，还频频回头感慨：“我去，这头得洗三天才能洗干净吧！”

　　梁顾心想，这姑娘心可真大。

　　到底还是被追上了。

　　连胡同口都没跑出去就被追上了，梁顾简直不敢相信她们才跑这么几米，亏她还好好计算过把握挺大的，这就是体育废材和校霸之间的距离吗？

　　校霸面容狰狞，跨了一大步把两人逼到墙角，瞪着梁顾语气不善：“跑？还往哪儿跑？！”

　　“你那么凶干吗？”曲汀南一点不惧地怼回去，吓得梁顾连忙把她拽到自己身后。

　　看见她护曲汀南的动作，校霸眉头轻挑了下，饶有兴趣地眯了眯眼，可惜眉毛和眼睫上盖满了泡沫，看不出来。

　　梁顾背靠着墙，一手紧拉着曲汀南，警惕地盯着校霸。

　　“你……你别乱来，前面就是学校，我只要一喊你准逃不了。”

　　“啧，我逃个屁！”

　　校霸恶狠狠地甩了下头发，软塌塌的慕斯沥啦着往下掉了一点儿。

　　“噗！”许是他那模样太狼狈好笑，曲汀南没忍住笑出声来，校霸一个狠眼瞪过来，“曲汀南，你皮痒了是不是？”

　　话虽然说得狠，但看得出来没半点敌意。

　　梁顾看看校霸，再看看身后一点不怕他的曲汀南，眨了眨眼，有点懵。

　　校霸训过曲汀南，又将视线移向梁顾，本是气极了的，但看着她一脸懵懂又迷茫的双眼，又觉得有点好笑：“天降正义？”

　　梁顾：“……”
　　是天降正义不错，但被你这么说出来就显得中二又犯蠢了。

　　校霸揪着曲汀南的帽檐给人拉过来，指指梁顾：“你说。”
　　曲汀南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对梁顾笑笑：“姐姐，这我哥。”

　　梁顾人傻了。
　　“哥？”

　　这一声“哥”给校霸乐笑了，他吊儿郎当，歪着脑袋瞅梁顾：“妹妹，这会儿再叫‘哥’可不管用啊。”

　　梁顾小脸涨得通红，一旁曲汀南指指自己，再指指校霸，认真给梁顾解释，“我叫曲汀南，他是我哥曲江寂，虽然人浑了点，但真是我亲哥。”

　　“谁浑？”曲江寂不客气地赏她一个栗子，没好气道。

　　梁顾看看曲江寂，再看看曲汀南，又看回曲江寂……
　　视线就这么在两人中间来回绕着圈，大脑跟眼珠一样懵圈，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曲江寂眯着眼，故意又往前迈一步，居高临下打量梁顾：“还喊人吗？”

　　梁顾哪还敢喊人，她哪会想到自己拔刀相助一次，结果还闹了这么大一乌龙，尤其看着曲江寂那跟蛋糕一样的脑袋，更是尴尬，红着脸猛摇头。

　　倒是曲汀南，一点不嫌事儿大，乐呵呵地朝她竖大拇指：“姐姐，从小到大，你是头一个敢教训我哥的，我真是太佩服你了，以后你就是我偶像！”

　　不不不你饶了我吧，你们兄妹俩才是我偶像。
　　梁顾欲哭无泪。

　　等曲汀南离开去给曲江寂买湿巾和洗发水，胡同里只剩下梁顾和曲江寂两人，气氛一度诡异的低沉。

　　梁顾低着头，手足无措，曲江寂看她这样，轻呵一声，带着几分戏谑：“妹妹，你说怎么办吧？”

　　换了旁人敢随口“妹妹妹妹”的叫她，梁顾早骂回去了，但这会儿她有错在先，只能忍了。

　　梁顾快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有错就得认，何况她家的情况也容不得她任性。
　　想了想，梁顾深吸口气对着曲江寂九十度鞠躬：“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我会赔你洗头钱的，真的对不起。”

　　道歉的态度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只是话说完了，却没听见曲江寂的声音。

　　梁顾有点心慌。
　　万一对方不肯私了，闹到学校去，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孙禾交代。

　　正在她满心不安的时候，听见曲江寂略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抬头。”

　　梁顾一顿，本能地直起身，抬起头。

　　入目，是璀璨的金色夕阳。

　　曲江寂背着光，夕阳的余晖洒在他那一头绚紫的头发上。

　　极具张扬的色彩下，少年眉眼锋利，挺拔着身姿桀骜又恣肆。

　　“你哪班的，叫什么名字？”

　　“高二一班，梁顾。”

　　“梁顾……”

　　曲江寂唇齿微动，重复了下这个名字，随后，咧了个笑冲她一扬头，：“高二七班，曲江寂。”

　　那一年那一天，十六岁的他们初相逢。

　　璀璨的金色夕阳下，曲江寂顶着一头绚紫的发，嚣张地闯入梁顾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