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军和她的小狐狸》西园少奶奶

5、等下一个千年

　　“辽国与大隗是素来交好，唇齿相依的邻国，为了表达国王殿下对大隗军造成损失的歉意，今日割让边塞两座城池予大隗邬城边防营，望两国相安，同承天祥。”顺公公扯着尖细的嗓音，读着辽国送来的书信。

　　坐在皇位上头戴龙冠的皇帝江堰眉头微挑，而后问道：“苏云他们到哪儿了？”
　　“启禀皇上，明日便可进京了。”顺公公弯腰屈膝，满脸笑意地道。

　　“大隗邬城边防营……这次进京册封，可得好生招待才是啊……”江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顺公公。
　　顺公公会意，低声道：“奴才明白。”

　　距离上一次进京已经两三年了，如今看来，这京城还是当年那般繁华的模样，苏云带着苏瑾和苏灵越骑马回京受封，想起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打完胜仗回来的少年将军，不禁诸多感慨。

　　那一年刚弱冠的他从军西行，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带着他的军队从辽国手里夺回了边塞三十座城，从此一战成名，那年受诏回京，满街百姓呈礼迎接大隗的战神，彼时他雄姿英发，气宇轩昂，满京城的姑娘家都芳心暗许。他受封大隗国将，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平定边塞，边境将再无战事。
　　可如今鬓发微霜，边塞还是连年的战事不休，少年时的一腔热血从第一次战败，到妻子病逝，一次次被现实磨平，唯一不变的是，只要他在一天，敌军便无法犯边沙半步。

　　“好久不来这江南了……”苏灵越骑着马环顾着周围热闹的街市，另一只手牵着小狐狸的马匹，“大哥，这回来不带个大嫂回去？”
　　“是啊，瑾儿，你也不小了。”苏云第一次没有反驳她，经过邬城的守战后，苏云真的担心战场刀剑无眼，万一有什么闪失，苏家便算绝后了。

　　苏灵越拍了苏瑾一下，而后仰头愉悦地道：“回头这京城的姑娘家，一定手帕香囊的往这里抛，大哥，到时候我一定帮你相中个漂亮的嫂子。”
　　“小小年纪不学好……”苏瑾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

　　苏家三人在皇宫外的迎客栈落了脚，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而京城还是灯火通明，不似邬城一到晚上月明星稀，只有点点篝火。
　　苏灵越来江南是不可能不喂饱嘴的，一路上买的桂花糕，小笼包，还有江南的梨花白，此时通通摆在桌子上，等着她大饱口福。

　　打开那坛尘封多年的梨花白，浓厚醇郁的酒香四溢开来，芳气笼人，弥漫在房中，苏灵越给自己斟满了一杯。
　　“想喝？”想起引来了一只眼巴巴的小狐狸，苏灵越将酒坛递给他，他立刻舔了舔嘴唇喝了一口。

　　苏灵越一口便将手里的酒盏喝完了，刚想续，便见小狐狸脸颊微醺，显出薄薄的红色，眼神迷离地抱着酒坛子……
　　酒量就这么点？
　　苏灵越伸手吧他手里的酒坛子拿了出来，小狐狸抓住她的手，眼角泛红地盯着她，脸上烫烫的。

　　这怎么喝个酒还发情了呢……
　　下一秒，小狐狸舔了舔她的手，然后将脸埋进她的掌心。

　　温热的气息在指缝间萦绕，小狐狸嘴唇湿湿的，如玉的肩颈露了出来……
　　这狐狸精怎么这么勾人啊！！！尽管姐姐正直无比，你这样撩拨的话……
　　苏灵越忍耐着，手掌上的气息逐渐均匀起来，小狐狸靠着她的手熟睡过去了。

　　她低下头仔细看着他熟睡的模样。
　　自从遇见彼此后，好像她就没有以前那么孤独了，去哪儿都有这么个粘人精，自己第一次感受到有人陪的滋味，不像以前，整日面对着军令军规和军中那些糙汉子们，还要日日听老爹的训斥……

　　“谢谢你。”她低声道。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已是冬月廿一，京城一夜下了点小雪，天也凉下来了，风寒刺骨，客栈里的暖炉火光膛亮。
　　雪花柳絮般地飘落在江南景致的屋檐阁楼上，别有一番韵味。
　　苏云和苏家长子苏瑾奉旨进宫面圣，接受册封。

　　“好好呆在客栈，别出去乱跑，听见没？”苏云临走还不忘训斥苏灵越几句。
　　“知道啦知道啦，老爹，你们快点进宫吧，别耽误时辰。”苏灵越摆了摆手。

　　皇宫遣送来的太监牵着御马，苏云和苏瑾驾着马前赴宫中。
　　十几年前自己进宫受封，如今苏家的后辈也该到了得勋立业的年纪了。
　　向着皇宫大殿的台阶高耸恢弘，三层百阶，还是如他当年卸下头盔带着捷报回宫那样，踏上这条恢宏的走道。

　　“苏将军，卸剑入内。”门外的顺公公低声提醒道。
　　苏云和苏瑾二话不说卸下了剑，谁知脚刚踏入皇宫殿内，雪白锃亮的刀剑抵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江堰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笑着道：“苏将军别来无恙啊，这边沙王做的滋味，还不错吧……”

　　————门外一声慌乱的呼喊。
　　“不好了！！！”来人大口喘着粗气，到了客栈一下倒在地上，全身还在不住颤抖。
　　“怎么了？”苏灵越忙起身问。

　　来着眼中泛着泪光，道：“苏将军……还有少将军……被……被按谋反罪……在大殿上……”

　　“嘭------------”
　　苏灵越手上的茶盏一下被捏碎，脑子里一片嗡鸣，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然后还没等他说完，也不顾手上滴下的鲜血，提起胡刀冲出客栈。

　　“少将军冷静啊，现在皇宫里全是禁军，少将军！！！”那人立刻喊道，苏灵越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纵身跃上马，她什么都感受不到了，耳边听不到任何东西，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这个世道的寒凉，冷得她全身发抖。
　　骑马踏在京城的路上，寒冷刺骨，狂风在耳边呼啸，雪也越下越大。

　　她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啊……
　　她想起小时候不肯练剑，被苏云用鞭子追着抽，嘴里还骂骂咧咧道：“苏家的后辈，身既死兮魂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只有这样才能平定边沙……”；她想起苏瑾每次打仗都身先士卒，第一个冲出阵应敌；她想起那次苏云浑身湿透地站在城墙上默念死去的战士……
　　她苏家驻守边疆一世，谋反……可笑至极！！！

　　“江堰，你给老娘出来！！！”苏灵越已经仪态尽失了，肩上都落满了厚厚的一层雪，她眼眶红透，目光近似疯狂地盯着皇宫大殿的们。
　　周围随之而来的是几百个禁军拔出刀来围住她，她看见父兄的尸体躺在冰冷的雪地上，白雪衬得鲜血更加醒目。

　　他们不应该死在这儿，他们就是死，也应该死在边疆的战场上的啊……
　　结果他们卸下刀毫无防备地进宫受封，却被打上谋反的标签。

　　“大哥，爹，我带你们回邬城……”苏灵越眼睛红得可怕，她握紧手中的剑，而后和百余禁军打了起来，心中的仇恨让她感觉不到身上的痛，只是疯狂无情地斩下一颗颗头颅，她脑海中又浮现了老爹冲她严厉指教的神情，大哥笑嘻嘻地把朝廷的点心全给她的脸……
　　她在刀山火海里凝视着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的江堰。

　　“我……恨……你……”她几乎把字句都咬碎，目光腥红，仇恨的目光让江堰都心虚地不敢对视，“你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忠臣……”

　　雪越下雪大，都要将尸体覆盖住，苏灵越头发上也覆满了雪花。
　　她突然想到小狐狸，她若是死了，这是她天下唯一负过的人，他恐怕要失去主人了。

　　她的腿越来越沉，肩膀上流血过多渐渐无力，她越来越支撑不住，最终半跪在雪地上。
　　刀剑无眼，周围的剑锋齐齐对准她。

　　突然，挂在脖子上沾满血的灵石突然灵光流转，强大的灵流将周围的禁军冲倒在地上。
　　苏灵越知道小狐狸来了，但意识却逐渐模糊，朦胧中她被人从雪地上抱起来，那人灵流损耗，嘴角流出血，但无声而坚定地好像对她说：“我带你回家。”
　　他们一起淋过了京城的这场雪。

　　灵山的幽谷中，这是小狐狸的来处。
　　山外寂静，小雪还在无声地下着。

　　小狐狸找来水替苏灵越将血泪擦干，他现在灵流损耗严重，已经很虚弱了，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苏灵越伤势严重，模模糊糊醒来过几次，但是意识都不清晰，嘴里不停念叨着阿爹和大哥，又突然喃喃着“回邬城……”
　　模糊中看见了小狐狸，她第一次哭出声来，还是意识混乱地哭，一句话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就听得她说着对不起，又说京城没有邬城的肉包子……

　　她睡着的时候觉得发生的一切都是梦，也真的希望是在做梦，这样她睁开眼，还能看到邬城的滚滚狼烟，黄沙地上策马奔腾的兄长，整日板着脸的老爹……
　　可好像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些都没了，真的没了……
　　她心里好痛，痛得她难受至极。

　　小狐狸坐在她身边难过地看着她，狐狸眼红红的，升阶经历的疼痛，还有之前灵力的损耗，他感受到自己身体的灵流紊乱，心口像是不断被撕开的感觉一样，尤其是这些天，他的灵脉充斥着血色，灵石里的灵流也异常地流转。
　　他知道，他要升阶了。
　　他的一千年要结束了，等待他的是不知何日开始的下一个千年。

　　高阶狐妖苏醒后，可以自由变换身形，灵力也将大增，只是妖在升阶时，妖力持续加强，可能会忘记这一千年发生的一切。
　　他默默盯着眼前的人，这个在一千年末尾遇见的人。
　　你能不能醒过来，再看我一眼？我怕我快撑不住了啊……
　　他像平时苏灵越摸他一样，摸了摸苏灵越的额头，只能感觉到滚烫的温度。

　　他难受的厉害，但他不甘心，执着地相信着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心口跳得厉害，灵流的迫力让他五脏六腑都疼。
　　朝夕过往，都在不断浮现，门外的山道从微笼寒霜，到大雪满程。

　　小狐狸去外头拾了点柴火，回来将火堆点上，他不过是个从深山里独自生活的狐妖，有幸有人陪他度了几载人间岁月，奈何人事倥偬，却终不能度这一生。
　　“咳……”苏灵越突然有了动静，皱了皱眉，小狐狸连忙将热好的水端到床边。

　　喂了几口清水，苏灵越微微张开眸，有些恍惚地望着眼前的小狐狸。
　　他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莫名的委屈，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忍不住眼泪流出来。
　　他太难受了，难受到下一秒就撑不下去了。

　　苏灵越看着他委屈的模样从心而来地心疼，刚想安慰安慰，下一秒，她便感受到湿热的东西覆在了唇上。
　　冰冷的心得到片刻的融化，她与他睫羽湿润，心头一热，眼泪不断从眼角淌下，像是拥抱着彼此最后的依靠。
　　泪眼朦胧，睫毛颤抖着，小狐狸握紧她的手臂，将一个被泪水沾湿的东西递给她。

　　是灵石。
　　这是妖最珍视的东西，也是最重要的东西。
　　交给你，下一次醒来，我会第一个找到你吧。

　　苏灵越看着灵石，在看看里头流转地灵流，知道他也要走了。
　　她笑着带泪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眼眶微红，良久道：“去吧，我等你长成最最好看的人儿，再回来见我……”

　　小狐狸灿烂地笑了，笑里泛着泪光。
　　幽谷外的雪停了，万籁寂静无声。
　　去吧，等下一个千年，我陪你共度这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