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低语》如影骑

4、第四章

　　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类似仓库的建筑，外表老旧，有明显的掉漆和破损，也有经过多次修缮的痕迹。走到库房门前，卡尔却迟疑了一下，手悬在门把手上始终无法落下。

　　“怎么了？”

　　“额，不好意思。”卡尔转过身，脸上挤出尴尬的笑容，“那个……屋子里有一点点乱，希望你不要介意……”

　　“怎么会？”我以微笑回应，但心中已然做好了被卡尔那“有一点点乱”的房间吓一跳的心理准备了，正因如此，我成功保持了淡定，给卡尔留住了宝贵的面子。

　　有一点点乱？怕不是一片狼藉吧？只见房间里，各式各样的图纸四处乱放，有的被卷起来成堆得叠在桌子或书架上，有的则如同被扯下的书页一样直接铺在椅子上甚至地上，图纸上画着我看不懂的东西。

　　除了图纸，地上和桌面还散落着厚度不一的书本。或是书页朝上，或是书皮朝上，杂乱无章得如同弃婴般散落四处。除此之外，便是桌上如螺丝刀、钳子、钉锤一类的工具，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机械小玩意。

　　这间库房被改造成居所，中间一堵新砌的板墙将其一分为二：我们所在的是卡尔居住的地方，而另一边，透过门看，那里似乎有不少工作台一样的设施，以及一些只有在工厂里才能看见的机器，好像是卡尔的工作车间。

　　“你先等我一下，我去给你热杯牛奶……”我的沉默对卡尔很有益处，他护着仅有的尊严向库房另一侧跑去，其间还被脚下一本散落的书籍给绊了一下，颇有些狼狈。

　　我哀叹了一口，被迷雾妖鬼一下，我现在困意全无，与其坐在这里傻等，还不如帮助卡尔稍微收拾一下散落的书籍和图纸吧。这也算……稍稍报答一下刚才的救命之恩吧。

　　我自视是一个注重整洁的人，即便住的是廉租房，依然注意物品的摆放和房间的整洁。卡尔的房间主要是乱，除了有一些灰尘，总体不算脏。将地上的书本合上、图纸卷起放到相应的位置，再用扫帚打扫一下地上的灰，将桌椅摆放一下，虽然有些仓促，但也比刚才整洁多了。

　　“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卡尔端着热好的牛奶走了过来，看着被我收拾干净的房间，他露出难为情的神色。

　　“我看到了很多图纸，还有隔壁的机器，你是在搞什么发明吗？”我接过递过来的热牛奶，尝试着转移话题，毕竟这是能够缓解卡尔尴尬的最好办法。

　　这招倒是有奇效，一提到机器，卡尔瞬间就兴奋起来，他看向隔壁房间的机器，有些激动道：“当然了，作为机械师，在这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我可不能浑浑噩噩地度日，即使身在此地，也不能熄灭发明创造的热情……啊，抱歉，我激动了。”

　　卡尔很快便察觉自己的失态，红着脸向我道歉。我再次采用了转移话题的策略：“你是皇家机械工程学院的吧？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凭着你的学历，想在穆比森找到一份风光的工作应该易如反掌吧？”

　　皇家机械工程学院的人大多定居在比莉塞尔王国各大城市，身居上流社会。在工业发达的今天，那里出来的人更是香饽饽，被各大企业争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到哈德洛亚这座欠发达的小城来。

　　“唉，我不是没有想过在穆比森或者哈梅找一份工作，但如果在那种地方，我是藏不住的。”卡尔的神情由尴尬变成了忧虑，他挠挠头，一个劲地叹息，弄得我心里一阵愧疚。好像自己戳中了他的伤疤。

　　“我不想让我的家人找到我，那样我会失去自由。事实上，我在来到这儿之前几乎没有自由。虽然此地有些偏远，但我至少拥有能够整日沉浸在机械发明的乐趣中的权利。”卡尔有些难堪，但仍坚持把话说完。

　　说到家人，我喝了一口热牛奶，却只觉心中一阵发凉。牛奶能够温暖我的肠胃，但却缓解不了内心的凉意。母亲的去世和父亲的下落不明两件糟糕事又浮现在我心中。

　　“你认识我父亲吗？”我有些没头脑地问道。

　　“你父亲？”

　　“他叫温斯顿。”既然已经不小心问出口，那就只有追问到底了。

　　“温斯顿，是有这个人。但很抱歉，我并没有见过他。”卡尔的回答令我失望，也令我起疑，父亲曾在庄园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卡尔住在庄园里，没道理不清楚啊。

　　“我是一年前来到这里的，而你的父亲刚好在我到来前离开了，我们根本来不及见上一面。”卡尔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失望，努力思索寻找对我有用的信息，“我听说过这个人，他是庄园的上一任守护者。”

　　“守护者？”我惊呼，父亲的工作竟然是守护者？守护什么？给庄园看门吗？

　　“我是从西格那里听来的，他来的比我早。还有科琳娜也提到过他，不过她似乎不愿意透露更多。听他们说，温斯顿曾专门负责清理庄园里诞生的怪物，简娜把它们称作暗影。在我来不久前，温斯顿突然失踪了，简娜好像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卡尔继续道。

　　清理怪物，是类似迷雾妖鬼那样的生物吧，父亲竟然是做这一行的！我被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弄得有些头晕，事情的经过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卡尔话里有用的信息并不多，而且还衍生出了更多疑点。

　　看来，还是得当面询问简娜。

　　我和卡尔又聊了聊其他事情，稍稍了解了一下彼此。毕竟今后会在同一地方长期生活，有必要搞好关系。不知不觉中，我的困意便已袭来。尽管怀着满脑子的疑问和疑虑，但我最终还是被困倦所征服，倒在沙发上便睡了过去。

　　***

　　当我再次清醒时，已经能见到透过窗户照射到地板上的阳光了。当我起身之际，却发现自己身上多了床被子。隔壁房间传来了金属敲击声，听起来卡尔已经开始干活了。

　　“早上好，卡尔。”我走到隔壁，向卡尔打了个招呼，紧接着是一个哈欠，然而哈欠只打了一半，我残留的睡意便被眼前的东西击得烟消云散。

　　“这是什么？机械怪人？”卡尔正站在一个两米高的铁架子旁，手中拿着锤子和扳手鼓捣着什么，而他面前铁架子上固定的是一个由大大小小的齿轮、发条、铁片、铁条组成的人形机器，脑袋类似于鸟的形状，“鸟嘴”两侧有着两个灯一样的东西，似乎是它的眼睛。

　　机械怪人的双臂还未完成，但组成也是贴条和齿轮，此时的卡尔正在处理其中一条手臂，身后的小推车上还放着一堆各式各样的零件。

　　发条机器人？我脑海中有这样一个概念，但那也是工厂干活时道听途说。听说有发明家用各种部件组成了一个人形机器，可以像人一样活动。

　　“皇家机械工程学院研究这个东西很久了，即将取得进展。那是我离开时的课题，虽然一年前就跑到这里来了，但信念不能丢，必须独自把它完成啊。”卡尔仍在鼓捣机械人。

　　“你真厉害。”算不上什么有水平的赞扬，但我却是发自内心地佩服，如果卡尔成功，这简直是创世纪的伟大发明。

　　“可惜我现在还无法让他动起来，他还缺少一个核心，这种东西很难搞。唉，当初离开时就该偷拿一个出来，虽然被发现可是会坐牢的……”卡尔放下手中的工具，后退几步，检查发条机器人全身，惋惜不已。

　　正当我还想再多问几句，库房的窗户上突然出现一行熟悉的字迹：

　　【早上好，赛娜小姐，简娜小姐请你去她的房间】

　　又来。我心中一阵烦闷，又看向卡尔：“这到底是什么原理？”

　　“他是丹尼尔，是庄园里最古老的精灵。和其他精灵不同，他没有尸体，也无法与人正常言语交流，只能凭借镜面用文字传达讯息。不过不要小看他，虽然他无力改变任何事物，但却可以做到无处不在，而且他拥有的知识超乎我们的想象。”

　　“精灵，熟悉的名词。”我自言自语。

　　“好了，既然简娜小姐要你去见她，那也不要耽搁了。你也不用太紧张，简娜小姐她，绝对不是坏人，你可以信任她。”卡尔安抚似的说道。

　　“谢谢你的照顾，还有你昨晚出手相救。告辞了。”我向他点头致谢，接着便离开库房。此时大雾早已散去，我可以清晰地看见宅邸所在。

　　***

　　简娜的房间在宅邸的三楼，空间不小，当我进屋时，一股檀香木的味道飘了过来，还混合着清新的香料味。说是房间，倒像一间小型会客厅。

　　桌椅、茶几、沙发应有尽有，同时还有摆放讲究的书架和上面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籍。简娜房间的窗户也比我的要大得多，三扇大窗户位置考究，将早晨的阳光全部放了进来，致使整个房间沐浴其中。

　　简娜此时就站在窗户前，在听到我的动静后，她转过身，看向了我，脸上挂着她标准的笑容。我愣了一下，由于昨晚不停告诫差点丧命，心里无疑是虚的。

　　“昨晚还过得愉快吗？”简娜的笑容很灿烂，但我却无地自容。

　　我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看向简娜，用有些结巴的声音道：“抱、抱歉，我的错，我不应该被那怪物迷惑擅自离开宅邸。我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我、我……”

　　在我结结巴巴致歉的时候，简娜已经缓步走到了我的身前，一双紫眸就这样略带笑意地盯着我，放出拥有魔力般的微光，令我浑身说不出得不自在。

　　“继续，这样最可爱了。”简娜眨了眨眼睛，调侃似的说道。

　　“简娜小姐，请不要这样。我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有些惶急，结果是了态。

　　“不不不，这种事情今后一定会经常发生。”简娜却连连摇头，似乎在戏弄我，但她俏皮的话语中却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因此我没有作答，静听她说下去，“不必大惊小怪，这会成为你的日常，庄园的新任守护者。”

　　我倒吸了口凉气，果然，我会和父亲一样去与那些丑八怪作战吧？

　　简娜走到房间靠窗的两人圆桌边上，抽出椅子坐下，而此时房门打开，科琳娜端着餐盘走了进来，她再次优雅地行礼，用她特有的柔和声音道：“简娜小姐，按您的吩咐，我把您和赛娜小姐的早餐带来了。”

　　简娜点点头：“辛苦你了，放桌上，然后去休息吧。今天给你放一早上的假，科琳娜。”科琳娜露出腼腆的神情，将早晨放在桌上便离去，离开时我不经意间与她四目相对，在我错愕之际，她给予我微笑，似乎在安抚我的情绪。

　　“桌下吧，边吃边聊。”简娜率先拿起餐具，而我则慢了许多。虽然经过昨晚的剧烈运动，我的肚子现在直催我进食，但我仍然没有胃口。因为我的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

　　“唉，相信有了昨晚的经历，你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了吧？”简娜优雅得端起牛奶，抿了一小口说道。

　　“暗影是吧？”

　　“看来卡尔给你分享了不少信息。我猜你也问了关于你父亲的事情，但可惜卡尔完全不熟悉你父亲，他与温斯顿几乎插肩而过，却从未谋面。”

　　“我父亲的工作就是干掉那些暗影吧？”

　　“迷雾妖鬼只是诸多暗影中的一种，你答对了一般。他的工作，或者说庄园守护者的工作不是要干掉暗影，而是要消灭暗影。”

　　“有什么区别吗？”

　　“我不在乎暗影被消灭多少，因为它们是无穷无尽的。我需要守护者消灭暗影漩涡，那是它们产生的源头。庄园现在正处于我布下的结界之中，那些暗影永远无法离开，只能在夜间出没于庄园。但如果暗影漩涡的数量多了起来，黑暗力量的腐蚀力就会显著强化，最终会致使结界崩坏。”

　　“所以我的目标是暗影漩涡？”

　　“只有光系魔法的掌握者能够消灭它们。然而这种天赋的人在比莉塞尔相当罕见，毕竟学习什么属性的魔法，是天生资质决定的。光系魔法的使用者称得上是稀有人群了。”

　　“所以我父亲一直为你工作了近十年，与这些暗影们搏斗了近十年？”

　　“那是每个庄园守护者的使命，他们与我签订契约，保护庄园结界不被黑暗力量所腐蚀。当然他们也不会干一辈子，只需十年，他们便可解除契约，过上他们想过的生活。你父亲本来再干一两年就能够退出，回到你们身边，但发生的事情却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失踪了。”

　　“音信全无，在替我调查的时候。关于他的失踪，或许与攻击你的那些神秘人有关系。他们能够对你下手，显然是因为你的天赋。同样，他们也可能对你父亲下手。”

　　我无言，原来九年来我和母亲一直被蒙在鼓里，经商？多么可笑的谎言，然而我们却深信不疑。
　　“接替你父亲的位置，作为庄园的第十代守护者，这是你现在要做的事。”简娜说道，“百年来，庄园的守护者换了一批有一批，但守护者们的使命却从未变更。”

　　“百年来？”我看向简娜，她不过三十几岁。

　　“一个魔法师让自己多活几年并保持应有的容貌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吧？”简娜反问，而我则无言以对。

　　“你是要我给你干活，但你应该清楚，我是来找我父亲的。”虽然这么做可能会激怒简娜，但我可不像成为实现她个人利益的工具。虽然庄园结界崩坏那些暗影会出去祸害人，但我还没有崇高到牺牲自己的地步。

　　“我们有共同的目标，那便是找到你父亲。或许在你身上，能够找到重要的线索。那些神秘人不会罢休的，他们肯定还会再来找你的。那时候，也是你找到你父亲的机会。”

　　我沉默，简娜盘子里的食物已经少了一半，而我的几乎没有变化。很难想象简娜是如何一边说话一边优雅而迅速地扫荡完食物的。但我也有认真思考简娜的话，虽然让我再面对那种恶心的生物我很是抵触，但如果这对我找到父亲有帮助……

　　“那只名叫迷雾妖鬼的暗影不过是暗影中的中级货色，然而昨天你面对它时却毫无办法，若不是卡尔相救，你或许早就沦为它口中的食物。”简娜放下餐具，看向我，神情稍稍严肃了一些，“你想过没有，在你寻找父亲的路上，会遇到些什么样的拦路鬼？什么样的敌人？假使你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危险身在何处，凭你现在的力量又能做些什么？”

　　简娜的问话追击我内心中最脆弱的地方，通过昨晚的经历，我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手无缚鸡之力。再想穆比森时，面对追我的几人我连跑都跑不掉，如果父亲真的在他们手里，我能怎么办？

　　“你有异于常人的天赋，但你也必须经过磨练。否则，你依然与普通人无异。成为庄园的守护者，与暗影作战，你能够以最快速度成长，而我也会提供最大的帮助。等你有了足够的力量，去寻找你的父亲岂不是更有把握？”

　　虽然知道简娜是在忽悠我签下契约给她干活，但她说的不无道理，我完全无法反驳。如果我拒绝并离开这里，那么必然会找到那帮神秘人的追捕，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与正常人的生活彻底告别了。

　　摆在我面前的，其实没有多少选择。

　　“你发誓你会继续追查我父亲的下落。”最后的抵抗，虽然不知简娜信誉如何，但至少心里得有个安慰。

　　简娜轻笑了一下，好像在嘲讽我的幼稚：“誓言很多时候只是一句空话，我还是说点实在的。既然那帮人可能对你父亲下手，那么目标多半与庄园有关。所以，我必须查清你父亲的下落，以免庄园遭殃。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我接受。我愿意留下来，成为庄园的守护者。”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一口答应下来。

　　“很好。”简娜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推开椅子起身，示意我也跟着起来。我们隔着桌子，四目相对。她向我伸出手，也让我也伸出手，“把手伸过来吧，要订立契约了。”

　　我叹了口气，这次算是上了这家伙的贼船了。我无奈地伸出右手，而简娜则轻轻握住它。看了看我的手，简娜又把目光投向我：“你得再重复一次刚才的话。”

　　“我愿意留下来，成为庄园的守护者。”我重复了一遍，当我话音落下之际，伸出去右手的手背上传来一阵炙热，好像被老铁触碰到一般，一直蔓延到手心，致使我右手一阵僵直打颤。

　　“忍住，马上就好。”简娜紧紧握住我的手，防止我抽回去。

　　我咬紧牙关，竭力坚持。与此同时，一道紫金花图案的符号出现在我的手背上，放着橙色的光芒。手上的灼痛感仍在持续，但简娜已经收回了手，我正欲收回手，但右手印记忽地发出更亮的光芒，整个手掌竟然燃烧起来。

　　橙色的火焰从我手掌中腾起，蔓延至整个右手掌，手腕以上的部位顿时被火焰包裹，但灼痛感却减轻了一些。

　　“咒怨之火，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关键时刻可以救你的命，助你战斗。不过不要依赖它，这不是什么好东西。”简娜看着我手中的火焰逐渐熄灭，转向大门，“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看着手背上的印记，怀揣着更多疑惑，我跟随着简娜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