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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连爬六层楼梯,刘希有些体力不支,脚尖抵在台阶边上,揽紧怀中的衣物,休息片刻,才继续向上走。

      怀中的衣物被放在靠门边的鞋柜上,鞋柜的另一边放着盆虎刺梅,刘希拨开宽大的叶片,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探,放在表土里的钥匙,虎刺梅茎上有刺,一不留神就会被扎。

      刘希攥住那把凉凉的钥匙,抬头看着门牌号,迟迟没有进屋,她握着钥匙站在那,楼道的灯灭了,但她没跺脚也没出声。整个人隐没在黑暗中,唯有窄窗外的灯光,忽明忽暗。

      良久,门把被拧开,钥匙发出清脆的响音,让刘希觉得有些失真。一进屋,听见洗衣机正在旋转的声响,给了她余春华还在的错觉,可这个时间点,家里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才对,她出门前并没有洗衣服。刘希紧绷着下颔,将背抵在进屋的门上,高度警惕。

      房内传来拖鞋踢踏的声音,由远及近。等到赵明丽在刘希眼前站定,她才松一口气,起码看着不像坏人。

      “您是?”

      “你是小希吧,我是你伯伯请来的家政阿姨,不好意思啊,阿姨还没经过你同意,就先进来了。想着早早打扫一下,你回来也方便。”对方看着五十岁出头,身上穿着家政公司统一的制服,头发盘着,手上还沾着点洗衣带上的泡沫。

      “没事,您先忙吧,我先打电话问一下我伯伯。”刘希边翻通讯录边和赵明丽说着,刚欲拨出电话,信息栏里弹出了刘海波发来的消息——伯伯知道你不愿意搬过去一起住,但你还在读高中,生活上还是需要有人照料着的,伯伯给你请了个家政阿姨,你读书的时候,阿姨会按照固定的时间去照顾你的日常起居。刘希,你不要再拒绝伯伯了。

      余春华去世后,家里一下子变得空旷,刘海波提出要接刘希去他家住,以便完成她的学业。刘希自然是不愿意,她的伯母向来不喜欢掺和这些事情,更何况堂弟才刚两岁,需要照顾的地方还很多。

      刘海波的担心是多余的,刘希还没要强到那地步,高中课业繁重,自己还要每天练画,根本没时间照顾自己,有人分担着点,起码可以减轻她的负担。

      雇阿姨的钱用的是那笔赔偿金,余春华生前就不放心刘海波,早早的就把赔偿金交给律师保管,按月拿出一部分,以供刘希日常开销。

      “谢谢伯伯。”刘希简单地回了他的消息,转身看到赵明丽又开始忙活起来了,“阿姨,可以知道,您怎么称呼吗?”她将手机揣进裤兜里,“赵明丽,你叫我赵姨就好。”赵明丽看着和善,又很热心,刘希向她点点头,放下衣服,回了房间。

      她将自己与余春华的一张同框照,放在相框里裱起,手轻轻地抚摸着外面的
      玻璃片。

      赵明丽将家里收拾得很干净,比刚刚进来时,屋内明亮干净了不少。只是让赵明丽不解的是,刘希不肯让她打扫余春华的房间,态度比起刚刚强硬了不少。等她下次来的时候,那间房已经被上了锁,下定决心不让人进去。

      不过小姑娘还会画画,家里的画室面积不大,从门口看,架子上面摆满了画,底部压着一堆画纸。画室内的窗帘布很厚,几乎遮挡了所有的光线,碍于第一天见面,彼此之间都不太熟悉,赵明丽不敢擅自主张地进去。

      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她便离开了,刘希把她送到门口,“我平时就按那几个时间来,你有事的时候记得联系我。”赵明丽挽着包,穿好鞋子,又开口叫她不用再送了,“那您回去注意安全。”

      屋内再次恢复沉静,墙上的挂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走动,在那一时刻已经停留了很久,刘希怅然若失,无暇顾及。缓步走向画室,将门轻扣,蹲坐在了地上。

      刘希在暑期里,不是在绘画,就是在写练习,她固执地认为,只要自己不停下,就不会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所以她常常会不自知地将自己的身体搞垮,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一身的毛病。

      赵明丽来的次数多了,便发现了不对劲,刘希每次不是待在画室里,就是在卧室,两点一线,时间长的吓人。她也不好意思问,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作画之余,刘希时常想起,自己在医院门口的那幕,那个少年,在那天给予了她最真挚的善意,让她不再那么难过。

      B市是一个县级市,刘希就读片区里的市一中,教育水平是这里最高的,每年的一本率都很可观。市一中的所在位置并未处于繁华地段,地区较偏远,但恰巧离家近,也就成了毕业时的第一首选。

      校门入口处摆放着一座孔子像,摆放的时间与一中的建校时长一致,雕塑因为多年的暴晒,有些开裂。众多学生在大考之前,会前去膜拜,贡上的满地参考书籍和资料,也成了校园内的一道不可忽视的风景。

      刘希看事轻淡,在别人抱怨高中学业的残酷无情时,心中也无半点波澜,在她的眼里,做好当下的事情,对她而言,就是最重要的。

      照例是枯燥的开学集会。

      视野所及是乌压压的一片,学生行走在操场上,来去穿梭,每个人的身上各有各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刘希不可抑地皱了皱眉。

      白晴站在身侧跟其他人聊着天,不管是娱乐圈的新晋偶像,还是新播的电视剧和某位明星的八卦,学生时代的女孩总有说不完的话可以聊。刘希不大关注那些实时更新的动态,却总是适时的插一句迎合。

      集会一时半会也开不完,刘希走不了,只能乖乖地听着,听久了难免厌倦,干脆开始发空。

      “新学期,新气象!同学们应把握好每一个今天,放眼每一个明天,将学习放在重要的位置上……”教导主任的声音通过广播,从四面八方传来。刘希轻瞌眼,想把身旁的喧闹抛之脑后,可3D立体的环绕音,让她根本无法忽视。

      正当心烦意乱之时,低沉悦耳的嗓音有着极高的辨识度,刘希猛睁眼,四下无人,前方依旧是人声沸鼎。

      但她还是继续四处张望了一下。接着低头看着脚尖,半天嘀咕了句:“真傻。”

      世界上的人口将近70亿,即使只是在在一个小县城里,也哪那么多的缘分遇见。

      集会开完已经临近中午,段长干脆放学生们去吃饭,刘希喜欢段长这种直接的决定,不用像其他年段那样,还要回教室整理班级,一旦到了饭点,一身狼狈,没了半点食欲。

      刘希从储物柜里拿出画笔和画刀,还有几张加厚版的A6素描纸。跟白晴分开后,准备上楼顶画画。

      刘希是一中的下一批应届美术生,她习惯在午休分出一部分时间,抽来练画。学校组织的专业课在下午的第四节,每天只有40分钟,对她来说,练习强度还远远不够,这段时间一般是以练基础画功为主,增加下笔的熟练度。

      像往常一样,刘希仔细查看了四处,没发现值日老师巡逻,拿着画具,偷偷遛上楼顶。

      一中楼顶的锁因为年代久远早已破损,刘希只要轻轻扭动,就可以轻易打开,并进入。

      主教学楼和综合楼是连在一起的,每层的中间连接着一条长长的悬空走廊。两栋楼的楼顶合在一起,看着面积颇大,地面平整,四周围着低矮的栏杆,因为年代久远,生出斑驳的铁锈红。

      抛开楼顶的楼梯间,上面还建了两间储物室,不过依刘希看,学校八成已经将这两间储物室遗忘掉,木质的门没有锁,一间里面堆满了废弃的课桌椅,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的。另外一间虽然也堆放着同样的东西,比起另一间储物室,看着宽阔许多,课桌椅堆积的也比较少。

      一年前刚入一中,刘希就有意找一处地方专心绘画,花了两周巡查整个校园,才发现这个世外桃源,只是世外桃源现在蒙着满屋的灰尘,还散发着陈年木头的味道,浓醇厚重,刘希不反感这个味道,只是闻多了难免不适。

      她花了点力气,将那间储物室里的课座椅排整齐,一个一个往上沓,空出了三分之二的面积,刘希特地没把室内的两扇开合窗挡着,一个方便她取景,面朝远处繁华的城区,还能看见多变的天空。另一个面对着外头宽敞的空地,视线宽阔。

      天空偶尔盘旋着的群雁,给这里平添了几分肃静感,跟刘希记忆中旧小区的楼顶并无差异,但又有些不同。

      余春华在世时,刘希晚点回家吃饭通常会告诉她一声,余春华一开始还颇有抱怨,许是知道刘希有自己的安排,时间久了,也任由她去了。现在,她只需要发信息告知赵明丽一声,少了以往的约束感,可她的心里空落落的。

      刘希像往常那般,循着熟悉的路线,初秋的风微凉,搅乱发丝,阳光施舍在她的脸上,显得惬意万分。视线内不经意划过一抹黑影,刘希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万一是值日老师……

      她是走读生,不按照正常的作息时间回家,私自上楼顶,私自使用储物室,这些罪名加在一起,免不了会被数落一顿。比起被骂,她更怕的是如何解释。刘希脚步放轻,寻找着一处绝佳的视角,为了能够看清来者是谁。

      可越看越不对劲。她就没见过哪个一中老师是年轻的,都是些老教师。那人宽肩窄腰,身形流畅,瞧着也挺高,关键是,他身上穿着校服。一中的校服型号偏大,学生平时穿着的时候都有些拖沓,那个男生是例外的,合身的校服让他浑身散发着少年感。

      原来也是学生啊,虚惊一场。只是秘密基地被另一个人发现,难免觉得别扭,可她转念一想,这是公共空间,又不是自己的私人领地,哪来的别扭不别扭。

      刘希拍拍胸脯,安慰了一下自己。等到那人微转过身,她看着对方的棱角分明的脸廓,陷入了怀疑。

      医院那个男生?

      看花眼了吧。

      刘希无法用言语表达她的心理活动,她使劲眯着眼,想要确认身份,心里越来越笃定,可她逐渐发现了不对劲。

      还是严重的不对劲。

      少年横跨在栏杆外,身前没有任何的遮挡,再走一步就是六层楼外的高空。

      刘希想起了医院门口,他伸手递给自己糖的时候。

      他要跳楼?

      刘希不敢妄下定论。

      可是,眼前的场景逼真的吓人。拿着画布的手在颤抖,她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大脑快速作出反应,企图从脑中寻求的最佳的解决方式,都以失败告终。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她不能看着不管。

      刘希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余冀的后方,僵持了片刻。

      “同学?”刘希轻声开口。

      余冀听见声音,转过身,“是你?”语气里带着难掩的诧异。他还想开口说话,瞧着刘希的神色却一脸慌张。

      刘希在别人眼里,是出了名的话少,很多时候不是她不愿意说,而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现在火烧眉毛,也只能挤出几句无用的话。

      “你有什么话你可以跟我说,但是千万别想不开啊。”

      “你别跳,好吗?”对方试探性地问着,语气小心谨慎。

      “一中很好的,你会很喜欢的,相信我。”刘希笨拙地寻找词汇,她渴求他的回应,眼睛无措地看着余冀。

      余冀脸色微怔,一时间也不开口说话,刘希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没个反应,心中的恐慌感进一步加深。

      他低头看了一下脚下,这么不要命的位置,难怪她会误会。
      面面相觑
      余冀本想逗逗她,又想到两个月前的病院门口,在雨幕里,他原本打算离开,却无端想起了早些年家里养的那只蓝奶油色的波斯猫,性情温和,安静中带着点落寞。想捉弄的心便被压了下去。

      余冀抬腿越过栏杆,在空中划出流畅的轨迹。

      “我没有要跳楼。”余冀皱皱眉。

      “站在那也不一定代表着是要跳楼吧?”接着便晃了晃手里的单反,“我站在那里是为了取景,你不要误会。”

      刘希跟余冀对望了一眼,面面相觑。他只是站的危险了一点,是自己太敏感了。

      两个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刘希能够清楚的看到他的眉眼,深邃明亮。一时间双方都陷入了沉默,刘希盯着余冀左手腕上佩戴的手表,眼里看不出情绪。余冀很快就发现了她的目光,顺着方向屈起了手臂。

      “你喜欢这个手表?”余冀问她,手表是卡西欧的牌子,小方块的金属表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光泽。

      刘希下意识摇头又点头,在心里咒骂了自己好几遍,怎么专看不该看的。

      余冀的手臂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刘希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直到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他总能轻而易举地看穿她的所有。

      “那天,你看到了,对不对?”余冀眼眸里有凛冽森寒的光透出来,像是被触犯了专属的领地。质问的语气让刘希说不出谎话,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划分出来的一块禁地,她理应视而不见,刚才是她触犯了。

      余冀腕上佩戴着的手表,表型很考究,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异常,只是表带系得很紧,衬得手上的青筋更加明显。

      “你递给我糖的时候,我看到的。”刘希思绪回到两个月前。

      那时的余冀袒露掌心,掌心上放着一颗糖。手上的衣袖顺着重力下垂,手腕上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露出了横置在上面一道狰狞的疤痕,隆起的块状物颜色暗沉,衬得周边的皮肤更加淡白。

      很深,也一定很疼。起码这是刘希第一反应。

      余冀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一层阴翳,刘希自认戳了别人的伤口,低头沉默不语。

      “那只是一个意外,不是你以为的自残。”他兀自地说着,语气里不带有任何的温度,冷冰冰的。

      “下次别再乱猜了,也不要那么害怕了。”余冀低下头,他只是怕吓到她而已,可是刚刚语气好像太重了些。“你能别告诉别人吗?我不想要一个个解释。”他俯下身子,“可以吗?小籽。”余冀的话有种醉酒后的甘甜,让人败下阵来。心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挠了一下,感觉很痒。

      小籽,这个名字他是怎么知道的?余春华过世后,这是刘希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小名。

      “可以。你不提,我也不会乱说的。”等刘希再次抬头,余冀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他的眼里总携着一汪泉,深不见底,看似明亮,实则泉底一望无际,泛出一股悲伤。

      可他很好看。刘希向来不会夸人,但她很喜欢余冀的长相。

      “你学绘画的?”余冀弯腰捡起刘希放在一旁的画具。

      “嗯。”余冀点点头,又问道:“你上来这里,为了会画?”回答他的还是一声“嗯”,他略微失笑,从医院病房里见到的那一刻起,他就发现,刘希对不熟悉的人很当心,多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讲。

      “美术生?”

      “是的。”这一次终于换了一个表达,即使意思还是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刘希机械地回答着余冀的问题,没有提起太多的话题。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搞出这种乌龙,时间也已经过了大半,按照这个时间,住宿生已经回宿舍进行午休。刘希也没有心情再去画,便寻思着,想要回家了。

      走到楼梯间,余冀把破损的锁重新挂上,转头一看,刘希盯着地砖在发愣。

      “小籽,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了。”

      “对了,你姓什么?”兴许是觉得不带姓地叫对方的名字有点亲近感,便随口问了一句。毕竟他们之间并不熟悉。

      “刘。”

      “刘小籽?你的名字很特别,我很少听到类似的。”余冀挑眉,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不是,我……”刘希刚想解释,楼下却传来了刘培忠雄厚的声音。

      刘培忠是一中的教导主任,平日里这个时间,都不会走进主教学楼,可能是今天开学,想来来走动走动警示一下学生。

      “小王,你有没有听见楼顶上有人在讲话?”

      刘希神经紧绷地侧耳倾听,心脏在打鼓,她下意识地抓住余冀的校服外套,对方偏过头,将食指抵在唇间,对刘希摇了摇头—不要动,先呆在原地。刘希了然,将呼吸放轻,停下了脚步。

      “没有啊主任,可能您最近忙着开学管理的事情,太累了吧。”王峰认真听了一会回答道。

      刘培忠听了便不再执着,反倒画风一转,开始数落起一中学生对他使的花招,简直是一套又一套。二人的声音随着脚步声的走远,逐渐变小,刘希这才放下心来。

      跟着余冀轻步下楼,她一直盯着余冀的后脑勺看,她想问他叫什么,但是想了一下他刚才的反应,还是作罢。

      他们在一楼的拐角处分别,临别前余冀将手里的画具递给她,嘱咐道:“拿好了,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再见。”说完便挥挥手往图书馆的方向去了,背影一如上次那般。

      刘希握着书包肩带,转过身走出主教学楼。学生已经开始午休,她也该回家了。

      回家的途中,她突然想到,他们之间,似乎每一次见面都带着狼狈,不论是第一次,第二次,还是第三次。

      糟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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