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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早晨忽然落了一场雨,白鹿山上笼起一层朦胧的水色,凉风直钻入脖颈中来,又从颈侧溜过去。山道上一个圆脸的小姑娘,用帕子掩着头,迈着碎步向不远处的瓦舍走去。

      她半低着头,脚步匆匆,没注意到迎面而来有人,撞得正着。只听几声脆响,那人厉声叱她:“走路不长眼睛么?”俯下身去捡被她撞落的东西。

      小姑娘一双杏似的大眼添了两分晶莹,委委屈屈地应着“对不住”,忙也蹲下帮他。

      那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身灰扑扑的布衣,脸色发青,瘦骨伶仃像根竹竿,神态却极凶恶。他把掉在石子路上的两包配饰极利索地收拢来,瞥了小姑娘一眼,语气冷得像是被她狭路相逢捅了一刀似的:“你少碰我的东西。我问你,白鹿门的玉壶神医在何处?”

      小姑娘本来一副怯懦之态,待听得这句话,眉目忽然舒展了些,笑道:“阁下是来求医的?我瞧阁下脸色红润,体态康健,身体好得很呀。”

      青年听她讽刺,嘴角微微一抽,并未正面回应,只是骂道:“白鹿门的老东西这么大架子,我跑遍了绿波镇还藏着掖着不愿见,什么神医,他娘的王八混账!”又看她一眼:“你这小丫头若不是白鹿山上的人,老子早就一刀杀了。”他转身大步走开,腰间的布包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身后传来一声清清脆脆的“且慢”。

      小姑娘吃力地跟上他,圆脸带上些兴奋的红,笑吟吟道:“你骂我白鹿门,我本该将你一刀杀了。但你既有求于玉壶神医,我杀你自然不厚道,所以我答应带你去见他老人家了。”

      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青年却似是真有要事相求,眼睛一亮,想伸手拍拍她肩膀又收了回去:“你若是敢说谎,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小姑娘撇了撇嘴:“一日到晚杀杀杀,你们这些人真有意思。现在还不成,你若真心求医,就先帮我一个忙。”

      “有屁快放,别磨磨唧唧的。”

      “去洞陵城中找我师姊。”她说得一字一顿,郑重其事。青年愣了愣:“你师姊怎样是你白鹿门的事,何必找我这个外人?你这小丫头胡说八道。”

      “别叫我小丫头,我都十三岁了。”小姑娘抬手拨了拨黏在额边的湿发,歪头看看远处连绵的山峦,“我是说真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神医与我师姊大有渊源,只要把师姊找回来,他老人家绝不食言。”

      青年嗤笑:“凭你也能叫君子?”

      小姑娘没看他:“你管不着。”她出了一会儿神,道:“雨停了。”

      ·

      洞陵城中正值一年一度的“欢喜集”,人生喧嚷,热闹非凡。

      城北的一处小集市里,戴着花头巾的中年妇人在棚下一边忙碌,一边偷偷往外面探头。

      她心里暗骂:死砍头的,怎么还不走?

      那个面目黄瘦的老者仍然蹲在棚檐下,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行人,偶尔抬手搔搔头皮。方才她已经出言驱赶,但老者如充耳不闻,见她挥舞笤帚也只是向后瑟缩了一下,目光呆滞,似乎有些痴傻。来往的人有扔给他几个铜子的,他也没接。

      还有些嘴碎的,问她这人是不是她公公,被她赶出家门的。

      她范三娘会干这种没品的事么!当年她那口子打了她一巴掌,她一手捂脸,一手成拳对着他太阳穴就是一下,那男人醒后再也没敢对她说一个不字!

      天气凉爽,范三娘却又是累,又是气,出了一身热汗。她悻悻地瞪了那老者一眼,重新开始吆喝。

      她响亮的吆喝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淹没了。不少人从棚子下面探身出来看,范三娘只不屑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六七个白衣人从马上跃下来——个个身佩长剑短刀,小贩们和行人都不由得向后缩了缩。

      白衣人拔出刀剑。为首者一派文质彬彬,笑着声称此来全为缉捕叛徒,百姓不必惊慌。

      人们议论纷纷:“缉捕叛徒?是不是官府的老爷呀?”

      “什么官府,想必这是飞贼剑客一类人物。”

      “活像唱戏的。”

      范三娘心头微微有些异样的感觉。她从茶炉后面抄起笤帚,双手一上一下握着,站立不动。

      她纯是以防万一,没料到白衣人在街头巷尾草草走了一圈,径直包围了她的茶棚,口口声声称她是“叛徒”,为首者冷笑:“叛徒罪大恶极,何必多言!”挺剑向她直刺过来。

      集市上的人们惊恐地散开。这种江湖门派之事,他们也并非全然不知,还是避而远之的好。

      范三娘手腕一抖,笤帚划了个小圆圈,已将来剑缠住,帚尾忽抬,横击剑身。对方长剑斜斜撩开,砸她肩头。范三娘转帚回护。

      两人一口气拆了七八招,招招快如闪电。其余白衣人在旁围观,直至范三娘一招将他们的头儿避开几步,才上前围攻。这一下双拳难敌多手,范三娘左支右绌,渐落下风。

      在她闪避的间隙,一人把弯刀架在她颈上,一人制住了她后心要穴。那为首者背起双手,笑如春风:“‘澄江女侠’范娘子,得罪了。”

      范三娘怒目瞪视。

      那人打个哈哈,道:“在下并无他意,只为青岚令而来,绝不敢冒犯女侠。”

      他“青岚令”三字一吐出,那个蹲在棚下的老者立时长身而起,直欺到他面前。这么一张蜡黄憔悴的脸,这么呆滞无神的眼睛,陡然出现在眼前,他着实吃了一惊。这老者的外表,完全与其武功境界不匹配。

      恰在此时,那两名挟持范三娘的白衣人一前一后倒在地上,发出砰砰两声响。范三娘威胁一解,起掌直劈身边敌人。她掌风未至,余下三四人便已纷纷倒地。

      那为首者强作笑容,轻轻拍了几下手:“老前辈这一手梅花针,真令晚辈目眩神驰。”

      老者白眼一翻,仍是一副无精打采的市井猥琐之态,连语气也似是说家常话:“不愧是白鹿门的少侠,好功夫,一眼便能认出我这手打鸡吓狗的暗器。怎么小小一个令牌儿,勾得各位恶狗争食一般,半分江湖侠义也不顾了?”

      对方深施一礼:“此是晚辈们门派中事。”

      老者看看范三娘,又转回头来:“范女侠早已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你们这狗屁门派管不着她。”

      那几个躺在地上的白衣人被封了穴动弹不得,嘴倒是能动,于是七嘴八舌,说起门中的事来。

      老者一摆手:“啰里啰唆的,有什么好听。贵派的事我都知道。”

      范三娘在旁适时地插话:“得蒙前辈相救,感激不尽。”说着亦是一礼。

      老者点一点头,浑不在意的模样,又问白衣人众:“是你们东宗掌门吩咐的?”

      几人纷纷应是。

      老者冷笑:“青岚令便不在西宗,也不该在东宗啊。回去告诉你们掌门,别想一次吃成个胖子。”他转向范三娘:“这青岚令确在你手中么?”

      范三娘道:“是。出师时师父所赠,多年来我一直不知它便是青岚令。”

      地上一个白衣人叫道:“胡说,你怎么会不知道?”

      范三娘:“我不识字。”

      ·

      老者把他们带上一座酒楼,自掏腰包叫了每人一壶酒,也不叫菜,众人并无异议。他自称名叫胡晔,无门无派,自成一家,素来对江湖中事很是热络。集市一蹲,就蹲到了白鹿门两宗的得意弟子——这也是他的原话。那几名东宗弟子面红耳赤。

      不过,他说不知道青岚令究竟有什么用处。

      东宗大弟子道:“前辈,我们也是迫不得已。青岚令是本派秘宝,已传了十几代,究竟作何用途,已不可考了。师父为了这令,三番两次派弟子出来都铩羽而归,我们是最后一批了。师父说,若不得青岚令,他便将我们逐出师门,自己出山。”

      胡晔向地上吐一口唾沫:“呸!他应维谷好不要脸。”

      大弟子怯生生地扫扫他:“前辈,我们处境艰难,求前辈网开一面。这青岚令不过一个令牌儿,范女侠留着也无甚用处。”

      范三娘两道柳眉一竖:“这是师父遗赠,我西宗之物,与你们有何干系。”她双手在围裙上一抹,抹出了擦剑的气势:“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是想杀我呢。”

      胡晔从袖里取出一包花生米,喝一口酒,往嘴里扔一粒花生,听两方人辩驳,时不时插几句点评,好不快哉。大弟子壮起胆子向他要了几粒,放在手心里出神。正当一名白衣弟子出言“可惜无人知晓青岚令到底有什么用处”,他咂嘴道:“那也未必。你们看那边的楼梯。”

      众人的目光一齐随着这句话转向楼梯。

      一个少女缓步上楼。她容貌也说不得极美,但眉梢眼角都带着锋锐的弧度,瓜子脸白润如新雪,唇色透着浓艳的红,自有一番摄人心魄的味道。身形颀长,一袭天青月白的衫子倒比东宗的白衣少侠们还多了几分风流写意的潇洒。

      大弟子起初是懒洋洋地斜眼,待看清那少女面容,又是一惊,刚递到嘴边的花生又咕噜噜掉了下去:“这不是伏琴么!她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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