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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杯相属成知己,何必平生是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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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一轮圆月下,蒙面黑衣人俯身冲刺在琉璃瓦脊上,身侧闪出刀刃的寒光,一连串清脆的瓦瓷声随黑靴踏开。
嗖——另一道暗影紧随其后。
李隼瞥了一眼身后,暗影在月光下逐渐清晰:金瞳,皇甫卫!
皇甫珀金色左瞳中的光芒在清辉的照射下愈加闪耀。李隼回过头暗道不妙,这间宅顶将临末端,离最近的房屋也估摸要十几丈,逃无可逃。
皇甫珀见状眼中精光暴涨拔刀大喝:“狗贼还不快给你奶奶束手就擒!”
李隼咬紧牙关踩上飞檐,圆月中,一道黑影在皇甫珀呆滞的目光中以向后翻腾三周半转体两周半屈体落入齐贵人小院角落的泡菜缸,溅出半缸酸水,又被酵味熏得受不了,从缸中跳到缸后。
齐刘海夜半惊醒,望了望小院,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心疑莫非有盗贼出没?蹑手蹑脚点上灯,轻轻打开小窗观察外面,空地正常,大门正常,泡菜缸正……怎么边上有滩水?
齐刘海心底一慌,连忙动身,势要出门查看。
只听轻微的“咔嚓”一声,李隼徒手捏碎了柜子上偷的青绿兽纹小瓷瓶,里面不知是什么液体,拿这个没别的原因,看着好看,更何况是太子屋里的。
齐刘海见大缸一旁地上有个碎掉的小壶,疑心更甚。
李隼慌张地向皇甫珀看去,皇甫珀见状立马模仿狸子咪呜了一声。
齐刘海松了口气,概是狸子叼了小皇子的小陶壶来玩。宵禁士兵大概此时在南门巡逻,齐刘海猛塞了一大口枕边的咸香锅巴,沉沉睡去。
皇甫珀从墙角探出半个头,李隼顶着酸菜从缸里探出半个头,二人默契对视,会心一笑。
“我以为你没意会到我的意思呢,还真没想到可以嫁祸给猫。”
“你这人怎么作了上文没下文,解决了水渍问题也不想想怎么会有装水的瓷瓶碎掉。”
皇甫珀又想了想,“你叫什么?”
“在下李隼。”
“哦——呵哈哈哈……”
笑着笑着李隼的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一片酸菜茎从脸颊滑落,而皇甫珀还在笑。
“李隼,跟我走一趟?”
李隼心中大骇,然而还未有动作就被一拳直击面门,倒回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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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只耗子闻到酸菜味,来到齐贵人的小院,闻了闻缸边的一滩还未干透的水迹,尝了一下,鼠眼一瞪,当场死亡。
李隼是被牵到东宫殿前的,原因是身上太臭了。
皇甫珀窥了眼金碧辉煌的正门内,两名衣着华服的妇人正在交谈,小茶桌上放着糕点。
回头对李隼说:“不要喊叫,一会跟紧我,不然你就要血溅当场了。”
说完飞身而上,进入了东宫后院,李隼尝试挣脱绳缚,前面的绳子逐渐收紧,被绳捆住的部位竟渗出血丝,李隼不得不紧随其后。
竹林间的后书房沉香袅袅,王权坐在工匠耗时四年打造的特殊轮椅上,精密仪器连皇甫珀都不想搞懂其中原理。书架上是千篇一律的空白封面的厚簿。
“殿下,臣子将小贼捉拿归案”。
王权合上内芯镂空被置换为暗器的《贤义》,缓缓转动轮椅面朝二人。
李隼率先跪地抢白:“太子殿下,小人家中有一患重病的老母,可怜我们母子赤贫如洗,衣裳捉襟见肘。李隼无法尽孝只希望寻求一线生机,糊涂之下欲偷取一些珠宝以苟延残喘,实在愚蠢至极,望大人看在草民孝心之诚,留草民一命”,说完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皇甫珀被震惊,这番夸张但不失马屁的话实在对王家人胃口,皇甫珀看向王权,见太子盯着李隼,又看向李隼:“你……你……”我敲你阿妈!
李隼快速瞄一眼皇甫珀,又立刻说道:“小的明白死罪可饶,活罪难免,甘愿接受任何处罚,只求尽快让小人回去照看年迈老衰的母亲”,说完又是一响头。
皇甫珀的金色瞳孔睁得更大了。
此时王权终于开口:“李隼”
“小人听罪”
“还没说要罚你呢”
“小人请罪”
王权被噎了一口,心觉无语。
“文采不错”
“大人过誉”
王权又被噎了一口,更加无语。
“既然如此,怎不去科考举试。年纪不大,手脚利索,却来当个贼。”
“李某才疏学浅,曾好吃懒做,本有科考的机会但没有把握,看了两页书但不肯用心研学。如今家境愈加贫寒,母亲身体抱恙,更不敢再去读书。前些天见典当铺里出现皇家的名贵财宝,于是起了歹心,靠着机灵误打误撞进了太子殿下的房门,但在走进房屋的那一刻幡然悔悟,发觉所做所为愧对良心,痛彻心扉知晓错误,准备返回时被警觉的侍卫发现。如此一来,就有了被处罚改错的机会,谢过皇甫珀大人”,说完对皇甫珀低头一拱手。
王权仔细打量了李隼一番,说道:“罢了,看在你一片赤诚的孝心上,本太子决定网开一面。”
李隼在心里得意地笑了,“谢过大人的宽厚,李某必将在民间广泛颂扬”
起身刚迈出两步,皇甫珀突然出声:“李小生稍等片刻,”李隼脚步一顿。
“鄙人好像从未提及过自己的名号,”
李隼心脏狂跳,无缝天衣百密竟有一疏,早知道就不挑衅了。
“请问李小生是如何知道鄙人的名字?”
李隼冷汗涔涔大脑风暴中随口胡诌乱扯:“皇甫侍卫在京城的名号可是有口皆碑了啦,小人也对皇甫侍卫崇拜已久,自然知道了啦”
皇甫珀:“呵哈哈哈……”
王权:“呵哈哈哈……”
李隼:“呵哈……”,没哈完就遭头顶一击。
“你哈个锤子哦”,皇甫珀擦了擦酸菜汁,走近太子身旁耳语了几句。
李隼仍眼冒金星找不着北。
王权的声音再次响起:“李隼,你不用装了。我有份差事要托付于你”
李隼头晕目眩:“昂昂昂昂……”
“我的贴身侍卫,也是得力助将——皇甫珀觉得你机敏聪慧,身手不凡,并且觉得你们之间很有默契,十分看好你,便引荐你成为她的助手”,王权不紧不慢地说。
“昂昂昂昂……”
“但是,你的身份可疑。你需要服用毒性为一天时限的‘一天一夜苟活散’,此后每日傍晚来取解药,待你的谜团水落石出,日后再作定夺。”
“昂昂昂昂……”
王权摊开掌心,皇甫珀上前一步拿到毒药,扒开李隼的嘴塞了进去。
“至于这份差事,皇甫侍卫会告知与你,”王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皇甫珀”
“卑职在”
“半天假,去教新人规矩”
“是”
皇甫珀拎着李隼的后领离开了后书房,王权转回轮椅,拿起另一本装着毒粉囊的《道德经》。
当二人穿过静谧的竹林,远处的柳海苑传来一声尖叫。皇甫珀一晃脑袋,回头对李隼说:“你干的好事”,李隼听着这骇人的尖叫,咽了口口水。
“皇甫侍卫,该怎么办?”
“关我鸟事,绕开不就好了。还有,一身酸菜味还没完全清除,太子也是真能忍,快去擦点除臭膏”
李隼转了转眼珠,“为什么不让我洗澡?”
“你跑了怎么办。”
李隼被皇甫珀带离东宫的时候脑子迷迷糊糊,不过清晰记得自己被投毒了,这是强迫自己记住的。
“皇甫侍卫”
“啊蛤?”
“我好像是你的搭档了”
“对啊”
“我好像中毒了”
“我喂的啊”
“我还能活吗?”
“每天吃解药,吃半年就好了”
“解药……”
“在太子那”
李隼知晓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下去了。于是仔细想了想搭档这个关系。
“皇甫侍卫”
“啊蛤?”
“为太子打工有什么规矩来着?”
“没有规矩,假装语气谦卑一点,给他个面子就行”
“我记得太子殿下好像说:‘教新人规矩’……”
“显得有仪式感罢”
“噢,可是我还记得有份差事……”
“嗯”。此后皇甫珀没吭声,看来是不想告诉自己。李隼只好在皇甫珀身后亦步亦趋。
“……皇甫侍卫”
“啊蛤?”
“我们好像出宫了”,李隼回头看了看庄严神气的朱红大门。
“对啊”,皇甫珀想了一会又说:“我没想帮你逃跑,我也没有解药,我说过了,解药在太子那。”
“那我们……”,是不是没有在自己的岗位上,李隼想起那个书里藏违禁物品的太子,有点心慌。
“半天假要好好享受懂不懂,你个无业游民。”
看来是套不到任何东西了,李隼叹了口气,望向颜色渐深的天边。
。
李隼随皇甫珀来到皇都最繁华的街上,天色接近夜晚,街道两旁楼阁林立,鱼香,肉香,椒香,蒜香,葱香从各个小摊肆意蔓延,交织。李隼大脑自动形成满汉全席。
李隼兴奋地搓了搓手,“我们去干森莫?”
皇甫珀回眸粲然一笑,“去喝花酒”。
很难想到此时蚕眉灵动,金瞳熠熠生辉的姑娘会做出此等败家风流事。李隼心底里暗骂:“这个点了怎的还不吃饭”
皇甫珀一拐身进了一座楼,李隼走近一瞧,大门牌匾上刻着看上去柔弱无骨却又不失美观的朱红字体:馥香阁。
李隼心系美食佳肴,并不想进,被皇甫珀拖进一个包间。
李隼进入阁楼的一瞬,或浓郁庸俗,或清新淡雅的各种香味钻入鼻腔,不适应地连打四个喷嚏。
橘红的灯光一闪而过,随之映入眼帘的是包间正中央的茶桌旁坐着一女人,脸色一变,迟疑道:“三个人不太好吧。”
皇甫珀一拳击中李隼胸口,李隼顿感鲜血上涌,想必大限将至,嘴角溢出血丝,面部肌肉放松,眼神逐渐安详。
花魁见此,十分平静,端坐在茶桌旁。皇甫珀回头望向身着襦裙的花魁。
“沧溟姑娘”,皇甫珀走上前一边暗中端详提前费重金预约,传说中一舞动京城的花魁,一边推敲着接下来的词藻。
沧溟一抬头,皇甫珀心中拍案叫绝——洛神宓妃!
皇甫珀金瞳亮了亮,毕恭毕敬:“沧溟姑娘”
沧溟眉眼中透露着冷淡与生疏:“大人谬称了,我生在青楼,身在青楼,这里的商人卖的都是一颦一笑一良宵,沧溟曾也是身份低微的红倌人,不能玷污了姑娘这个清白的称呼”
皇甫珀连忙说:“洛神,啊不是,宓妃,啊不对……”,谁想这惹得沧溟轻笑一声。
皇甫珀见美人笑颜愣了一瞬,又立即乱扯一通:“怎么不是姑娘,沧溟姑娘现在是天下最红火的花魁,有礼仪善弦乐好文墨。更何况姑娘看不上这些个凡夫俗子。
至于过去,现在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过去,过去是可以跨过的,姑娘过去是什么人,是何等身份,不代表现在是什么人,何等身份。而结交一个人,不应正视从今往后他的品行吗?”
沧溟眉眼间的冷漠敛去了大半,“太子千牛”。
皇甫珀脸色一绿,太子侍卫还有另一个比较冠冕堂皇的名称:千牛。
可皇甫珀实在无法接受:“呃……”
沧溟莞尔一笑:“那……珀大人找来有何贵干?还有,这位是——?
皇甫珀看了一眼走马灯中的李隼,道:“我搭档”
“不曾听闻过呢,看来是因为很投缘?”
“有一瞬间的默契罢了,我一直秉着知己难寻的想法”
沧溟又笑了:“看来太子殿下也不是冷血无情的”
皇甫珀快速凑近小声说:“你……知道他是刺客?”
“只怪昨日月太圆,宫中的小杂役无意见到了,再者,馥香青楼不但是民客前来寻欢之地,还是掌握最多的情报局”
皇甫珀苦脸:“啧”
沧溟收起笑脸:“你这么信任他?”
皇甫珀想了想,李隼虽然与自己有星点默契,但还不是完全可以信任的搭档。
皇甫珀作为太子的护法一直隐姓埋名,替太子在民间与政府穿梭打探,为皇族服务,权利这种事……
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走马灯的李隼赶出了房间。
李隼心口剧痛,忽觉并未伤到要害,感动得落下两行清泪,还反应过来,一名热情的女子摇着团扇扭了过来。红红很得意今天的打扮,自以为很娇媚地笑着。
“小公子~”
李隼定睛一看,不自觉道:“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女子笑得更欢,柳眉弯弯,眼尾上翘,妆容浓重的面庞倒能看出来了几分喜色。李隼又瞅了瞅女子衣着:大红大绿,庸脂俗粉经典搭配。
红红心想,是个文艺人,可这副穷酸样怪不得会被花魁赶出来,只要身上还有银子,来了就得压榨干净。
“公子可是被沧溟那个不识好歹的排斥了?没关系,来访花魁的权贵人都是这样,可放眼整个楼,哪个姑娘不比她好?都是来楼里做生意的,她不过是想自抬身价,装个玉女,楼里姑娘谁不知道她以前的价钱跟我们一样呢,她以为自己还冰清玉洁吗?把钱砸在她身上倒不如来我们这寻个快活……”红红背着以前对所有从花魁房间出来的人说过的台词。
红红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李隼左耳进右耳出。红红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贴了个标签:在花魁门口捡漏的。
屋内,皇甫珀试探着问:“鄙人听小道消息八卦说沧溟姑娘与洗刀党领巫乘沄有些来往,可是属实?”
沧溟一张娇媚动人的脸沉了下来。
皇甫珀没想到美人反应这么大,心头一震。“啊,我只是随便八卦,无意触姑娘不喜之限,请姑娘勿怪。其实我想问,粱州饥荒灾,连当地知县也饿死。朝廷准备派出的下一个倒霉县令是?”
烛台渐渐燃尽,微光照不清沧溟的神色,“前些天,京知府来此地借酒消愁,正是因为此事。内定人员并未选好,所有官员都不愿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唯恐皇帝随便找人茬,胡扯个借口就将人贬去粱州,于是近日大家都人心惶惶,工作态度积极万分,令人挑不出岔子,知府也不得不用生命工作。”
皇甫珀深思一会,“庄稼由地下河灌溉,为何会有饥荒?”
沧溟:“虫灾”
皇甫珀头皮发麻,虫子什么的最恶心了。
沧溟:“粱州虽干燥,倒也不是无雨,就是雨后烈日更甚,水分蒸发,你也说了,庄稼由地下河供养。但田鸡(作者话外音:就是青蛙)赖于潮湿之地生存,所以几乎没有田鸡。几年前当地人愚昧无知,视麻雀为灾物,大量捕杀麻雀,其中误杀许多鸟类,导致蝗虫泛滥,虫群所过之处,无植株存活。”
皇甫珀:“还真是愚昧哈”
沧溟:“前知县死前将所有积蓄存粮分发予民,又向朝中觐言,可如同石子入海,杳无音讯。”
皇甫珀感慨:“公而忘私,两袖清风。”
沧溟冷笑:“倒不如说怯懦更符合他”
皇甫珀心底疑惑,舍己为人,两袖清风,怎么就怯懦了。“鄙人眼界狭隘?”
可沧溟不再说话了。
皇甫珀沉默片刻,又问:“那姑娘与洗刀党领……”
沧溟突然暴怒拍桌站起:“不要提他!出去!”
摇摇晃晃的微弱烛火因这一拍桌颤抖了一下彻底熄灭,一缕白烟袅袅散开。
红红说得口干舌燥,见对面人什么反应都没有,想必是倾家荡产为见花魁一面,谁想是不自量力,直接被拒之门外,接受不了这种打击,傻掉了。
红红翻个白眼,拂袖而去。
此时李隼忽见房间突然暗下,正要进入,皇甫珀先出来了,门缝闭合前李隼靠外界灯火隐约看到半张花魁的脸。
小声惊呼:“洛神宓妃!?”
皇甫珀惊异得看了一眼李隼,“是啊,今日见真容,果然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李隼感叹:“没有白来。对了,你们说了些啥?”
皇甫珀:“先去吃饭”
李隼突然没那么惦记美食了,但既然都这么说了,不吃白不吃。
客满楼。
李隼看这楼下乌泱泱吃得热火朝天的人们,兴奋地说:“我们居然有单独座,好有排场。做太子侍卫月俸很高吧?”
皇甫珀看起来漫不经心:“那是”
李隼满眼羡慕:“我也想当皇族侍卫”
皇甫珀心中没由来一得意。
店小二匆忙走上二楼:“啊哈哈,鸡汤来喽——”
方桌正中央降落一大碗山药香菇炖鸡,鸡皮色泽金黄,鸡肉鲜嫩,山药雪白,浮起的香菇中盛着浓汤。
其他菜接连而上:雪蛤蟹黄盖,油泼笋丝,上汤浸时蔬,五香熏鱼。
李隼夹起一片鱼肉小心翼翼放进嘴里,合嘴的霎时热泪盈眶。
。
与此同时,粱州——
“嗨哟,累死我了”,张韭拄着拐杖,将水壶举过头顶,将近黄昏,一滴水在即将落入口中时被蒸发干净。
“不,是,吧!”张韭仰天长啸,捶胸顿足。
这时,张韭在风沙中隐隐约约看见一座城楼,风沙散去,城门牌匾上俨然两个大字:粱州。不知状况的张韭欣喜万分,一路脚扬尘土狂奔向大门。
要敲城门之时,发现城门是开着的,两块城门间有条间隙,像引鼠的陷阱。张韭好奇挤入,城中景象似乎不容乐观,甚至……有些荒凉。
不会是座被攻陷的空城吧,张韭想。
一个衣着破烂,躯干若柴的人从远处的街上走过。张韭眼前一亮,挥手大喊:“嘿——嘿——”
那人缓缓回头——两腮无肉,颧骨突出,两个眼窝深陷,眼球灰尘无光,如同干瘪了,手臂小腿裸露在风沙空气中,能清楚的看到皮紧贴包裹的骨。看到张韭时神情激动,一只手抬了起来,手指颤颤巍巍指向张韭。
张韭忽然觉得恐怖,挥动的手僵在空中。
这是丧尸吗?
——李隼夹了块鸡肉,鸡肉包裹着浓醇鲜香的汤汁,肉质嫩滑紧实,咬下去油脂四溢,李隼连声叫好。
丧尸双唇蠕动,牙齿摩擦出:“知……县”
张韭傻了,什么知县,这个地方不用考核直接当官?
另一个方向突然人声嘈杂,张韭激动回头,看来终于有人……只见一群丧尸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朝向自己百米冲刺,张韭高呼:“妈妈救我——”
——“珍馐美馔!”李隼一边扒饭一边赞不绝口。
张韭所站的方圆十尺,挤满了“丧尸”,张韭觉得自己要光荣牺牲之时,身体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痛觉,人群也不见了,行囊也不……?
只见一窝人围着自己的包裹,裹布散开,被人群踩在地上,张韭勃然大怒:“焯!给老子停下!”
人群瞬间静止,散开,裹布平躺在正中央。已经灰扑扑的了。包里东西散落一地。半张芝麻饼在一个小孩口中嚼着,另外两个白面馒头不知哪去了。
张韭愤怒走向人群,捡起裹布,塞进袖袋。
其中一人走上前,好像还咽下了什么东西,想必就是馒头了。
“知县大人,恕我们无礼,你前来必定是带来了拯救粱州的法子,其他人的干粮呢?”说完向张韭身后瞄了一眼。
张韭一脸茫然,消化不了他的言语。“你在说什么?”
——李隼双颊鼓动,挥舞双筷,一边还不忘评价:“这黄金蟹膏果真名不虚传,如果价格低点,黄金蟹都要被抓没了。”说完吸溜了一大口菠菜汤。
人们正惊疑,要开口询问之时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虫群来了!”,所有人惊慌失色,四处逃回自己躲藏之地。张韭被吃了馒头的那人拽走。
“嗝——”二人同时打嗝,桌上佳肴已经被扫荡一空,“真是大快朵颐,谢皇甫大人慷慨解囊,不过,李某有一疑问,”李隼看了看桌上大大小小的碗。
“皇甫大人怎么知道李某的胃口?这些正是在下喜欢的食材。”
“是吗?我按照自己的胃口点的。”
李隼欣喜地一合掌说:“那还真是有缘!”
皇甫珀倒了一小杯酒,刚放下酒壶,李隼拿过酒壶也倒了一杯酒。
“对了,方才在青楼,你和花魁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皇甫珀给八卦了花魁和巫乘壹可疑的关系,故意略过了粱州闹饥荒的事。
“巫乘沄……”
“你认识?”皇甫珀眼睛一眯。
“洗刀党领啊,不过只是略有耳闻,听同行八卦过”,刺客同行。
皇甫珀突然逼近李隼:
“你怎知道洗刀党?”
李隼面对突然放大的金瞳有点方。
“洗刀党啊……洗刀党……就是给高官和为明争暗斗的皇储们办脏事的呗……党领……就是他们头子呗……我的盆友小明说过我们盗贼手不沾血,比他们干净多……”
“好了我不想听你盆友说话,八卦一下花魁的事”
“据说在花魁刚进青楼的那段时间,只接待过一个客人,他一有空就去青楼占着她的工作时间,有时无暇顾及,就付了时间钱不让别人要她。那个人就是巫乘沄,所以花魁至今只有一个男人。”
“牛哇,真豪气。”皇甫珀激动地拍大腿说。“但是怎么不直接为她赎身?”
“老鸨死活不肯交出卖身契,不想放手摇钱树,不然就去衙门告人。”
皇甫珀锤桌怒斥:“老必登!”
“那时的花魁还是个红倌,心怀感愧,不想让巫乘沄一直为自己花钱。便穿上华服,画上粉妆,一舞动京城,升为花魁,身价是以前的百倍,只对官员卖笑,为巫乘沄收集情报。节假日什么的漏半张脸弹个琴,在场人士估计都有十几个晕厥。”
皇甫珀不禁开始想象。
“可是巫乘沄不乐意了,有一段时间怨花魁,赌气没去见她”
皇甫珀锤桌怒斥:“tui!不识好歹!”
“花魁身价的上涨,却让巫乘沄与她更难相见,听说他们每隔一两天就会在某地私会。”
皇甫珀锤桌怒斥:“都怪老必登!”
“不过,”皇甫珀眯起眼睛盯着李隼,“你知道的挺多”
“好吧,我承认我是刺客,不过只是有点身手,科举落榜没有经济来源才干的。对朝政没有兴趣。太子那单已经超时,拿不到钱了”李隼两手一摊,“我想交你这个朋友,你能相信我吗?”
皇甫珀看着李隼,没说话。
“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不过我会证明给你看,暂时别告诉太子。因为,你也不想我死吧?”
“果真机灵,居然知道我怎么想。”
“哈哈,宫中人都是孤独的。我还敢说如果每个月有同样的俸禄,你还会羡慕我呢。”李隼开怀大笑。
已经很羡慕了啊,皇甫珀垂眸,又抬眼望明月。月光流进酒水中慢慢溶解,清酒变得澄澈又明亮。
李隼双手举杯:“敬,吾友!”
皇甫珀拿起酒杯:“昨夜星辰昨夜风”
李隼笑道:“画楼西畔桂堂东”
皇甫珀举杯:“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李隼仰头一饮而尽。
“可是,我已经告诉太子你是刺客了”
李隼大惊失色,怒喝:“焯!亏我自导自演一场母慈子孝的剧本”,然后一张脸颓了下来。
“不然为什么给你喂毒?”
皇甫珀随即慢慢喝掉了整杯酒。
粱州,
“原来如此,朝廷真不是什么好玩意!”
人们连忙聚拢捂住张韭的嘴:“嘘,这话不能乱说,更何况知县你不是来了吗?你一定会是我们的救星”
张韭感到不好意思,想解释自己不是知县,只是个进京赶考的小书生,但又不想给他们希望再将他们打入绝望。
艰难之中正要开口,忽然看到一名老妇眼中希冀的光芒,愣住了,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外婆鱼尾纹旁眼中希冀的光:“你一定要高考状元,去当大官,带我们婆孙俩天天吃肉,不用啃干饼了。”那光仿佛照出了光明的未来。临走时回头看见她开心地要跳,又跳不起来,就跺了跺脚。
想到这,张韭咬牙,决心道:“放心吧,我一定助你们吃得粮食”
“知县大人,上一任县令刚刚过世,县府要明天才能住,今晚不如来我家……”
“你在狗叫什么?知县大人来我们家,我们家三室两厅有厕有纸……”
“瞅你们那猥琐样,知县大人来我家……”
皇城,隔日。
皇甫珀和李隼空降东宫,太子依旧坐着轮椅,背对门口。
“你们关系变好了嘛”,王权语气听起来不是特别好,甚至有些阴阳怪气。
皇甫珀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和刺杀主子的人做朋友,着实那啥,不忠。
“嗯嗯”,稳如老狗。
王权眼神犀利,“皇甫珀!”
“卑职听命”
“你可知皇甫音译皇辅,实意辅皇。家族世代辅佐君王。”
“自然”
“别让我失望”
“绝不令家族称耻”
“那就让他出去”,王权指向李隼。
李隼掩面:怎么老被人赶出去。
东宫内阳光并不灿烂,窗门紧闭,森然无比。
“粱州情况你可知多少?”
皇甫珀将沧溟所说一一道来。
王权听过后,点了点头,“皇甫珀,本王派你前去救济粱州百姓。”也就是为登基笼络最后一拨人心。“带不带上李隼,你自己决定。”
太阳逐渐焦灼,李隼大汗淋漓,大门还是紧闭,里面静悄悄,不知发生了什么。
将近午日,皇甫珀才从里面出来。
“你们是去床上聊了吗!我快要被晒干了”
皇甫珀一拳击中李隼胸口。
日上三竿,皇甫珀与李隼同在去往粱州的马车上。
“我们去哪?”
“到了就知道喽”
“那……解药……”
皇甫珀掏出一个青绿兽纹小瓷瓶,李隼突然发现这玩意有点眼熟,不过,这个不是被自己捏碎过了吗……。
他不知,打扫东宫的小役是个健忘的,看到小瓷瓶不见,心生畏惧,怕太子怪罪,见有很多红色瓷瓶,于是将一个红色兽纹的小瓷瓶搓上瓦砖颜料,放回原处。
“皇……皇甫侍卫,这药……”
“咋?”
“貌似是我月圆之夜捏碎的那个……”
“嗯?它不是好端端在这吗?”
“我也不知……”
“兴许是夜色太暗,你捏碎的是……其他颜色的瓶子?”
“大概……吧”
李隼迟疑片刻,还是接下了瓷瓶,闻了闻,瞅了瞅,无色无味,又闻了闻,瞅……皇甫珀夺过瓷瓶,灌进李隼喉咙。
远处的城墙上,巫乘沄盯着渐渐远去的车马。脚尖一点,消失在城头。
东宫,“殿下,李隼已喝下彻底致死的毒药,必定在两日之内暴毙。”巫乘沄单膝跪在太子身后道。
“好。下去吧。”身份不明之人,不可留。
巫乘沄微微抬头偷看了一眼太子,想到他们曾见过沧溟,离开了皇宫,悄悄尾随在皇甫珀一队的车马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