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拥抱你》兜影

2、第二章

　　在渡城这样的地方，租到一间心仪的房子不是容易的事，加上苏洛桥才回来，一时半会还真没有头绪。

　　他拖着行李在街上转悠了两个小时，小腿还在隐隐作痛，便准备先找个宾馆住下。

　　“苏大哥？”

　　突然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苏洛桥回头，见苏衣衣拎着两个大塑料袋站在不远处。

　　“还真是你啊，我就看着背影特别像。”苏衣衣颠颠跑过来，瞅瞅他手里的箱子，很吃惊，“你怎么没回家呢？是不是还没找到地方住？”

　　苏洛桥说：“我先去了趟公司。这不明天就要上班了么，想着趁今天找找房子。”

　　“那要不……你若不嫌弃，就先住在我家？就在那商场后面，我家正好有一套空房出租的。”苏衣衣留意着他的表情，“就是我家房子都不那么大，装修也比较简单。”

　　苏洛桥眼睛亮了一下：“真的呀？那没关系，我也初来乍到，没那么多讲究。”

　　等苏衣衣带他到了地方，一看，住宅楼外面的确挺老旧，但里面干净整洁，水电暖也很齐全。

　　“就这里吧，挺好的。好在遇见了你，衣衣，谢谢你啊。”

　　苏洛桥把东西搬进屋内，再次跟她道谢。

　　苏衣衣从袋子里掏一点水果放到桌上，说：“我弄脏你的衣服你都没有怪我，这点忙算什么呢？而且你是租我家房子，又不是白住。总而言之，不还是我欠着你人情？”

　　苏洛桥被她的逻辑弄得哭笑不得，只得转而问：“你工作定下来没？想好去哪家公司了？”

　　“我一个学德语的，这现在回来，要么做老师，要么做翻译喽，具体还不知道呢。”

　　苏衣衣说着突然叹口气，神情颓丧地很：“我那男朋友……就你机场见过的，现在他的意思呢，是想马上结婚。说这几年为了等我，承受了不少来自家里的压力。”

　　苏洛桥看出她的失落，问她：“那你呢？你是什么意思，不太想现在就结婚？”

　　苏衣衣烦躁地直抠自己的手指头，都快抠破皮了：“我不知道。”

　　苏洛桥便拿了一个苹果塞她手里。

　　苏衣衣不解。苏洛桥抬抬下巴：“掐它。”

　　然后两个人对视，同时笑喷。

　　气氛活络起来，苏衣衣就跟他敞开心扉：“就不在一起的时候吧，我觉得自己特别想念他，想两个人能天天待在一起。可你这突然说结婚，从此两个人就要不分你我生活在一起了，我就觉得吧……有点不习惯。”

　　“可以理解。”苏洛桥点头，尽量做个好的倾听者。

　　或许还是因为，彼此不那么相爱吧。沉默了一会，他再抬起头时，眼睛里有种柔和的光芒闪动。

　　“只是你要想清楚了，自己是什么想法。”苏洛桥认真看着苏衣衣，一字一顿地，“我的意思呢，就是切不可为了一时的歉意，觉得对方付出太多，不跟他结婚就是对不起他，因为这样的情绪，而勉强自己去做违心的事。”

　　“违心的事……”苏衣衣一脸迷茫地重复，“我这算……算违心吗？”

　　苏洛桥拍拍她肩：“先不要急着判断，你也才刚回来，刚和他重逢，再给彼此一点相处的时间。”

　　苏衣衣迟疑地点头。

　　过了一会，她又问苏洛桥：“那苏大哥，你呢？你至今也还没有遇到那个，特别想和她结婚过日子的人吗？”

　　她记得在飞机上有问过苏洛桥有没女朋友这个问题，他当时好像很隐晦地，只说了“没有”两个字。

　　所以此刻，她也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而已，明明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华有才华的男人，怎么还单着呢。

　　“我遇到过。”

　　猝不及防，却忽然听他说了句。

　　苏衣衣明显怔了一下：“啊，我还以为……那那，既然苏大哥遇到过那样的人，那为什么……”为什么后来又没在一起了呢？

　　她眼睛里写满好奇，却也没敢堂而皇之追问。

　　毕竟才相识不过十来个小时而已，不确定是不是触及到了人家的隐私。

　　“可以讲给你听，其实无非就是一个……一见倾心，又败给现实的故事罢了。”苏洛桥却很痛快地说道。

　　他怎么可能看不透她的心思？八卦之心都写在脸上了好吧。

　　“要不这样，我看你也是出来买东西的，家里一定有人在等吧？而我呢，也还需要置办点生活用品，不如我们就，改天再聊这话题？”

　　他帮苏衣衣把摊桌上的袋子收起来，隐晦地下逐客令。

　　跟叶商忆的那段感情，他苏洛桥曾经倾尽全力过，也撕心裂肺过，但自从离开后这六年来，倒是深压心底，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了。

　　今天大概也是重回故地触景生情，与这个陌生女孩面前，倒是不介意重新拿出来分享一下。

　　可苏衣衣天生神经大，又自来熟地很，一听有戏聆听帅哥的爱情故事，简直高兴地手舞足蹈：“啊啊啊啊，那要不这样苏大哥，你等等我呗，我跟你一起去超市搬东西吧？”

　　她一把抱起那些菜啊水果的，迫不及待就奔向门边，声音都提高了两个分贝：“这里不就我家嘛，只隔着一堵墙呀！我先去跟我妈说一声，把菜交给她做饭！”

　　苏洛桥还想说什么，但女孩已经跑没了影。

　　不过还别说，等到了超市，苏洛桥才由衷觉得苏衣衣没白跟来。

　　他需要采买的东西有点多，基本的洗刷用品之外，被褥和饮用水也需要准备。

　　“我力气大，扛两袋大米都不在话下呢，这个更就……完全不用他们送货上门的！完全不用！”

　　苏衣衣为了让他安心讲故事，热情包揽了所有东西，又是抱又是扛的，模样十分滑稽。

　　苏洛桥好笑又无奈地摊摊手：“那你自己看看，我们两个现在这画风对么？我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却让一个女孩子做这些？”

　　他只得又把东西抢过来一点，扔进推车里。

　　“原来苏大哥你这么不同凡响，交的竟然是……男朋友啊！”
　　苏衣衣从棉被后探出脑袋，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像看什么珍稀宝贝，笑容尤其古怪，“也难怪哦，你这么好看又温柔的人，一般女孩子哪能配得上呢。”

　　苏洛桥扶额，已经不想跟她争辩“不同凡响”这个词的正确用法了。

　　她像个忘我的诗人那般，边走路边畅想那个画面的陶醉模样，惹来不少人围观。

　　而本人却对自己的花痴傻样一无所知，继续喋喋不休：“能叫苏大哥一眼就喜欢上的人，一定也不是泛泛之辈吧？哇偶哇偶，我得好好捋捋，再仔细回味一遍！当时你大一，他大二，想想……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好少年人，就那样猝不及防，在大学的校园里相遇了……然后奇妙的化学反应发生……那是一眼就烙进了对方心里的人啊！”

　　苏洛桥对路人怪异的眼神同样视若无睹，笑着摇摇头，兀自推着推车走远。

　　回到家，放好东西，苏衣衣却还是扒着门框不肯走。

　　“苏大哥，你都还没说，后来你俩为什么就分开了呢，到底是什么误会啊，人家还想听……”

　　她全然已经丢了人设包袱，在苏洛桥这里没形没状，撒泼打滚起来。

　　苏洛桥这个人君子风度，对人都特有礼貌，说话也悦耳动听的。苏衣衣就吃准这一点，才敢如此放肆。

　　果不其然，苏洛桥就算又累又困一身疲惫了，也还是没有赶她。

　　只是谈起那个悲伤的结局，他周身的气氛蓦然又变得沉重起来：“衣衣，那时候是我先追求的他，我自然巴不得大学一毕业就跟他结婚在一起，然后永远不要分开。”

　　“这可能也是我选择回国的原因。哪怕分开六年多，期间再无联系，哪怕他可能已经有自己的家庭，我也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希望能回来再看上一眼吧……亲自看上一眼。”

　　苏衣衣怔在原地，突然就很想扇自己巴掌。

　　这不戳人伤疤的事么，她也是昏了头了，才要追着问。

　　苏洛桥被突如其来的忧伤笼罩着，整个人看着一下子光芒尽失，跟之前灿烂明快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大哥……”苏衣衣怯怯地张了张口，却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安慰。

　　苏洛桥轻轻摆摆手：“我没事衣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苏衣衣走后，苏洛桥躺床上睡了两小时，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满屋子不见一丝光亮。

　　他口渴，黑暗里摸索了半天才在门口位置找到开关，中间还撞到凳子，磕到右小腿上的那块伤疤。

　　他趴着窗户往外看了一会，寻思再要不出去觅食，今夜怕又要犯胃病了。

　　可这个地方实在僻静，不过才九点半，街上就安安静静，偶尔一辆车子两个行人的，不确定会不会有超市还没关门。

　　挨了十分钟，喝了一杯温水下去，可胃里却越发空得厉害。

　　苏洛桥换了鞋，身上还是白天的衬衫和牛仔裤，这会衣角松松垮垮垂着，还带着睡觉时压上的褶皱——黑灯瞎火的夜晚，他也没精力去整理，拿了手机就踱下楼去。

　　跟隔着一条河水的对岸天壤之别，那里灯红酒绿人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音乐声和说话声被河上的清风一阵阵送入耳中，是清晰而缥缈的喧哗。

　　苏洛桥沿河边走了大约一公里那么远，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一家不起眼的便利店。

　　店主大娘以为他是来这边上学的穷学生，在他拿干面包的时候，硬是装了一颗茶叶蛋送给他，说自己店里白天卖剩下的，放到明天得坏。

　　苏洛桥一颗心便被暖得热乎乎的：“那大娘，您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药店吗？我还想买创口贴。”

　　“啊，还得再往前走几百米呀？那谢谢您，我抓紧时间过去吧，再别给关门了。”

　　他其实不着急的，反正已经睡过一觉，就出来正好吹吹风，感受一下这个城市久违的空气。

　　买不到吃的不重要，买不到创口贴也不重要，等走在路灯下的时候才发现，那都不过是由头，就单纯想被夜风拥抱而已。

　　“创口贴顶什么用？年轻人，这要再不管不顾下去，膝关节积液了可咋整？觉得自己还年轻，小伤小痛的就不当回事了？”

　　光头的老中医把他安置到凳子上坐下，当看到那片青红交错的伤情时，立刻恨铁不成钢地责备。

　　苏洛桥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的面包，腮帮子也鼓鼓的：“真有那么严重啊？但其实真的……不是很疼。”

　　“你当我想额你钱呀，故意说得凶险？”老中医立马生气了，背着手回去柜台后面，不要再理他。

　　苏洛桥只得赔笑脸：“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

　　“爷爷，你跟谁说话呢？怎么听着又惹你老人家生气了？”

　　随着一个低沉的男声，背后的木楼梯上同时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可苏洛桥僵直着背，脸色都变了。

　　哪怕再过六年，六十年，他也听得出来，那是叶商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