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day 7. ...
-
那晚之后,没了工作的借口,我就很少再给Jesse发消息,偶尔会把小Jesse的照片发给他看,他则会隔很久回我一句so cute 加emoji。
我记得那是一个周二,离那晚过了一周多的时间,尖利的高跟鞋踩踏声就从Diane的办公室开始向我的工位逼近,我盯着被字填满的文档,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这大概是上了十几年学的后遗症,在某一固定环境里,总是会对比自己年长、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充满恐惧,这可能也是教育学中潜在的巴普洛夫定律吧。
我听见高跟鞋在我面前顿了顿,又在瓷砖上划出了细微的声响,然后走向了Kris的方向。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细细簌簌的,像是街头的特务在交换情报,我只瞥了一眼,刚好对上Diane面无表情的环视。
该死!
我吓得一颤,想要装作不经意却反而更加明显。
果然,高跟鞋声又短暂地响起,像是利刃出鞘的声音,然后快速回鞘,我的桌子上出现了大半块阴影。
“宣布一件事。”Diane用文件夹敲了敲我桌子上的挡板,这一敲也敲在我的心上,就像有个巨人在我心上蹦迪,心肝都快碎成了泥。
“我们社的网页版之后要开一个午夜专栏,主要针对现在的年轻人,Kris组的年轻人比较多,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了。一周的时间将这个专栏完善好,无论是买来的文章,还是自己写的文章,下周一晚上十一点半我必须看到一个成型且不出错的网页。”
Diane像个人工智能,说话清晰流畅且没有什么感情,她的眼睛好像在盯着每个人,又好像每个人都得不到她的眼神。我苦苦等着,等到她的声音消失了又过了大约一分钟,才慢慢抬起头,可我不得不怀疑上帝是否过于爱开玩笑了,我再次对上Diane石头般的眼睛,甚至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你,”Diane又开口了,周围沙沙敲击键盘的声音骤然响起,“New Yorker那边说Eisenberg先生夸奖了你,他对你的工作很满意,希望以后继续合作。”
我看着她,不敢把我的眼睛从以她的鼻尖为中心,到耳朵的距离为半径的圆里移开。她停下清了清嗓子,再看向我时,我竟看不见她眼睛里透明的冰晶了。
“之后专栏的工作Kris会和你说,你不用做太多,还是以New Yorker那边的为主。”
交代完我的事,Diane就转身离开了,丝毫不拖泥带水,连她的风衣都毫无留恋,紧贴着她的身后。大概也就几秒后,所有人的手机都像军营里的士兵一样,同时震动,又同时销声,我打开手机,是工作的群里,Diane说为了庆祝拿下专栏项目,晚上请我们组一起吃饭。
这种夹杂情感的事情,Diane总是靠冷冰冰的现代通讯来传递。
Kris小组的办公区里,大家同时轻慢地放下手机,又一起放心的舒了口气。
听着高跟鞋悦耳的声音消失在远处的关门声后,我才放心的抬起头,大家也同我一样放松,Kris挥了挥手示意我看她,然后笑眯眯地向我比了一个大拇指。她很像那种人人爱她,她爱人人的中年妇女,虽然观念依旧有些古板老套,但至少不会鄙视你的想法。
而自从看到Diane那条充满人情味的消息,我也暂时失去了工作的动力,随手打开了Twitter想要看看今天有什么讯息和八卦,也算是为专栏找点素材,可我的Twitter首页是满屏关于Jesse的消息。
果然是前几天刷的太多了。
我手指不停地划动着,看着从别人的相机里反映出来的Jesse,他们的配文或激动或官方,划了几次还没个头,好像全世界除了我都在偶遇他。说不嫉妒是假的,可那又怎么样,我面对面见过他真人,看过他写的文章,和他互道早晚安,还和他一起吃过晚饭。
我还有一只他托付给我的狗,也叫做Jesse。
可我还是忍不住我的嫉妒,因为被知晓,所以嫉妒。
我的心如同工位最下层抽屉里那团杂乱的备用有线耳机一样,杂乱且无解,而因为藏得够深,无人知晓。对于第一周的专栏主题和文章我毫无头绪,虽然每个工作日的早上因为困倦也总是摸鱼,但与其让心烦意乱延长时间的维度,不如找点事情做做分散注意力。
我深吸了一口凉气,锁上了手机打开了陪伴我五年的破烂笔记本。
笔记本里有一个叫做shit的文件夹,我将电脑屏幕微微向下遮掩,不想被别人发现这个年少轻狂时觉得个性十足的尴尬名称。这个文件里随便一篇都是愤青味极重的批评文学,偶有几篇抒情也是在抱怨世界,不过我当时的世界只有大学和郊区独栋那么大,抱怨的只有“世界”里随心情评分的没品教授和妈妈。我在四年前某篇内容看似是讨论爱,实则抨击妈妈以要看我的大学期末成绩单并要求我的绩点排进前十为条件才愿意给我换新手机的文章,那年寒假我一气之下找了个包食宿的餐馆打工,并经过了一个月的艰辛决定还是乖乖回家放弃买手机的想法,毕竟在餐馆从头做起很累,坚持了一个月也只是为了拿到工资。
不过,在回家之后的一个星期二,十点起床的我发现床头出现了我想要的手机,我第一反应是妈妈,毕竟她掌握着家里的经济命脉。可她什么都不说,甚至没有留下一张字条,让我留给了爸爸一点想象空间。
“可是妈妈,不说出口的爱太模糊,无法自证的爱又该怎么向别人证明这算爱。”
哦,这该死的爱。
看着停留在文档里的最后一行字,我的心默默叹息。
半个小时后,由一行字而产生的苦水洒在办公电脑新建的文档上,变成密密麻麻的墨点。我检查了两遍之后,颤抖着按下保存键,然后打开邮箱,在自动跳出的常用邮箱号里找到Kris的,然后把我所想的专题大纲发给了她。
The Damn Love,该死的爱,包含所有令人痴迷,令人厌烦,令人难舍难分的关系,亲情,友情,爱情,它先带你去不死泉水中沐浴,又留下毫不起眼的脚踝,等待最后给你致命一击。名字很符合年轻人的叛逆,内容也会是符合年轻人夜晚在私人博客里写下的抱怨。
只是不知道damn这个词是否能过关,毕竟我们是一家正规的,且规模不小的出版公司。
但不管怎样,我今天可以过得轻松些了。
如果之后我能忍住不去看twitter上关于Jesse的消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