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与幽人共》远山暮雨

1、第 1 章

　　每逢春日，和风温柔，绿柳盈盈，百花盛开！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高门大户，都争相出门踏青，冷了一冬的街市郊外都该热闹起来！

　　可偏偏惊鸿最是讨厌这时节！

　　惊鸿素来患有喘症，春天的柳絮花粉太多，一个不小心就要发病，要咳上好些天，严重起来喘气都有些困难！前些日子没注意着了凉，已经十多日没出门了，今日总算好些。屋外下着蒙蒙细雨，屋里多少有些闷，惊鸿便起身打开窗户想透透气。窗下一丛湘妃竹沙沙作响，微风吹来泥土的清香，深深吸了一口气，很是舒爽！稍稍有些凉，惊鸿随手披了一件半旧外衣，坐在书案后闲翻起一本诗集。

　　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慢翻着书页，惊鸿却陷入沉思之中。惊鸿姓莫，本来也是官家小姐出身，多年前父亲曾任京中礼部侍郎，父母恩爱，且只有惊鸿一个女儿，自是千娇百宠的长大，那时的深闺少女，天真烂漫，并无世俗之忧愁。可后来父亲犯了事，天子祭奠时礼制上出了岔子，父亲被安了个办事不利，藐视天子的罪名。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惊鸿正和婢女在后院荡秋千，婢女推得使劲，秋千飞的好高，带着惊鸿仿佛要飞出墙院，双手紧紧抓着绳索，越来越高，少女的欢笑荡漾在这春日。透过院墙，惊鸿看到那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欣喜中有有些羞涩......

　　可惜，梦中的情郎不是来与她相会的，是那人亲自带队抄了她的家，将他们一家三口赶出了她从小出生、长大的地方，而惊鸿的人生，在这个春日，如同秋千一般，终究逃不过落下的命运......

　　所谓墙倒众人推，父亲曾经的故交好友纷纷躲避，好在天子仁慈，念父亲多年勤恳，只是抄家罢官，并未将父亲关押判刑，无奈之下，父亲只能带着她和母亲回老家艰难度日，那两年中，父亲终日郁郁，后来母亲也身染重病，医治无果，终究相继撒手，离惊鸿远去......那一年，惊鸿也不过才十七、八岁，不过短短几年，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女莫惊鸿，成了今日外人眼中的孤女莫芸！

　　莫道芸芸众生，终如人世飘零！

　　婢女青玉进来，看到窗户被打开，赶紧上前探身去关，一边抱怨道，“小姐，你这才刚好一点，怎么能吹风呢，若再病了，可不又要受罪！”

　　惊鸿从沉思中惊醒，愣了愣神，淡淡的笑道，“我不过是觉得有些闷，想透透气罢了，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青玉撇撇嘴，“可不是我大惊小怪，您是不知道您病起来有多吓人，年年春日都要来一遭，我瞧着您这几日又清减了，若是老爷太太在天有灵，不知道该多伤心！”

　　惊鸿沉默不语，青玉讪讪道，“都是奴婢不是，惹小姐伤心了，您别怪我！”说着拿了件月白色披风替惊鸿拢在肩上。

　　惊鸿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我怎么会怪你，父母去了，如今这世上也就青儿你心疼我了，你我虽名义上是主仆，可再没有像你这样关怀我的妹妹了。”说着，惊鸿又轻轻咳嗽两声，吓得青玉立马问道，“小姐可是又不舒服了？您快去躺着，我这就去煎一副药来！”

　　惊鸿拉住青玉，“我没事，你别一惊一乍的，对了，你打前院来？可是有什么事？”

　　青玉道，“我听前院厨房的杨厨娘说，新帝登基，今年第一次选秀，他们家大小姐也要去应选的，小姐，若真是这样，咱们怕是要早做打算了。”

　　惊鸿沉默一会，安慰道，“没事，我想想再说，别担心了，对了，这几日我一直病着，都是你跟着操劳，今日无事，你也去歇歇吧，或是出去逛逛也成。”

　　青玉想了想，“那成，正好小姐你的药快没了，我再去林大夫那抓两幅回来。”“好！”

　　青玉走后，惊鸿叹了口气，是该考虑考虑日后去处了......

　　当初父母相继离世，惊鸿连续守孝几年，曾经的亲朋故旧都断了联系，也绝了嫁人的心思，只是一介孤女，生活到底艰难，后来遇到了儿时好友，如今身在教坊的晴姐姐。晴姐姐姓张，她和惊鸿遭遇差不多，她家也曾是官宦之家，两人从小就在一处玩，当初惊鸿离开京城时，晴姐姐曾不顾家人阻拦，偷偷跑来送她，还抱着她哭了一场。可惜后来张家犯了事，晴姐姐也被没入教坊司，从此流落风尘，再相见时，二人只相对无言，感慨世事无常罢了！

　　后来晴姐姐见惊鸿生活艰难，又不太通俗物，便介绍惊鸿到孙家做女先生，教授孙家大小姐琴艺。孙家也算的上是钟鸣鼎食之家，上一辈孙家家主在朝中也算是重臣，只不过近些年有些没落了。惊鸿所在的不过是进州孙家旁支，家中只有一位女公子，从九岁上跟着惊鸿学琴，如今一晃已经快六年，时光流逝，如今惊鸿也不再年轻。

　　正沉思间，门外传来敲门声，“先生在吗？”

　　惊鸿起身拉开房门，门外一黄杉少女笑着对她行礼，“先生好些了吗？湘云来看看先生！”少女青春明媚，娇娇俏俏的立在门外，正是孙家小姐湘云，惊鸿的学生。

　　惊鸿莞尔一笑，“下着雨呢，你怎么过来了，也不好好打伞，瞧瞧头发都湿了，小心生病，快进来吧。”

　　孙湘云随惊鸿进屋里来，轻声道，“这几日先生病着，不敢打扰，听青玉姐姐说您好些了？这是我母亲特地让我带来的燕窝，先生煮些汤水喝。”说着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纸包放在桌上，羞涩的笑笑说道，“我这些日子惫懒，都没怎么练习，想着让您瞧瞧我的琴艺是否退步了。”

　　惊鸿点点头，“技艺不可荒废，就用我那把鸿云吧！我这些日子闻不得香味，就不必焚香了！”惊鸿走向桌案，替她将琴摆放好，

　　少女道“多谢先生！”起身净了手，孙湘云坐到琴架旁，抬起芊芊素手，轻拨琴弦，奏一曲“洞庭秋思”，琴声袅袅，听之忘俗！一曲结束，湘云起身向惊鸿行一礼，并不说话，圆圆的眼睛看着惊鸿，等着师傅开口点评！

　　惊鸿淡淡一笑，开口道；“你的心不静！我与你说过多次，琴之一道，技法上各有千秋，最重要的是意境！你可是有心事？”

　　少女圆圆的脸蛋垮了下来，丧气的说道，“还是先生厉害，都让您说中了！”

　　惊鸿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并不出声，好笑的瞧着她，孙湘云果真如往常一样沉不住气，声音低落的诉道，“先生应该也听说了，家里准备让我去参加选秀，想让我入宫！”

　　“你...不愿意？”

　　“倒也不是说不愿意，爹爹说，若是入了宫，自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日后若能在宫中立住脚，与家族也有益处！我知道爹爹是有私心，可我是孙家的女儿，家族的兴衰我亦有责任，我并不排斥家里的安排，可我，可我就是有些害怕！”

　　惊鸿看着眼前这个青春可爱，心思单纯的少女，从九岁相伴到如今，虽只是学生，却也给她这些年的孤寂添了些色彩。惊鸿毕竟只是外人，受雇于主家，自是不能掺和孙家家事。

　　她默默开口道，“俗话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若真是有运道进得宫去，从此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

　　瞧瞧少女沮丧的神情，惊鸿又笑了，“不过也不必太过于担忧，我一直认为你是个有福气的，况且孙家在京中也颇有地位，你若是进了宫，孙家自会在后面帮扶着你！京城不比别处，小心谨慎些就是，也没什么可怕的！若你实在不想去，与你父母言明便是，孙夫人就你一个女儿，自然是极心疼你，自会为你打算！”

　　孙湘云道，“父亲也这么说，其实我母亲也不愿我去，可家族决定的事情，她也无法更改，我亦不愿母亲为难，只是心中憋闷，想找先生说说话罢了！”她看看惊鸿，又开口问道，“我听说先生曾在京城生活过，能不能给我讲讲？”

　　惊鸿轻轻喝口茶，慢慢回忆道，“京城啊......天子脚下，是个无比繁华的地方，很热闹！不过我离开京城已经多年了，它肯定也变了许多！你到时候可以亲自去感受一下！”说完轻轻咳嗽一下！

　　孙湘云见先生不愿多说的样子，便起身告辞，“先生请好好休养，湘云就不打扰先生了！”说着转身离去。

　　耳边听着沙沙雨声，惊鸿莫名的自言自语！“京城，那也是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下晌青玉回来，一边甩着伞上的雨滴，一边抱怨，“谁知道下雨街上还那么多人，溅的人一身的泥，小姐，我买了你爱吃的绿豆糕，要不要尝尝？我先去给你煎药吧，你晚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惊鸿笑着听青玉在那里絮絮叨叨，开口道，“我没什么胃口，孙小姐送来一包燕窝，就煮些燕窝粥吧，你自己想吃什么？拿几个钱去给大厨房，别省着！”

　　“哎，我知道了，我这几天馋清蒸鱼，我今天看到前院厨房送来一筐鱼，可新鲜了！就是可惜小姐你吃不了，”

　　惊鸿好笑道，“那就去吧，这时节的鲤鱼最是肥美，你先尝尝好不好，等我好利索了，咱们再一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