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 16 章 ...
-
曹斌双目紧闭,一言不发。
“你以为闭上眼睛和嘴巴,今日就能混过去了吗,好一个缩头乌龟。”
曹斌胸膛起伏,鼻息沉重,兀自忍耐。
“你也是心思缜密,计划周全,可惜你这人一看就是时运不济,就是杀不了我。”
曹斌看夏侯琰小人得志的样子,恨的咬牙切齿。
“血海深仇更是别妄想。”
“闭嘴!”
曹斌挤出一句话,夏侯琰更来了劲。
“缩头乌龟说话了。”
“你是皇帝哪里找来的,还是皇帝也不知道你是个冒牌货?”
“也不知道真正的曹斌是不是被你给杀了,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盗用别人的身份,你可真够厚颜无耻的啊。”
“真正的曹斌被你这种人窃取了人生,真是……”
“闭嘴!”
“闭嘴!”
“闭嘴!”
曹斌嘶吼不已,用尽了胸中所有力量,下颌大开,青筋毕露。
夏侯琰和郑茂雲对视一眼,成了。
曹斌喉咙感到一片腥甜,“你们知道什么!”
“不是郑珏老贼,何至于今日!”
“放肆,你这乱臣贼子如何敢污我阿父清名!”
曹斌盯着郑茂雲挣扎地撑坐起来,将自己摔在墙边靠着,细细咀嚼般:“乱臣贼子?”
“假冒士族,是为欺君,枉顾黎民,还不是贼子!”
“哈哈哈哈哈……”
“我与郑珏老贼比,尚且是不值一提啊!”
永熹三年,登州瘟疫。
曹氏在登州是个不起眼的世家,若是年轻的郎主能立起来,顺利选官,以后也有个前途,可喜的是这郎主幼时就被大儒赐字,澄英。
澄澈纯净,英才美玉。
前途可期!
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全城,曼延六个月,让登州十室九空。
一个人传染一个村,一个村就能传染一个镇,就连登州刺史都没能挨过几日就撒手人寰,这偌大的登州就剩幽魂一样的百姓在死尸中穿行求生。
郎主带着剩下的人漫山遍野的采药,在空无人烟的村子里寻找一点点口粮,大家奋力的活着,那怕那么痛、那么苦、那么难,可他们真的想活下去。
六个月!
六个月啊!
就像时间停止了一样,世上仿佛没有登州,更没有他们这些苦苦挣扎的人,被世人遗忘了一样。
直到郎主欣喜得说:“阿衡,朝廷派了尚书令郑珏来登州,大家都有救了!”
“既然朝廷来人了,郎主可给咱们自己留点吧,再送下去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着他抢过药包藏在身后。
可郎主不容置疑的拿过他背后的药包又送给那些百姓。
他组织百姓辨别瘟疫症状、救治照顾病患、处理尸体防止传染,让那些被放弃的百姓活下来。
郎主散尽家财,救得无数百姓,仁声传了半个登州,日后选官,既有民心又有美誉,前途不可限量。
作为这个人的门人,他真的觉得国泰民安、海清河晏是真实能做到的,在这个时间,由他见证这个人可以做到的。
可最后竟是被活活烧死。
他决定要让这些世家大族为他们的冷漠无情付出代价,在官府重录户籍的时候,他写上了曹斌二字,他郎主的名字,而阿衡的名字和这个人的人生将随着墓碑一同埋入死难者的坟墓。
他会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让他的郎主得到他应得的,让他的郎主继续活着,让曹斌的名字随着史册被世世代代的记住。
“我的郎主,我的郎主,才德兼备、仁爱善良、风光霁月,得大儒赏识,半个登州的百姓都感念他的恩德,他本来有大好前途的。”
“郑珏老贼来了登州,不过一月而已,就要弃城而去,让剩下的活人自生自灭,何其狠毒,我们苦苦坚持了六个月,等来的就是弃城之举!”
曹斌,应该说阿衡死死瞪着郑茂雲,要噬其血肉般,喝道:“你们这些世家就是吞吃他人血肉的蛀虫,活人让你们弃了,国运让你们误了,你们这些躺在膏梁财宝上还犹嫌不足的渣滓,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郑茂雲气的浑身发抖,夏侯琰也是一脸奇怪,当年登州瘟疫何等大事,就连他当时这个纨绔都知道一二,明明不是丈人下令弃城。
“你胡扯,明明是皇帝下令弃城!”
“哼,若是陛下下的命令,后面有岂会让大皇子来登州赈灾!休要狡辩!”
夏侯琰面色复杂的说:“当初登州之事,我虽不在朝堂,但也有所耳闻,的确是皇帝下令。”
“你们自然是向着郑珏老贼。”
阿衡冷哼一声,表示根本不信。
郑茂雲郑重的问:“当年之事,难道你就不曾向同僚求证吗?”
“我亲自问过大皇子,他承认了当年就是郑珏老贼下的令。”
郑茂雲蹲下身,直视阿衡双眼,缓缓说:“当年皇帝根本就不想救登州之人,瘟疫之严重就连刺史就死了,他下令烧死城中之人。”
看阿衡的眼神终于落在自己身上,她接着说:“我阿父几经劝说,力陈弃城会动摇民心于国本不利,可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最后阿父无诏出京,亲自去登州追回这道旨意。”
“可最后慢了一步,宣旨的天使已经在活人的镇外放了第一把火。”
阿衡看着郑茂雲,紧张的屏住呼吸,他预感今日他的人生又将如同永熹三年,变得的面目全非
“我阿兄在阿父走后,跪于皇宫门外,吟诵《哀民赋》,两日不眠不休,不饮不食。”
《哀民赋》乃是郑雱十四岁在宫门外所作,全赋沉博绝丽、超超玄著、沉思翰藻,令群臣动容,有感如此惊才绝艳的高门郎君心怀天下,实在是世家楷模,不赞同弃城的官员、敬仰郑氏父子的郎君、百姓纷纷跪坐于郑雱身后。
世家门阀怎么能让郑氏一族独占风骚,忧国救民之心又不是只有他郑家才有,纷纷上奏弃城之举不妥。
“皇帝承受不了群臣压力和百姓非议,才终于放弃弃城之举,”说着郑茂雲不禁哽咽,“皇帝派大皇子赈灾挽回民心,可大皇子一日行路不过十余里,我阿兄心急如焚,亲自御车,不管大皇子如何威逼谩骂,京都到登州千里之远,仅仅半月就到了登州。”
“我阿兄才十四啊,先是宫门跪请,再是千里奔波,一到登州我阿兄就倒下了!”
夏侯琰心疼的揽过茂雲,看着阿衡不可置信的样子,说:“当年我站在宫门之外,看着数千人一同吟《哀民赋》,撼人心魄,那日我方知何为国士。”
“你们骗我,你们骗我,你们就是因为陛下遏制世家,不肯善待皇后才骗我。”
阿衡不敢相信这一切,如果是郑氏父子救了登州百姓,他这些年来的恨,所作的一切就全都是错的,这怎么可能!
“真正的曹斌是凤眼,是吗?”
阿衡震惊的看着郑茂雲。
“离永熹三年已经过去九年了,但是当年还有活下来的百姓,他说要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来见另一位恩人,他跟我阿兄说当年曹小郎君凤眼飞挑,和阿兄一样是个美郎君,即使九年过去,有时间的变化,你又蓄须,可你的眼睛终究不一样。”
听着郑茂雲的话,阿衡像是找到了破绽。
“当年赈灾只有郑珏和大皇子出现,他们怎么知道郑雱,还想骗我!”
“我父兄愧对当年被烧死的无辜百姓,在登州大悲寺设了长明灯,香火祭祀九年来从无断绝。”
“那明明是大皇子做的!”
郑茂雲简直要恨死大皇子的无耻行径了,不愧是温宪的儿子,子肖母,非善类,皇帝装的一往情深骗娶姑母,结果进门五月就有庶子,母亲就恬不知耻占姑母的功劳,如今生的儿子也是如此。
“大悲寺有一百八十九盏长明灯,是也不是,我曾经见过阿母理账簿时有此项。”
阿衡不能相信这些如果是真的,那这么多年,他都做了什么,怕人识破,九年不敢回登州,从此不闻乡音;为了报仇不择手段,罔顾人命,初心蒙污,与郎主所求已是廖以千里。
如果都是真的,那他就是天下第一号的蠢货,为了下令弃城的皇帝,他费尽心机的去对付与他有恩之人,甚至还以为是得遇明主,要继承郎主的遗志,君臣开盛世之章。
“啊啊啊......哈哈哈哈!”
阿衡用头一下一下的撞着身后的墙,这痛让他知道,这都不是梦,这竟然都是真的!
何其可笑!
这一生何其可笑啊!
日日害怕被人识破身份,日日不敢懈怠,若是顶着郎主的名字庸碌无为,这不是郎主应该的命运,他就应该受万人敬仰,让曹斌的名字进入名臣册,从此流芳千古,他都干了些什么啊,当初就应该和郎主一同死去。
阿衡嚎啕不休,像是不论如何呼喊都无法散去心中悲痛之情,又像是在哭这九年日日夜夜的煎熬。
夏侯琰和郑茂雲一时之间也是无言,二人静静看着犹如困兽的阿衡,那凄厉的声音传了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