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臭名昭著的反派》趁酒归

48、掌门

　　少年身形欣长，一双温润黑眸半垂，他携剑踏上仙台，冲下面修士躬身一礼，接着来到醉长老面前，朝他再一做揖。
　　“池月，你年纪尚幼，但资历天赋却是极佳，”坐在醉长老旁边的池家长老池满笑容满面，“将此位托与你，想来定不负所望。”
　　他话中有话，说得意味深长。

　　醉长老待他说完，双手托起印章。四大家族受印皆由最大的门派主持，池家亦不例外。他将印章递给池月，收起慈笑，严肃叮嘱：“池月，主持一方之主绝非易事，更罔论一个门派，记住，但行天下事，尽力而为。”
　　“是。”池月低下头，托印在前。

　　醉长老换上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今日是你受印接任掌门，这是喜事，同大家说几句吧。”
　　池月面容紧绷，微一躬身，回到台前。

　　“池家第三十六代掌门池月，今日在此受印。能登上四大家族皆因各位鼎力相助，今后池家必奉行‘天下之危便是池家之危，无一不异’之举。”
　　话毕，底下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声，气氛瞬间高涨。

　　珞娘仰头，望着少年温柔却坚定的脸庞，一时恍惚，他与几个月前一模一样，但又比那时更加意气风发。
　　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受，那人好似站在众星之中，与自己相隔甚远。想到这里，她心中莫名抽痛，连带着看向池月的目光充满自卑。

　　头一次她开始厌弃自己妖精身份，开始羡慕身边女修，能够毫无顾虑呆在池月左右，无需担忧其他。
　　如此想了片刻，体内遽然翻涌一股热量，隐藏的妖气冲破桃花丸的禁锢，肆无忌惮向四周扩散。

　　这股妖气引来骚动，不少修士齐刷刷看过来，这一刹那珞娘脸色惨白，咬住嘴唇不敢动。顾不得胡思乱想，她脑中急速转动，四下寻找逃出去的突破口。
　　台上池月还在说话，鼻间窜出熟悉气味，一如几月前搭救的一只小狐狸。他微微讶然，视线快速锁定在珞娘身上。

　　修士们纷纷拔剑，将珞娘团团围在中间，暴戾剑气逼得她方寸大乱，不知该往何处逃。稍一出神，就有几个修士持剑劈来，她仓促躲避，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霎时淌满整条胳膊，一滴一滴掉落地上慢慢晕开。
　　池满使力拍响桌面，怒不可遏：“小小狐妖，竟敢打搅我池家掌门大会。池家弟子何在？速速围住，将她就地正法。”

　　怎么办？
　　珞娘神思恍惚，周遭灵气步步紧逼，她本就不善战，这下简直就是将她置于死地。

　　桃花丸怎会失效？阿娘做的东西历来有用，轻易不会出错，莫不是叫人动了手脚？可会是谁动手脚……
　　再说动手脚的人本身想要害谁，总不能是她？若真是如此，自己随便挑的，那人难道知晓会拿哪个，还是为了失手全都动了？

　　事情越想越不对。珞娘捂住嘴，强力压住堵在心口的鲜血，围住自己的修士虎视眈眈，池家弟子听了令，将她堵得密不透风。
　　她勾唇苦笑，对付自己何须这般大的动静？
　　想法未落，下一秒池满的话解开了这个答案。

　　“误辞寒果真是阴险狡诈，世家仙门大会竟还敢派妖祟来此。小狐狸，我劝你还是早早投降，离开不舟渡，不然的话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池满目光阴鸷，不像修仙之人。

　　珞娘脑袋浑噩不清，前有仙门弟子，后有灵气逼迫，她哪里还有空作祟。
　　再说了谁是误辞寒，不舟渡……

　　【姑娘第一次来应澹江吧？这处离得不舟渡近，那里妖魔众多，你可要小心些。不过也别太担心，应澹江里修仙者也多，都是为了压制那里的大魔。】
　　船夫的话倏地出现眼前，误辞寒难道是里面的魔君？

　　“叔父，她并非来自不舟渡。”
　　剑拔弩张僵持时，池月忽然开口。
　　所有人诧异地看过去，连珞娘都愣了下，转头面向他。

　　少年弧线优美的脊背绷成一条直线，单手握住掌门印章，表情谦卑有礼：“几月前晚辈于无相湖游历，无意救下她，当时她并未害人，反而被人所擒，欲下毒手。”
　　池满扫了狼狈的珞娘一眼：“既然如此，她为何会来这里？而且还故意隐藏气息。”

　　“这个晚辈暂不清楚，但想来必有缘由，故不能草率斩杀，”池月单手拱礼，面对池满的咄咄逼人毫不退缩，“晚辈提议，可先将她押入牢中，详细情况慢慢询问。”
　　“不妥，谁知道是不是不舟渡故意派来迷惑——”池满未说完的话被醉长老压下去，“那便听池掌门的。”
　　池满怔愣一瞬，反应过来后涨红了脸，气恼地坐回位子。

　　池月敛眉垂眸，吩咐弟子拿住珞娘押入牢中，待受印仪式结束等候发落。
　　等珞娘离开，受印仪式并未持续多久便也散了。

　　仙台后面设有客房，池月先去放了印章，而后来到池满房门外，低着头立于门前：“叔父息怒，今日受印仪式不该闹出动静，恕侄儿擅作主张。”
　　约莫等了一刻钟，里面悠悠响起池满的声音：“侄儿大了，做叔父的确不该插手。”

　　“叔父……”池月犹豫，“叔父误会，池月并非……”
　　“行了，下去吧，”池满叹口气，“今日是你接任掌门就不要扫兴了，往后好好做，切不可辜负众望。”
　　“是，叔父。”

　　池月要走，池满在后面又说了句：“既然你与小狐狸相熟，那交给你了，叔父老了，乏了。”
　　再往后的话他没说，池月也没有问，直接抬脚离开。

　　.

　　应澹江中设有牢房，以防不时之需，不过像这种掌门大会鲜少有魔物不长眼跑来送死。加之邪祟想作乱并非易事，就算想悄无声息杀人也不会挑这种时候，故而牢房设立许久，关押的却寥寥无几。
　　牢房左右站立仙门弟子，面色肃然，将门口看得死死，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去牢房前，池月先回了房间，从临时带来的包袱中勉强翻出两瓶药粉，然后才赶往牢房。

　　珞娘先前流了不少血，眼下面色如纸，颓唐地坐在地上，原本穿的水色长衫已然脏污不堪，胳膊那里红了大片。她目光空洞，盯着墙皮脱落的牢壁，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池月来时就看到这副场景，守门弟子通报招呼声惊醒里面的人。珞娘闻声转头，但见是他，匆匆撇开头，不叫池月见到一点狼狈模样。
　　池月挥退弟子，开了牢门：“姑娘怎会在此？”
　　话音一落，牢房恢复平静，只余旁边犯人低低地呼痛声。

　　池月蹲下身，从袖中掏出药粉，放在地上，看着珞娘受伤的手臂愣了下，一直没敢去碰。
　　“姑娘手臂受伤，先包扎吧。”
　　话是说出来了，珞娘仍旧不吭声，没得到允许他也不好下手。

　　两人对持很久，久到池月认为她不会开口，准备离去时，珞娘忽然说：“无相湖搭救感谢恩人，今日依旧谢恩人再次出手。”

　　牢房再度安静，池月拿起药粉，倒了些在掌中，轻轻揉开，他嗓音温和，说话时就像玉珠落盘，甚是好听：“帮人帮到底，既唤我恩人，就让在下给姑娘你上药罢。你动作不便，手臂又是遭了灵力，伤口已经溃烂，再不及时处理会伤及根本。”

　　药粉已经揉好，池月刚伸出去又顿在半空。他从没碰过女子，说话归于说话，真要亲自给她上药到底还是紧张。
　　珞娘咬住唇，良久才转过身，对上他的黑眸：“无相湖时你便知晓我是狐狸，现在又为何搭救我？你是仙门，更是掌门，斩妖除魔是你本分，救妖……算什么？”

　　池月落下手，无意识攥紧，药粉晕开，从指缝间溜出，他却像是未感觉到，眸中带笑，轻柔道：“姑娘并未做恶，在下又非善恶不分之辈，自然不会伤害姑娘。”

　　“原是如此……”
　　珞娘低下头，不再说话。池月原本就没做错什么，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她将手臂伸出去，池月摊开掌心，发现药粉已经被手里热气洇湿黏在上面。他楷去粉末，倒了新的。
　　轻柔揭开破烂的袖子，他耳廓微红，好在珞娘垂头并未发觉。

　　“伤口太深，粉末或有刺激，姑娘忍着点。”
　　说罢，他将药粉敷在上面，仔仔细细抹到每一处。

　　珞娘眉头紧蹙，咬着牙忍受，口子伤及骨头，向外翻出的白肉被灵气烫的焦黑，一碰触药粉，那上面就冒出白烟，将附着的灵气驱散。

　　待全部伤口处理好，池月站起身，问：“姑娘出去之后有何打算？”
　　“出去？”珞娘反问，“你能将我放出去？”
　　池月略一沉吟，嗯声道：“放姑娘出去不难，加之你本就是误入仙门大会，下午审讯，只管如实说便好，无论我叔父怎么审问都不用怕。”
　　“他不过就是长得吓人，但不会为难你，而且由我来主持，会尽力保你。”

　　他转开视线，环视牢房，轻蹙眉头：“这牢中简陋，姑娘委屈一晚。下午审讯结束，明日一早我会找辆船只将你送回，无需担忧。”
　　午时日头正盛，烈阳从牢房上面一方小窗照射进来，在阴暗处形成一块明地。

　　池月等了很久，等来珞娘回应：“恩人呢？会去哪里？”
　　他有些诧异：“我？待送回姑娘，在下自然回门派，掌门受封已经结束，再留这里多有不妥。”

　　“我……我无处可去，”珞娘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能否跟随你去门派？我一介小妖不知能不能……进仙门？”
　　闭眼说完这些，她的脸颊已然通红，原本低下的头垂得更低，生怕被池月看出端倪。

　　池月愣住了，半晌反应过来：“姑娘你……这事还需从长计议，历来仙门没有进入过妖精，恐怕难以施行。还有，我有个不情之问，姑娘你……为何想跟随在下回门派？”
　　他表情诚恳不似作伪，是真心不明白珞娘为何要做这番决定。

　　当然是……珞娘抬手仓皇摸脸，却触到一片火热，心跳更是犹如擂鼓，咚咚作响。
　　仙门与妖魔势如水火，她确实在痴心妄想。

　　.

　　下午的审讯池月努力为珞娘开解，池满见状，便不再多做为难，摆摆手道：“放小狐狸走吧，池月，收拾收拾，明日回池家。”
　　“是。”

　　第二日一早，池月把珞娘从牢里带出来，到江边找了艘船只，巧的是船夫是昨日那位大哥。
　　大哥一见珞娘，熟络招呼：“姑娘这就要走吗？昨日你给的银子实在太多，我……”
　　话还未消，注意到一道而来的池月，大哥怔了怔，眼神在他俩之间飘，了然一笑：“我说姑娘怎的一人从那般远的地方来，原是来寻夫婿。姑娘，你们二人一起渡江吗？”

　　“不，”珞娘没出声，池月怕污了她名声，忙解释起来，“这位大哥误——”
　　大哥拍拍他的肩膀，为珞娘抱怨：“这位姑娘远道而来，怎的不多留她两日？来回奔波着实疲累。”
　　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