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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chapter 28 ...


  •   一名身穿蓝布衣的男子立在水月桥之上,眺望远景,眉宇间风采翩翩,气度闲雅。

      寒风吹来,露出在乌丝掩盖下俊逸非凡的脸孔,一双细长如剑的眸发出摄人心魄的冷冻光芒。

      在蓝衣男子身后是一张平凡的脸谱,五官尖削。

      司徒家明打起油纸伞,他也不怕细雪沾身,尽将手中纸伞往蓝衣公子的头上挤去。

      “明日,主君就要立那个女魔头为后了,你说主君是不是被那个柳芊芊的美貌迷住,弄得精神错乱了?”一位妇人拉开嗓门道。

      “这种事能大声嚷嚷吗?你不要命啦?”另一个妇人低声斥责。

      “那种比恶魔更恐怖的女人当了王后不晓得还有多少人要受害。”妇人的声音果真小了。

      谈话者与蓝衣公子擦身而过。

      蓝衣公子将她们的话如数听进了耳里,他的嘴角微扬,是淡淡的嘲弄。

      真是阴魂不散呢?柳芊芊。

      蓝衣公子,郭琛航。

      青蓝的天空下,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郭琛航的黑眸中漾起回忆的光芒。

      锵!

      刀剑相撞,摩擦出刺眼的火花。

      他中了有心人的埋伏!

      他是八旗之首!

      即使是只有他一人!

      他也要向前挺进,永不言退!

      郭琛航疯狂的气势令敌军的阵围一乱。

      “挡住郭琛航!”慌乱中,有人这么喊。

      敌军立刻又朝郭琛航包围过去。

      郭琛航没有停!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没有输过!

      他们凭什么以为挡得下他?!

      胯间的烈马似乎也感受到主子的愤怒激昂,后腿用力一蹬,马躯上插满了长枪却越过阵围,稳稳地落在人群散开的地面。

      夜雾弥漫着整个树林。

      马蹄声在夜里显得特别清脆。

      终于,马儿垂头喷气,筋疲力竭地倒在草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郭琛航的模样亦非常惨烈,全身浴血,不知那是他的血,亦或是别人的血。

      他知道,这匹牲畜能将他驮到这里,已经不可思议。

      棕色的烈马喷吐着浓重的鼻息。

      郭琛航拍了拍马头,马儿一阵嘶鸣。

      这匹烈马是他最中爱的。

      它,实在难驯。

      可是,它快又勇猛,是匹顶好的畜牲。

      “已经够了——”郭琛航盖住马儿的眼睛,喉咙里像忽然被一块硬物哽住似的,“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马儿哀鸣地叫了一声,走得很安详。

      郭琛航抚着马儿渐渐冰凉的马尸,眸光深沉。

      一只猫头鹰突然叫了几声扑簌簌掠过。

      郭琛航就那样坐在马儿身旁,陪伴着马儿直至黎明破晓,雾气散去。

      视野所及,树林里黄土堆成的凸起上插着无数歪斜的木牌。

      原来竟到了乱葬坡了。

      不远处有几堆高叠的土堆颜色尚新,显然是不久前才新近挖开的。

      郭琛航神色一动,走上前去仔细辨识着木牌上的名字。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滑过眼底。

      看着,看着,他顿住了脚步。

      他的脚被一只手抓住了。

      脚边的泥土在动。

      一只纤细沾着新鲜泥土的手从松动的泥土里伸出来,抓住他的脚。

      他拔出剑正要对着那只手砍过去却愕然地发现泥土的翻起更大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

      就这么一个犹豫的瞬间,底下的东西完全爬了出来。

      淡淡的日光下,从地底爬出一个人。

      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她的白衣污浊不堪,还散发着浓郁的血腥。

      她的眼睛很亮,站在翻起的泥土上,背着日光冷冷地看着他。

      她身旁还有一只尸体的手搭在外面一动不动,那是被她爬出的力量带出来的。

      她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抬脚把身旁的那只手踢进她爬出来的坑里。

      他看清了她的脸,然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张绝色清丽的脸,即使她的脸与她的衣一样地污浊不堪。

      她的身上有几处刀口还在微微渗着血,但是她丝毫不在乎,直直走向郭琛航。

      “你还要看多久?”她问他,声音清冷。

      郭琛航仍处在震惊中,没有回答。

      她清亮的眼睛和他深邃的眼睛很近地对望着。

      忽然,她的眼睛闪现杀意,郭琛航还未会意,她已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走他的剑,朝他前方掠去。

      迟疑了一下,郭琛航转过身,顿时喘不过气来。

      仅仅一个迟疑的瞬间,她已将他心爱的坐骑分尸成好几段。

      突然,他很想笑。

      一个犹豫的瞬间加上一个迟疑的瞬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这一切就好像一个梦。

      一个呼吸稍微重一点就可以被吹散的梦。

      她对他笑了,即使很淡,“你也只有在尸体下才睡得安稳?”

      郭琛航眉间微起波澜,他的衣确实与她的并无多大相异。

      他确定了,她是人。

      但不是普通人,至少跟他不同。

      她找来树枝,升起篝火。

      他走近她,却在离她只有两步之遥时震住。

      她升起那堆篝火的目的竟是将他的爱骑烤了吃。

      “你也要吃吗?”她问他。

      “你知道你吃的是什么吗?”他恨声。

      “马肉。”她说,“我已经很久没吃了。”

      她将树枝翻转了一面,继续说道,“这马肉虽然不太新鲜了,但比起老鼠,它真的好吃许多。”

      郭琛航觉得全身好像都被火烙印一般,一种从身体内部窜起的火焰将他完完全全地燃烧起来。

      “不准吃!”他咬牙。

      走到她身旁,他将她手中的树枝抢过来。

      “你要吃,你自己动手就好了。”她将那树枝夺回来。

      “我说不准吃!”他把正燃烧着的篝火踢散。

      “别太放肆!”她用他的剑指着他的颈项。

      他一个闪身,夺下她手中的剑,反被动为主动,用剑指着她的颈项。

      “放肆的是你!”他低吼道,“你知道你现在吃的是什么吗?生命!”

      “生命是活的东西!它已经死了!”她面不改色,“我不吃它,照样会有别的东西吃它!”

      他突然哑口。

      她倨傲地道,“我吃它,不计较它的身份让它跟我合为一体,是看得起它!”

      他不知该笑,还是该露出其他什么表情。

      她将篝火重新堆起,她猜测着,“你这么落魄,是被仇家追杀?”

      他不语,将剑回鞘。

      她继续完成被他打断的事——

      烘烤。

      香味渐渐在空气中蔓开。

      她吃起来,似是津津有味。

      他看着,眼巴巴地看着,吞了一口口水,这才发现自己已有数日未进食。

      她突然偏过头,刚好与他对视。

      她将烤好的马肉撕开,递一半给他,“喏——”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

      他不得不承认……

      此时此刻,他需要体力,否则,没有坐骑,恐怕他还没走出这个树林就可能会体力不支,昏死在乱葬坡林中哪个不知名的角落。

      他,一个堂堂正正的恭亲王饿死在乱葬坡,想想都觉得无比可笑。

      怀着沉重的罪恶感,他吃完手中的食物。

      就这样,他和她将马儿吃得干干净净,只剩满地骨头和树枝的炭灰。

      吃得太饱,她往后一躺,她说,“已经有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也有更久没有在这么干爽的地方睡觉了。”

      “你是什么人?”他问她。

      “你是什么人?”她反问他。

      “郭琛航。”他自报姓名。

      “柳芊芊。”她回应他。

      司徒家明看向郭琛航,他正望着前方不知名的地方,眸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子——”司徒家明唤自家主子,“文建应该已经在等咱们了。”

      从记忆中回溯,郭琛航看着细雪如针,细雨如丝在水面上泛成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破坏了本来无波的水镜。

      “嗯。”沉着应了一声后,郭琛航终于从湖的方向转过身来,他道,“走吧!”

      如那为他付出生命的马儿一般。

      世界上的事大部分如此。

      付出无限,得不到一点回报。

      所以,人开始自私。

      所以,人开始只对自己好。

      于是,这个世界变成罪恶的。

      风徐徐低吟,阳光慢慢地刺破白雾。

      金色的光芒闪烁在每一片花叶的露珠上。

      雨夹雪已经停了。

      天也黄昏。

      花圃里的花儿在雨雪过后,清远沁人,飘溢着浓浓的香气。

      枯叶掩埋了花岗石铺成的路径。

      几个太监在寒风中缩着肩膀,不停清扫着。

      只是,刚刚才扫净的路面,在下一阵风吹过之时却又落了一地。

      胃,胡乱揪扭,翻腾剧烈。

      柳芊芊在花圃旁吐得厉害,一阵晕眩冲上脑门,纤瘦身躯不稳地晃了下,飘然地摇摆。

      “小心!”一直注意柳芊芊一举一动的惠兰忙上前扶住她。

      柳芊芊若有所思地抚着平坦的腹部,她收拾起满怀酸甜苦涩难辨的心,缓慢地抬眸看向惠兰,嫣然一笑,“惠兰,你知道真花跟假花的区别在哪里吗?”

      宫苑四处是怒放的花朵压满枝头,华丽万千。

      虽是冬始时节,宫宛却聚集了全国各种名贵花卉植被,放眼望去,红绿相间,繁花簇锦。

      “奴婢不知。”惠兰答道。

      “真花可以结出果实,而假花却只能供人观赏。”柳芊芊气弱地开口,纤手抹抹苍白的脸,“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惠兰垂目摇首,“明日之后,您就是我朝王后,东宫首领,无所不能,实在毋须跟奴婢客气。”

      “无所不能?”柳芊芊嘴角上扬,唇角勾出一抹凄美的笑容,“那么,我能让过往消失吗?”

      不能。

      谁也不能。

      曾经的错误不会消失于岁月洪流。

      只要这河水一天不间断地流过心田,它就会一次次更加深刻地刻印在名为过去的记忆长河中。

      长廊之外,惠兰手中端着一盅刚刚煎好的药汁不急不徐地迈进紫荆宫。

      一阵接着一阵的咳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惠兰闻声,疾行入了苑里。

      “小姐,您要的药,奴婢给您端来了。”惠兰边说边走入内室。

      惠兰搁下药盅,举步来到床畔揭开绫帐。

      她将柳芊芊轻巧地扶起身。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汤药端上前给柳芊芊。

      柳芊芊伸手接过碗,她盯视着手中盛装着暗褐液体的碗,略微颤抖的指尖轻轻触摸着玉碗上的盘龙,盘龙狰狞的触角仿佛正炽热地烧炙着她的心。

      干草和枯木混杂的可怕味道教她频频作呕。

      她讨厌它的气味。

      缓缓就饮,她将碗轻轻地贴近不停颤抖的唇。

      玉碗中的汤药苦得难以下咽。

      她从不逃避过错。

      他曾经问她,如果那个错误的后果太严重,她根本承担不起呢?

      是她的错,她就会承担后果。

      无论那后果是什么。

      心里忽深又忽浅的泛起酸涩。

      一口口将那苦涩的汤药饮入喉,直至饮尽。

      那时,她留下,并不是为了他。

      如今,她留下,却不是为了他以外的谁。

      月色沁凉如水。

      冬夜的寒风从敞开的窗无声地淌进奢华富丽的宫室,拂得纱帐似薄雾般飞扬。

      才过了几个时辰,药效就起作用了。

      比她想像中的,更快。

      柳芊芊的脸色发出死白之气,逐渐漾起莫名的笑容。

      她额际滴汗,感觉自己全身发凉,但下腹却是滚热发烫的。

      过了不知多久,她隔着珠帘和蔓帐唤道,“惠兰——”

      惠兰一直在一旁守着,只因,天一亮,她就要侍候柳芊芊着喜衣。

      惠兰越过屏障,走到柳芊芊跟前。

      柳芊芊掀开纯丝质上好被褥,血在纯丝的被褥慢慢扩散!

      惠兰僵直着背脊,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蓦地爆出骇人的惊呼。

      鲜红液体正毫无节制地由柳芊芊裙底流出,染红了她的白色睡裙,也染赤了惠兰的双眼。

      惠兰满脸错愕地看着柳芊芊,她不可置信地颤声跪地,“小姐——”

      天!

      想起柳芊芊让她抓的药,惠兰恍若被雷击!

      难怪她会觉得药名熟悉!

      她以为是补药,也没多想,却未想到……

      “我……没事。”柳芊芊双眉纠结,下腹剧痛,声音虚弱,“帮我将这衣和被换成干净的……天亮之前……这十几个时辰……我什么都未让你做……明白了吗?……”

      身下的血火速蔓延,她眼前的景物正在崩塌,就连惠兰的身形也在她眼底碎成千万片。

      立即转身,背对惠兰,柳芊芊不自觉地将手轻覆上小腹,探不出热度,只觉得冰凉一片。

      很好,很好……

      天亮之前,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

      泪水静静地、不断成串落下。

      紧咬着唇,她不许自己哭出声。

      内心有道伤,总是痛着,然而真正的痛苦并不是划下那道伤时那一刻的感知,而是愈合过程中拉扯的痛楚。

      她犯的错。

      她就要承担后果。

      承担这绵延的,不可撤消的,痛楚。

      夜淡。

      在皇宫另一侧。

      有人大力摇晃着他。

      江无夜感到身如千斤重,在深深的黑暗中挣扎。

      他像被人-直往下拖。

      只能不断地,不断地下沉。

      “主子?”韩骏摇着一直不醒的人。

      江无夜向来浅眠,只要有人靠近就会立即醒来。

      而今却完全像失了知觉,连他大力摇晃也毫无反应。

      不安霎时翻涌上来,韩骏加大了摇晃的力道,“主子!”

      他才这么叫了一声就见江无夜的黑眸幽幽睁开了。

      “吵什么?”江无夜轻轻锁眉,像被打扰似的揉了揉额角。

      “主子,您刚才一直醒不来?我以为——”韩骏脸上有着掩不住的惊慌,眼中盛满忧虑。

      江无夜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漆黑夜空中满天灿烂星斗绕着如银的皎洁月色。

      “去帮我泡杯茶来。”江无夜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漠。

      “是。”听见江无夜这么说,韩骏的注意力被带开。

      韩骏才一离开,江无夜猛地低喘了口气,所有强撑的真气一下子涣散。

      体内凶猛的巨兽不停地攻击着他。

      他手撑桌面,浑身颤抖得厉害异常。

      不许颤抖!

      不许!

      他吃力地稳住自己,左手摸索着自己胸口的三大要穴,将它们全部封住。

      韩骏端着热腾腾的茶走进来时,江无夜正负手背身立在桌旁。

      听到动静,江无夜缓缓回首,坐了下来。

      韩骏将茶盏放在江无夜跟前的桌案上,“主子,这样真的妥吗?”

      江无夜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瓷杯边沿的泡沫,“有何不妥?”

      韩骏接着道,“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在明日对您不利该如何?明日定是人多又杂。”

      江无夜手中的茶盏在半空中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啜饮,他的语气冷漠平稳,意有所指,“只要他有胆子来!”

      韩骏垂下眼帘凝视着江无夜手中的茶水,呆了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满腹话语,不知从何问起。

      江无夜才把茶盏放在桌上。

      一只小银狐就窜了上来,叫个不停。

      江无夜眼皮也不抬一下,“韩骏,把它赶出去。”

      韩骏即刻就要去抓小银狐。

      小银狐灵活得很,窜上窜下,就是不让韩骏逮着。

      江无夜挑起剑眉,有点烦了,不轻不重地问小银狐,“什么事?”

      小银狐这才敢靠近江无夜,它咬住江无夜的衣摆,似是要他跟它走。

      江无夜没动,神色顿时一冷,“松开!”

      小银狐咬牙不放松,为做和事老,勇气可嘉。

      江无夜盯着小银狐半晌,然后伸手轻挪它的头,“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你不懂。”

      小银狐僵了一下,眼中闪过受伤的色彩,松了口,他的衣摆从它的口中滑出,再次张口,它用力一咬,在江无夜的手腕留下尖锐的齿印。

      银色皮毛一闪,小银狐已不见踪影。

      江无夜凝视着手腕的红印,眸色略黯,不温不火,沉嗓问韩骏,“韩骏,我问你,如果有人对你说,让你滚出去,还说不想再看到你,你会有什么反应?”

      韩骏愣了一愣,不太懂江无夜的意思。

      江无夜幽暗的眼中有深沉的隐晦,他唇角淡扬,勾起一抹微笑,“其实可能是他受了伤,不想让你看见他的伤口。”

      夜,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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