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你也来领工资了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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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的热气从东南沿海顺着夏天的风吹过了江南小镇，吹醒了荷塘里还在荷叶下沉睡的荷花苞，花苞尖上的那点殷红如同散了的染衣颜料，从姑娘的裙摆上落入了水池中，顷刻间展开成了一片粉黛。
“哥，你辣个（那个）大缸纸（子）里种的莲蓬子儿我能吃么？”江瑞瑞推开江瑞端卧室的房门，腮帮子还鼓着，说话含糊不清。
江瑞端正在看书，见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很糟心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已经吃上了么？”
江瑞延嘿嘿一笑，十分没形象地歪在了江瑞端床上，拿着遥控器直接把空调打开调到了20度。边调边抱怨:“这六月了，大中午的天儿，你这屋里热死人了，还不开空调。”
“心静自然凉。”江瑞端一本正经的说，端起来保温杯喝了一口清热解毒的菊花茶，然后继续埋头看书，看到不懂的地方还要标注一下，十分认真。
江瑞延跟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我的阿端哥哥呀，你最近是入魔了吗？打上次从西津回来，我都返里三回了，每次都见你抱着书看，你怎么这么爱学习了啊？要参加比赛的是我又不是你，我还不学呢，你反常哪门子咧。”
她说话完全和她亲哥是两种风格，叽里呱啦个没完。也不知跟家里的谁学的，除了她，江家其他人都是温润平和的慢性子，就她大大咧咧，咋咋呼呼。
“你不学还很有理了？”江瑞端失笑，看着床上歪七八扭的江瑞延问:“你参加的什么比赛？”
“奥数竞赛呗。”她无所谓的往嘴里丢莲子，又加了句:“听说我还能上电视呢，那好像还是个什么节目，跟《最强大脑》差不多吧。”
江瑞端沉默了，连比他小八岁的妹妹都比他优秀，他这辈子还没上过电视呢。
他就这么随口一问，结果又激起了江瑞延许多美好的幻想，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眨巴着眼睛问江瑞端:“哥，我好不好看？”
江瑞端瞧了她几眼:“呃，算是好看吧。”
江瑞延白眼一翻:“你没有发现美的眼睛，怪不得找不到对象儿呢。”
“怎么，你想找？你才十四。”江瑞端挑着眉梢问。
“哎呀！我给你找呀！”江瑞延拍着手笑:“到时候我上了电视，我长得好看，肯定会引起关注呀，然后她们就会发现我有个哥是大帅哥，然后我就能挑个顺眼的当我嫂子了！”她自顾自地点着头，还打了个响指。
“……”江瑞端无语了。
“你别不吭声啊，你看看你吧，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我得赶紧找个和我聊得来的嫂子，不然在家要无聊死了。”江瑞延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说。
江瑞端面无表情地说:“出去。”
江瑞延从床上站起来要与他辩论了，结果话还没出口就听见江瑞端说:“你往游戏里充钱的截图我还留着呢。”
江瑞延愣了一下，立马脚底生风般溜了，跑到门口还带上一句:“你不许告状！！”
屋子里清净后，江瑞端也是没心情再看下去了。
同江瑞延说的那样，他自打从西津回来后就一直看书，看的是《周易》和《符术散记》，是他从家里的杂物间里扒出来的，年代很久远了。是清道必须掌握的常识。那日去西津遇到的那个女清道让他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与欠缺，他开始从基础学起，决定不再躺平了。
很遗憾的是他没有看见她长什么样子，不能好好感谢了。
除了这两本外，他还找到了一本关于神鬼世界的图鉴和常识的书，比如谁谁谁掌管什么，谁谁谁经历了什么，什么妖族灵族之类的东西，他不太懂，就没怎么看。反正他只是个小清道，又接触不到那些个大人物。
他在那本书上扫到了一个名字叫做司命。他从没听过，但又感觉在哪见过一样。但他再往后看的时候就把这个名字自动忽略了，并没有深入研究。
平常看着这些书也不是很难接受，喝些清热败火的茶就十分通透了。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他是真的心浮气躁，还控制不住地老看时间。
因为今天要去领工资了，对，就是下一趟黄泉的事儿。
说出来还真搞笑，有人心烦是因为要领工资了，他自己想起来这茬儿就很难受，笑也带着几分无奈，但他再往偏了点儿想，突然就想到了顾叙。
不知道今天他会不会去。
江瑞端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之前并没有见过他，大概是他经验不够，他师父不带他吧。在江瑞端的印象里，顾叙是个比他还不上道的小白，但心眼挺好，性格外向。他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并不坏，不然以江瑞端这种性格压根儿就记不住他。
他叹了口气，迫使自己不去想了，大不了就去一趟呗，反正也没什么的，他安慰自己心想。
江瑞端从书桌前的窗子往外看，发现六月初的午后日头已经很烈了，他那缸荷花顶着阳光开的格外有生气，荷叶又大又宽，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入目一片翠绿。他透过这分寸的绿色忽又联想到了顾叙的小菜园，那排玻璃菜在阴天里就已经长得很好了。
怎么又想到他了，江瑞端顿住了目光，被那翠绿烫住了似的收了回去。
真是中邪了。
——
“真是中邪了。”顾叙冲手机那头唉声叹气。
“你说你从见到他以后就觉得他很像鉴玄？”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笑问。
顾叙皱着眉吸了口气:“啧，怎么说呢，也不算是，就是感觉，感觉你知道么？”
“我不知道。”电话那头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兄弟法则第三条是什么？”他把电话举起来，用右手手指头对着电话问，跟对方能看见一样。
“……兄弟有感情咨询要热心解答，不得嘲笑讥讽。我知道，可是你连鉴玄的面儿都没见过，还说什么感觉像，这听起来真的挺搞笑的。”
顾叙翻着白眼忍着想骂人的冲动:“哦，朝凤霖，你要结婚了，你脱单了，你就对兄弟不管不问了是吧。好，跟你结婚的是谁来着？敖云清是吧？你等着我去抢婚吧。”
“你真有本事啊。”那个欠揍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你真有本事的话，去让那个小清道也倒追你呗。”
“滚。”
顾叙把手机扔到床上，烦闷地抓了抓头发。
他想找人说，说一些关于他想的那个人，但所有人都已经把他遗忘了，只有自己还记得。
见到江瑞端后，他对他竟然凭空多了些无法描述的情感，好像是没缘由的凭空出现，又好像是很复杂的某种羁绊，他是有嘴也说不出来。
真是中了邪了。
——
黄泉与人间。离多远，说不上什么单位距离，因为说不定你在夜里看见的每一片阴影都是通往黄泉的入口。在交错的树荫后，在干涸的水井口，在你看不见的黑影下。
江瑞端每次去黄泉都裹得很严实，他嫌冷。
这天晚上他依旧是穿着长袖长裤去的，为了不引起注意，他穿了一身黑，跟忍者一样，就差带个黑面具了。临出门前他习惯性地掏了一下兜看有没有忘带东西，发现兜里还留着上次去西津顾叙给他的汽水糖。他一直没想起来，索性就忘在了兜里。
他握在手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吃，依旧放在了兜里。
江瑞端去了离家不远不近的一个巷子里，往里一直走是死胡同。
之前他没去过黄泉的时候，一直以为黄泉是个荒凉可怖的地方，里面都是些长相吓人的妖魔鬼怪，后来第一次去，他发现自己想多了，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与地上那个江南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黄泉，好长时间没说话，一位老者对他笑笑说，孩子，人间什么样地下就什么样，地府黄泉也是要与时俱进的。
黄泉里的建筑几乎是仿照着他骨子里就熟悉的江南古镇去建的，以至于他竟觉得十分入眼，十分舒服，连桥洞和桥边的石阶布置的地方都很合他的意，好像专门为他而存在一样。
当然，只是感觉，怎么可能会为了他呢。
这时的黄泉大概荷花也已经开了吧，他这样想着，走向那面黑暗，融入那面黑暗，消失于那面黑暗。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他刚走进去，黄泉里那股沁入内脏的冷气就扑面而来，不是寒冷，而是阴冷。
只是感觉上很冷，实际上也就相当于人间的十几度吧。江瑞端虽怕冷，但也没有那么脆弱。
他出了小巷，黄泉里的江南夜景便展现在眼前，甚至比地上的江南还好看，古色古香的街镇上鬼和妖来来往往，十分热闹，穿着各式各样，各朝各代的衣服，说着各个时代不同的江南方言。江瑞端看着这景象，忽然觉得黄泉很像是另一个俗世，河道两边的荷花开的很旺盛，岸上青石板街边的杨柳和槐树上挂着纸灯笼，如果这是在人间，会是很好的旅游景点。
江瑞端来了有七八次了，每次都会传到不同的入口，以至于每次找路都很费时间，他要去的是这里的司政厅，对的，相当于之前的地府。
他拿出铭牌，开始照着铭牌背面的表盘走，这铭牌和指南针差不多大，是纯银的。背面的银针可以转，他就当导航用了。
他顺着石桥往西走，路上遇到了几个清道，江瑞端似乎是有些社恐，把头又往下低了些，低到只能看见路上的石板缝了，他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在拐角处撞住了人，哦，也可能不是人。
江瑞端抬头刚要道歉，看见是谁后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诶？江清道，是你啊。”顾叙侧倚着墙，嘴里还叼着根儿烟，看他一手拿手机一手揣兜的姿势应该是准备掏打火机。看清是江瑞端后他不自觉地顿住了，然后脸上带着笑把烟拿了下来。
江瑞端也愣了片刻，刚刚他额头好像磕到了顾叙的嘴角。
“哦，你也是来领工资的吧。”顾叙看了看江瑞端手里拿的铭牌，见后者点了点头，他便很自然的指了指手机上的定位导航:“你瞧我，老摸不着路。”
江瑞端看了一眼顾叙的手机，又看了一眼顾叙，心里有些明白了。这小子指定是和自己一样不太想去，就猫在这小黑巷子里准备拖延时间晚点儿到。
他刚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开导开导顾叙，就听见顾叙先开了口。
“我这刚连上的信号，地府出的导航系统第一次用。”顾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走呗，咱一起？”
江瑞端其实压根儿不知道出了什么导航系统。但碍于面子也没说什么拒绝的话。至少他准备接受现实了，这点江瑞端还是很认可的。大不了他们俩做做伴，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
顾叙双手插进兜里，右手在兜里捏着烟掐着玩儿，又笑了起来:“你说巧不巧，我就偷摸儿抽个烟，还被你给撞见了。”
江瑞端瞥了一眼他身后那个写着禁烟的牌牌。
他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笑了一下:“烟要少抽，身体最重要。”
“可不嘛，我最近在戒了。”顾叙往后拐了一下，和江瑞端并肩往巷子里走:“我发现嘴里含着片儿茶叶还真挺管用，吃糖的话还坏牙呢。”
顾叙嘴里含着的是泡开的龙井，上次他给的，江瑞端刚才就闻见了。
“哦对，我给你的糖你吃了没。”
江瑞端默了片刻，从衣兜里掏出了那个汽水糖，撕开包装塞进嘴里。他含着那个柠檬味儿的汽水糖，喉结动了一下，慢吞吞地说:“吃了。”
顾叙歪过头看他，然后转过去偷偷抿了一下嘴唇。
这茶好像也不怎么苦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你也来领工资了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