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别传》白露粥

28、东光击贼

　　“先生，真的是这样的吗？立场变了想法就会变？”赵云的直觉告诉他刘备可以解答他多年前的疑问：为什么淳朴善良的百姓会在一夜之间变成暴徒呢？
　　“大多数人都这样吧，不然忘本一词从何而来啊。加上人总是愿意站在自己的角度想问题，不愿意换位思考，所以事情就成现在这样了。”
　　张飞皱眉说：“就成现在哪样啊？大哥你说话别说一半留一半行不？”
　　刘备说：“比如说，张三……啊，不，是李四，李四原来是种地的，但种了地却没有饭吃，因为有人来抢，李四一看，种粮多吃亏啊，抢粮多划算啊，干脆我也去抢吧。然后李四抢了王二，王二也觉得种粮一点希望都没有，相反，抢劫倒是桩好买卖，于是王二也成强盗了。受害人越来越多，强盗也就越来越多，然后就成现在这样了，三十万强盗，祸害完了青州又来祸害冀州来了，祸害完冀州就轮到咱幽州了。”
　　关羽说：“因为没有希望而堕落，因为没有理想而盲从，说到底还是心里不够坚定。”
　　“什么心呀心呀的，我没你们那么多心思，我觉得不是心的问题，是肚子的问题，都是吃不上饭闹的。要照大哥你说的那么推理下去，只要有一个强盗，一个带一个，迟早有一天全国都是强盗，那根本不可能嘛！”
　　“怎么不可能？中平元年，各州黄巾加起来才三十万，现在呢，只青州一州就三十万。”
　　赵云说：“我想起来了，就算他们有三十万人，也不可能有三十万匹马，而我们的兵多是骑兵，骑兵对步兵本身就有优势，再加以适当部署的话，以少胜多，未必不可能。”
　　公孙瓒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具体怎么部署，还有待讨论。”
　　刘备提议说：“如果这次胜了，将俘虏收编怎么样？我军战力不足，正好加以补充。”
　　公孙瓒摇头：“不行，这些人靠不住，这次必须赶尽杀绝，否则死灰复燃，后果不堪设想。玄德你可不能手软。”
　　“恩，我知道了。”
　　“好了，”公孙瓒拍拍衣服站起来，“郊游结束，回营。”

　　次日拔营，连步兵带骑兵，包括作战能力极弱的新兵蛋子，一共两万三千人。
　　白马义从共三千人，队长是公孙瓒的儿子公孙续，下属六个小队，每队五百人，公孙瓒让赵云当了一名小队长，管五百人。

　　十月，公孙军与黄巾军于东光之南正式交锋。
　　乌云低垂，天是灰的，地是黄的，三十万黄巾军伏在地上，耳贴黄土，土黄色的衣服与土地溶在一处。静静的，没有一丝风，空气沉重凝滞，湿漉漉的几乎能攥出水来。
　　“嗑哒”，一粒细小的灰尘轻轻振动，继而成千上万颗尘土沙砾跟着振动跳跃，汇成惊雷滚滚，大地震颤。
　　“来了！”黄巾军齐齐起身，顿时，此处的大地仿佛凭空增高一丈，又仿佛大地在呼吸。全军目视前方，持戈而立，准备迎接这场看似稳操胜券却又注定失败的战争。
　　远方，天地交汇处，出现一道银色的细线，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公孙军轰鸣而至。
　　公孙瓒一马当先，率领白马义从位于队列最前沿。两翼的骑士皆是白袍银甲，身骑白马，马饰银鞍银辔。公孙瓒位居当中，白马饰以金鞍金辔，他自身红袍黑甲，手持一对乌金打造的双头铁矛。
　　十指发力握紧手中的兵器，温暖的掌心，冰冷的金属，指纹与兵器的纹路完美契合，公孙瓒眉宇间涌现勇毅萧杀之气，举矛直指苍穹，大喝道：“冲！”
　　对面黄巾军结方阵迎敌，公孙瓒给予迎头逆击。黄巾军虽然人多，但多为步兵，战斗力远逊骑兵，一时间，白马义从就如一道银镰挥向麦地，见者披靡。
　　一路猛冲，片刻间已到黄巾后方，迅速整顿队形。黄巾军经过一番冲击，队伍大乱，也开始整理队形，可不等整理好，刘备带领另一队骑兵冲过来了，黄巾军再次大乱，有人提议放箭，但敌我双方早已混杂一处，放箭已经来不及了。
　　刘备与公孙瓒汇合，带领自己的骑兵排在白马义从后面。
　　骑兵一拨一拨地来，如是五次，黄巾经不起冲击，溃不成军。与此同时公孙瓒的亲信田楷率领步兵夺其辎重，黄巾军不敢再战，只好放弃辎重，渡河逃命。
　　公孙瓒收拢人马，展开追击。真正的战争，或者说，真正的屠杀现在才开始。
　　“啪嗒”，一滴雨从万里高空坠落尘埃，激起一阵烟尘，烟尘尚未荡起，“哗”的一声，狂风暴起，大雨倾盆而至。

　　赵云始终位于左翼第一位，这个位置很危险，容易受到来自前方和左侧的双重攻击。当然现在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黄巾军急于奔命，无人敢战，他所要做的只是追击和斩杀罢了。
　　看似容易的事情，做起来很艰难。看着倒下的敌人，赵云只觉心痛难抑。
　　隔着着雨幕看不清敌人的脸，但他知道，他们也曾是父母的儿子，他们也曾是孩子的父亲，他们也曾是妻子的丈夫。他们曾经也和他一样，心中有过理想；甚至现在也和他一样，正在为自己的理想而战；纵使被击败，将来也会为了理想再次聚集，如野草般生生不息。而将来，他又会在哪里？
　　回望身后，穿过层层雨幕，越过重重山峦，依稀望见沃野千里，绿草如茵，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孩童追逐玩耍，妻子为劳作一天的丈夫拭去汗水，老翁老妪对坐聊天。
　　要想保护花园，就必须清除杂草。即便心中有痛，但能以一己之痛换苍生之乐亦是幸甚。何妨身入地狱，手托人间。只要心中有爱，手上有血有如何？
　　银枪过处，血光飞溅。血浆穿过冰冷的雨水喷射，洒到脸上，依然滚烫。

　　此战公孙军大获全胜，斩首数万，俘获七万余人，其他车辆辎重等战利品不计其数。公孙瓒见缴获物资中有大量烈酒，下令宴饮三军，兑现之前胜利后畅饮三天的诺言。雨太大了没法生火做饭，大家就坐在雨中喝凉酒，身上早就湿透了，喝冷酒也可以驱驱寒。
　　赵云靠着一辆粮车坐下，抱着膝盖，静静看着脚下的土地。尽管雨水不断冲刷，泥土仍然被染成了红色，血红色的泥浆裹着断肢残臂流入河中。
　　张飞过来踢踢赵云的小腿：“想啥呢？喝酒！”说着递给赵云一坛酒。
　　赵云接过来，将酒缓缓倒在地上，愿数万亡灵归于来处。张飞一楞，旋即明白过来，也倾酒于地以示祭奠。
　　张飞挨着赵云坐下，说：“别想了，打仗不都这样吗？”
　　“恩。”
　　“习惯了，就好了。”
　　“恐怕我永远不会习惯。”
　　“那你惨了。”
　　“恩，我知道。”
　　“心软是不行的，心软的最好回去教书。”
　　赵云不说话。
　　张飞又说：“何必呢，有啥想不开的，我第一次打仗的时候也难受，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恩。”
　　“相信我，过几次就没那么难受了，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恩。”
　　张飞拍拍赵云肩膀：“别这么爱钻牛角尖行不行？”
　　“我没有。”
　　“那你别这个死样子成不？要不，我把大哥叫来开导开导你？”张飞说着要起身。
　　“别去，”赵云拽住张飞，“我没事，不需要开导。”
　　“没事最好，呆会儿吃了饭，睡一觉，明天又是一个精神的小伙子。唉呀，”张飞摸摸肚子，“啥时候能吃上饭啊？该死的，这雨怎么还不停，雨不停没法做饭啊。”
　　“益德兄饿了？”
　　“当然饿了，你不饿啊？这都打了多半天了。”
　　“我有吃的。”
　　“在哪呢？”
　　赵云摘下头盔，拿出两个饼子。刘备告诉他在头盔里垫块布就不往下滑了，赵云找不到布，又不想撕衣服，就在里面垫了两个饼子。饼子也很好用。
　　张飞接过来，客气道：“你不吃？”
　　“我吃不下。”
　　就着雨水三口两口把饼子咽了，张飞不再多言，和赵云一起静静坐着。
　　雨势渐小，天空中有雪花飘落，今秋的最后一场雨，化做今冬的第一场雪。
　　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累累尸骨，天地皆白，只剩下血红色的河水蜿蜒着流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