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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花开花落终有时(尾声) ...

  •   对邓国公主的过蒙推恩在御史意料之外,女凭母贵的流言蜚语传遍禁庭,使得显德公主的生母林荇愈发烦躁。然而她是办惯体面差事的,还是面色如常地嘱咐礼数周到,见鹤庄门庭若市都能笑脸相迎。山雨欲来风满楼,然而她的万籁俱寂却令人毛骨悚然。至少显德感受显著,母亲总叫她去探望妹妹,而她见着满屋子的内人、疏远的爹爹和庶母只会觉得畏缩。

      邓国公主满月酒日,今上在集英殿设筵席,与命妇齐聚共贺。即使她并非皇嗣,不能承继宗祧和社稷,但依旧颇受今上的青睐和器重。进秩贵妃的张居澜着渥赭色霞帔与褙子,紫梅色高腰襦裙并鞓红色抹胸,朝天发髻配碧玺珠冠,两侧的鎏金坠不时的摇晃,周身的装束都颇为耀目。今日邢筱未穿祎服,与她比照倒有些落下风,只是她始终慈爱地瞧着张居澜,不时唤乳母抱着疏桐来瞧。原本命妇进贺礼、道吉利贺词是件枯燥乏味的事,平日亦总是简便了事,但遇贵妃她们不敢擅减,都挑拣最恭维的话来奉承。等到服紫的家眷去了,服绯的才按照臣僚的品阶依次上前,柳娘子才率着丫鬟到御座前见礼,“妾柳氏谨献汝窑仙鹤盖碗一对,祝贵妃青春永驻、福寿安康,公主平安顺遂。”

      这吉祥足教耳朵出茧,张居澜如常道谢,并示意丫鬟将盒交给窦初一侧的黄门即可,谁料这丫鬟遽然冲上前,拔下头簪就朝她扎去。场面遽然混乱,窦初匆忙羁押这丫鬟,高唤班直护驾,可等候班直上前还需些时候,此刻她复挥袖撒出白沫状的香粉,引得内侍呛嗓摆手去挥舞而不能顾忌,此刻她再度踅身向前,在迷雾中将磨了数日的银簪插入人的皮肉。簪头落,她即发出得意忘形的笑,有班直将她捶倒压跪,眼睁睁看着她口唇鲜血淋漓。而这朝御座而去的锋利簪头最终在居澜的身上留下痕迹。

      那一刻数月软禁的太后朝他伸臂,钱瑜要去推搡元凶,邢筱瞠目结舌的凝望,而唯独原先搂着女儿的居澜顷刻将她塞回乳母怀抱,未曾眨眼就向他扑来。

      他骤然想起许久前的疑问,他身在九重宫阙的巅峰,繁华堆绮、飞檐绿瓦,没有得不到的和惧怕失去的。但爹爹心中最要紧的是社稷和权势,阿娘心中最要紧的是地位和三哥,阿妹们心中最要紧的或是平安、或是都尉、或是孩儿,却无一是他。正如居澜的缄默令他暂且失望,今日却揭开这凛冽而温暖的真相。随着鲜血晕着对襟的长褙,她的泪滑落在他指缝,此刻他才打量这找死的丫鬟,竟是云衔华。

      那个谎称溺水而死,实则包藏祸心的贱妇。

      在场的曹怡迅速来查验,听她奄奄一息却笑容癫狂,她被皇城司的剑鞘抵着脖颈,薄弱的心跳伴随着最后的执拗,她凶神恶煞地觑着母亲,说出儿时她曾提起的一个就寝前的典故,她羡慕、甚至嫉妒陈媛的境遇,她亦想不费吹灰就能不愁吃穿,她埋怨爹爹给的零用不多,不够疼爱她和佩实,屡屡梳笼行首让她见嘲于伙伴,母亲就常给她讲这段话,“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飘茵落溷,我不服。”

      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竞在何处。所以她要用生命去抵御这无稽之谈,以死亡去验证她们的等同。曹怡双臂搂着将息的女儿,痛哭失声。就算她混账蠢笨、心术歹恶,她依旧是疼爱衔华的。另一侧今上将居澜放到在床榻,林玄与薛文火急火燎地赶至,撩开她的衣襟见血现暗黑,抚脉后愈发震惊,“陛下,这簪原本入肉不深,但凶手淬毒在上,如今微臣不知是何等剧毒,恐怕还需时辰。”她泰然而镇静地瞧着他,外头兵荒马乱,而她心底澄然,早已寂静恍如隔世。“倘或我撑不过去,你要看顾好孩子们。疏桐还小,我真的放心不下……”

      他只觉嗓中凝噎,抚着她汗湿的鬘发,“他们会救你的!阿照要陪我一辈子的!这可是你答应我的……”聚散离合是人间常常上演的剧目,他亦无法撼动的就是命数和死亡,薛文上前慌忙回禀,“陛下,而今验过银簪,臣等只能先以惯常药替贵妃敷治,此外最要紧的是要祛除毒性,须遣人吮出淤血。”献春、瑞英、金秋俱拜倒,称愿为贵妃肝脑涂地。今上却不耐地摆摆手,“她是我妻,关乎性命合该我来做。”见居澜的气息愈发急促,痛得腿直搅着身下的瑶褥,他倾身而上,见她保持清醒来阻挡,“你还有社稷、还有苍生……”他拨开她的臂膀,如闺房燕好般安享雪肤花貌,而她晕厥前亦只闻抽离而模糊的一声,“万事不抵你的周全。”

      而后半刻钟林玄近前,恰逢今上就清水漱口,他端来药汤,“臣观脉象肖马兜铃,方才经查验果不其然。成熟果实□□,甚者会危害肾脏。请陛下立刻服药避害。”今上举汤碗即要搀居澜坐起,替她抹去鬓角的汗,“我不碍事,你别分散精神,如今贵妃的身子着紧。”说罢林玄命跟徒又端来一碗,“陛下要慎重行事。有您护着贵妃和皇嗣,她才会安虞无恙。请您按时服药,否则又如何昼夜匪歇地照料她?”

      他终被说动,将汤药服尽药碗撂在手侧,林玄又探了次脉象,“贵妃洪福齐天,脉象并不涩滞,只是轻微沾染。这银簪不比匕首,创面过小,故康复亦会很快。陛下莫要挂虑太甚,只要愈合期间药汤不停,臣可保张娘子无虞。”然而张居澜终究没能在翌日醒转,连同第二日、第三日。她沉睡愈长,就会令病榻前的今上愈失去耐心。就连林玄都开始质疑施药的份量,反倒是薛文比较镇定,“张娘子不似刚健郎君抗摔打,又逢产后月,颐养的日头缓长些是常理。观脉象已无不妥,还请陛下耐心等候。”

      可是他等候不起,只要见她脸色煞白、毫无血色、乌发铺满软枕,如同长眠仙逝般久久睡着,他的心就热赤火燎的疼起来。只要他同她叙着趣事,而结尾不闻她温和而快意的答复,他就感到无端的绝望和恐惧。随着珠翠撞击的泠泠窸窣,他顾首见到解除软禁的孃孃,只消一顾首他就厌倦的侧过头颅,还是太后先道:“你要守着贵妃我不妨碍,但你不该连续辍朝,引起朝纲动荡。而今你为她的伤情耽搁政事,这对她的名誉亦无益处。还有,昼宁怎会积重难返?她的身子一向是好……”他莞尔惨笑道:“此刻您欲做国朝的崇德太后,反倒朕是昏君。至于林氏,此刻您还要提她?她心魔成病,每况愈下,该身死去赎清罪孽。朕倒要请教阿娘一事,云氏入禁庭当日您特地召到惠康问候,您同她两人说了甚么?”太后立刻反驳道:“你是忌疑我指使云氏?这期间隔了多久、多少事宜,二哥是要诛孃孃的心吗?”

      今上哑然失笑,“您误解了。我未指摘您与她两人有私,只您无限抬高她两人,想借她们来欺压阿照。您曾经无比憎恶仗势欺人的李氏,如今您睥睨众生,又要重操旧业、重蹈覆辙来对付阿照,太后,您真的问心无愧?李氏深得爹爹的尊异,爹爹山陵崩前还欲我尊她为太后,她纵容家眷作孽实在不值,故我才未曾遵照爹爹的遗命行事。我最后提一次,阿照非李氏,她从未贪恋我的权势,为她的父母兄弟要过一丝一毫的公器!就连她的家眷加封诰命都是我主动提及,她屡次推辞而我不准。您看清楚,她是张居澜,是张家女、我之妻,而非谋财害命、佛口蛇心的李贵妃。”

      太后焦急地俯下身,“我的儿啊!你全是受她蒙蔽!她是你的娘子,怎会对你全无图谋?她若了无欲求,就该是佛前的菩萨真人。这现世怎有这样的蠢才?”今上凝视着她,仿佛这血缘上的阿娘他从不熟悉,“先帝对您无意,李氏谋算先帝,不代表这世间皆寡薄无情。她的确是我寻金挖宝赚到的,如您还是抑制不住疯癫的病症,朕无法,还是要将您软禁后再做打算。”太后旋即道:“罢了!你既这样疼惜她,我还有甚好说。你要好生珍重,莫害了自个身体。”说罢太后一步三顾首的离去,他拄额哀叹良久,忽觉得手掌心温热。这双镇日阖着的眼朝他张开,她的柔荑贴着他的掌肉,他摩挲她的脸颊,“我可成了红颜祸水了,陛下这样折妾名誉,今后要怎样补偿妾?”他只目不转睛瞧着她,只觉怎么都瞧不够,“凡娘子所言,除却登天遁地,我皆为娘子求来。”

      十一月朔,皇后邢氏感疾深而时日无多,自请到佛海寺入道修行,屡请,帝终允之。

      十二月既望,帝以救驾、就馆诞嗣等功立贵妃张氏为皇后。逾一日,御史台屡请三思,帝不豫,速谪御史大夫、谏官刘氏,然后朝堂晏静而颂贵妃仁德,万口赞贵妃为后。

      元月十五,贵妃张氏受封皇后。他戴着通天馆在垂拱瞧着她莲步婀娜地行来,身穿深青色、五彩翟纹的礼服,裾绣红色云龙纹样的镶缘。龙凤花钗冠摇晃闪烁,仿若当年包头的巾帼。

      入夜,帝与圣人共寝,他忽意味深长道:“许久前你提起在青州清河的救命恩人,如今有着落了。”圣人原本经仪典很困倦,人又惫懒,此刻却勉强瞪眼,口气疑惑又惊喜,“当真?您可有替妾好好赏赐他?”他表示震惊和不解,“阿照真要厚赏他?”张居澜不假思索就郑重颔首,“这救命恩情多赏些银钱总还使得罢?”他摇了摇头,好似有些遗憾,“他不慕名利,不缺金银。”张居澜亦犯难,“郎君是怎样踅摸到的?这可比得上大海捞针呀。”他就势抽开她腋下的蝴蝶带,“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阿照可允要好生赏赐,这金银冷冰冰的,我的娘子软玉温香,今夜可要好生酬谢郎君。”她将她落在肩膀的唇暂停,手抚在他额首,“还真是你呀!我最初只瞧了个迷糊影儿,在衡阳筵席我偷窥一眼还觉眼熟,原是有这旧缘?”胳膊拗不过腿,她最终还是举旗投降了。

      怎么办呢?

      这救命恩情人家不要金银答谢,只求她以身相许。

      那就只好以身相许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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