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
不过最显眼的，还是坐在他身边的食客。
那位佳人坐在先生身边，脖子姿态优美地垂下。从陈沅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掩映下的小半张左脸。他没有如往常一样选择披散头发，而是将它拢起来，用簪子松松垮垮地挽成一个低矮的髻。这种发髻陈沅前世只在崇古的女子头上见过，美得古典端庄，可惜，却没有眼前这位男子顺从、平静和妩媚的气质。
他身上的衣服较之前换得端庄了，是一件毫无亮点剪裁可言的白衬衫。衬衫的衣料织数很密，又宽又大，像是带着一种刻意的念头，遮住了轮廓的柔和之美。那领口的扣子也扣得严实，紧紧抠住脖颈，令他的吞咽也带着一份受刑一般残忍的美感。这一切的一切，都使他像是一只可悲的、蒙难的天鹅。
不过他自己似乎毫无所觉，小口地咀嚼饭菜，沉默、恭顺，又美丽。
陈沅感到自己地胸口喘不过气来，忍不住冒犯地多看了两眼。
佳人毫无察觉，他正与脸颊上几根恼人的碎发做斗争。有一根落到了饭里，他皱起眉头用筷子将头发挑出去了，又伸出小拇指，急躁地将碎发都撩到耳后，露出腮边的一小截皮肤。
枯黄的灯光下，上面仿佛流动着一层滑腻浮香的脂。
陈沅的一筷子饭差点没捅到鼻子里去。
“咳咳......”
“陈生，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出声的是那位先生。
陈英瞧见到对方深层的、带着审视的目光。
“当然不会，这一餐堪称佳肴了。”
“你不用这么客气。我吃得清淡，家里的厨师习惯做我的口味，菜都没什么油水。我今天特地吩咐过他们做一碗味道大的，可吃起来感觉不怎么样。”
“不不不，那是一种别样的风味。我在学校里吃肉吃到腻了，在您这里能换个口味，真的非常难得。”
“那便好......”
那位先生意味不明地说出这三个字，尾音拖得很长。陈沅感到心虚，总觉得应该说什么弥补一番，遂开口道：“.......我只是有点惶恐。”
“惶恐？”
“是的，我没想到会与您同桌吃饭，您日理万机......我的意思是......我不过一个普通的学生，却有机会......”
从原身单薄的二十来年记忆里，陈沅找到了这位先生的名姓，嘴里乱七八糟地恭维起来。
可话一出口，他后悔了——蒙人搭救，自己说的话却脱不开这些玩意儿，比起对府上少爷生出欲念这种可笑的事情，倒不知哪一个行为更加令人鄙夷。
不会说话其实可以不说。
佳人手中筷子也停下来，吃惊地转过头。陈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只是在惊讶自己面临权势时的窘迫。他眉头蹙紧，脸蛋上浮现出带稚气的恼怒。发髻随着他的动作轻微地晃动，连带着，深深陷在发间的短木簪也轻轻晃悠，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摔落一般。
“抱歉。”
陈沅为自己龌蹉的心思感到羞愧。
“我知道，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总会对我们这样快要入土的老人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先生将碗筷搁在一边，取湿毛巾擦了手，说道：“曾经，我也觉会因为与长者共进晚餐而紧张不安，就像你一样，说起话来语无伦次。”
陈沅附和地笑起来。
他不知道这句话只是随口一说，还是有什么隐晦的讽刺意味在里头。但他没有追究自己的偷窥，那便太好了。
“感谢您的理解。”
用餐的时间很短，但等待的时间却很长。善解人意的先生因为工作提前离席，但那位佳人迟迟却不肯离开。这决非是因为陈沅或着其他的什么原因，纯粹是用餐速度使然。他吃起东西很秀气，咀嚼地缓慢。每咽下一口饭菜，脖子都会不由自主地绷直，从而稍微透露出一点被领子遮掩的腺体出来。陈沅觉得他的动作像是在经受折磨，又极其哀怨美丽。以至于，当陈沅想到“腺体”这个词语的时候，手便不由自主地探向自己的耳后，按住那一小块皮肤的鼓包。
摩挲着发热的信息素吸收贴纸，陈沅努力拔回自己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打量四周的陈设。
今日餐厅里的灯很暗，前两日不是这样的。或许是灯坏了，又或许是那位先生畏光。这是主人家的事情，陈沅搞不清楚也不想询问。一片黯淡光影下，磨砂的墙面显得枯朽而衰败，玻璃门外的景致更是如此。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天空上还有一两朵色泽灰暗的彩云，如今往外望去，只剩下一方空寂、寥阔的深蓝天幕。那些山石、庭院，以及花朵树木，都成糊成一团团黑乎乎的玩意儿，叫人分辨不出它们原本的模样。
“再美丽的事物都需要一团恰在其位的光。”陈沅想。
他的目光又迂回地落到面前的佳人身上。
佳人手里的碗空了，却没有出声，而是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额角的碎发把他的眉眼遮去了一半，另外的一半也扑朔迷离，看着有些失真，却更贴近凡性的那般美了。暗淡的光彩落到佳人的眼睛里，晕出一道明亮的水泽来，似乎有哪种朦胧的情感堵塞在上面，但更有可能是只是发丝间的反射。陈沅情愿作前一种猜测，像他这样恶劣品性的男人，最爱安慰那些柔弱可欺的佳人了。
结果，当他定睛一看，那位佳人竟然真是在流泪。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