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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理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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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电话时,温理刚从西北回来,带着满腹的心得与体会,正想对父亲吐露全部。
研究生录取以后,在与高老、学长的交流中了解了西北煤化工产业的发展现状,有资源却苦于产业基础薄弱。
温理闲来无事,赵易又不在,便联系了邵研去西北支教。
支教跟的是大学的支教团,所以很多的事情都是照着流程。
全程最激动的就是温父,然后就是赵易,两个人都为温理的这一决定短暂的沉默,然后爆发出巨大的热忱。
温理自己倒是觉得平常。
温父百分之百的赞成,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叮嘱过,反复交代要有耐心,不可以娇气。总是觉得时间太短了,恨不得温理在那里多待一阵,还可以在锻炼、锻炼。
赵易问了一下组织人,短暂的沉默以后表示支持,即鼓励他要坚持,但却总怕温理不习惯,邮政包裹不断地寄来。
包裹寄到时,温理总是会兴奋的借着老乡的车到镇上去取,然后躲在宿舍里扯着腮帮子偷偷的拆,柜子里塞不下就藏行李箱里。
箱子每两周就会送来,牛奶、饼干、糖果、花露水、冲锋衣、感冒药。暖宝宝等等,量不大,但种类齐全,有时他觉得自己都能开个小卖部了,他像个被糖罐宠坏的小浣熊,完全不觉得周遭的苦,只是感觉自己在幸福的冒泡。
时间长了以后,和孩子们接触中慢慢的把他们变成了我们,忍不住的把藏在各个地方的零食、牛奶拿出来奖励给表现好的或是特别勤恳的孩子。
看到得到奖励的孩子那分外璀璨的笑容,围着自己红着脸小声的说:“谢谢温老师!”,让温理体会到了前20年来从来没体会到的那种满足和自豪。
赵易后来在寄来的东西,其实温理自己都没有吃到多少,他每个给自己留一份,其他的全部用来作为奖励,自己的那一份又给了那个迟迟没有得到奖励的男孩。
完全出于本能。
离开之后,他把有关奖励的事情一字一句的告诉了赵易,通篇长文里,慢慢的都是那种小炫耀。
“乖,长大了!”
人就更傲娇了,趴在床上,翘着小尾巴,把自己的小作文又读了数遍。
那篇小作文,赵易也读了无数遍,几乎每次闲暇时都要看一下。
回来以后,小尾巴也没放下来,班长出国了,作为顺位的班干部,温理主动接下了毕业班的班务工作。
虽然事务繁杂,但考研顺利,未来可期,还有那句“乖,长大了!”的肯定,让温理也没觉得有什么麻烦的,乐的四处奔波、统计。
那日,艳阳高照,是个艳丽的晴天,但温理一早眼皮就一直再跳,他没有在意,当他抱着一厢毕业证书走在路上时,电话就开始响个不停。
温理没管,等到终于腾出手来看到一排的陌生的熟悉区号的座机号码时,突然就好像做实了心慌,回拨过去就收到了父亲晕倒的消息。
温理跟学院打了招呼后,连行李都没带的拿着身份证往外冲,手机还是舍友追他送出来的。
温父在重症监护室呆了八天,这八天温理就在医院呆着,重症监护室的门外等着,陪着。
奶奶年纪已经大了,温父的事情家里人都还没有告诉,不想老人干着急。
所以只能是他一个人在这里耗尽心力。
颅内手术后就到了监护室,无菌的要求,家属也只能在外面待着。
所以也只有温理等在门外,作为最后的联系人,以防出现最坏的结果。
隔着玻璃看着躺在床上的温父,温理有时看着、等着就会眼眶酸涩,但每次都咬牙忍了下来。
眼泪是无用的,他不能表现的过于软弱,他知道父亲也需要他的支持。
父亲虽然躺着不动,但却是最伟大的战士,温理知道,他一定也在努力的想留下来。
最早赶来的还是赵爷爷,大院里的住户搬得七七八八了,本来和温理离得近的也就是赵爷爷了。
起先是赵爷爷给他送饭,后来温母收到消息从叶城赶了回来了,就和儿子轮流守着,但是主要还是温理,回家吃饭修整,稍稍眯一会就过来,让温母回家。
重症监护室里不能过夜,晚上都等到护士催了再回家,但到家也睡不着,按照医院的安排,定了闹钟,掐着时间的起来往医院赶。
这八天,温理每一天都惴惴不安,即使偶尔闭眼,总是心跳如擂鼓,一有风吹草动都会惊醒。在医院的时候盯着重症休息室里的动静,回到家里,害怕电话铃响,电话意味着新的情况。
赵易从爷爷那里知道了消息,开始几次在温理在家的时候打,但每次温理接电话的声音不仅虚弱暗哑,还带着明显的惊慌。
后来赵易的电话总是掐的准时,都是温理在医院的时候,不管相较于他而言,具体是几点。
赵易知道了温理现在一人在医院等着,他有些焦急,他一想到重症监护室外孤单的身影,就万分的不舍。
他向钱工请假,外派这么长时间,公司是有休假的,但能否回去还得要看公司的是否同意。
赵易只能多打电话,下了班以后,全部的时间都花在了电话上。
几天下来,赵易明显感觉到温理的声音越发疲惫,精神也不够集中,有时半天都等不到回应。但是让他休息一会他又不肯挂断。
所以中午休息的时候,赵易试着发了一条短信,问一下温理有没有睡着,结果温理很快就回了一条“没”。
铃声响起时,温理似有所感,知道是赵易,他没有害怕,有一丝丝的暖意从指尖丝丝传递到有些僵硬的心里。
“喂,理理,怎么还没睡?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没,我睡不着,怕错过消息。”温理的声音很是无力,有些沙哑,透露出浓重的疲惫感。
“你,那就闭上眼睛,眼睛也要休息,我不和你说话了,放宽心,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别总这么撑着。”
“闭上眼睛也好累,我的脑袋一刻不停的再转,我。”电话那头突然就没有了声音,赵易没有出声询问,只是握着手机,默默的等着温理结束。
话筒里传来纸巾擦拭的声音,过来一会,温理就又开了口,这下声音里还有些抖,“易易,你什么时候才能,”
他又要泄气了,所以及时止住了话题,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理理,坚持一下。现在先闭眼,如果我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下午一上班,赵易又急急忙忙去找了钱工。
钱工看着眼前着急忙慌的年轻人,早问过不是赵易自己家里人的问题,有些不解的问道:“你为啥要急着回去,来回一趟这么费时间、费钱。”
“实在有事,我弟弟一个人,我放心不下。钱工,我不回去,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的。”
钱工很少看到年轻人这么严肃的面孔,年轻人刚来丽国的时候,虽然也毛手毛脚了一阵,但适应了越发游刃有余,和大家也相处融洽。如今却是一脸凝重认真,让人无法怀疑他的动机。
“你,这么严重,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再打个电话催催,问问情况。”
“好的,麻烦钱工,我看了一下机票,可以的话我今晚就想走。”
临近下班时分,钱工找到了赵易,让他填写休假申请,但来回的机票钱需要自己负担,因为过于急迫了。
赵易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他谢过赵工以后急忙就去定了机票。机票是几天前就看到,没有选择转机的,直达叶城,然后又买了最快的高铁票到港城,一切准备好了以后算准了时间给温理打了电话。
温理早上出门的时候,被温母拦下了。“要不今天就别去了吧,你的脸色太差了。有什么事情医院会打电话来的。”
温理轻咳了一下,摇了摇头。握着母亲放在他肩头的手说:“妈,我没事,只是辛苦你了,还有李叔,我过意不去。”
“傻孩子,你爸如今也算是我朋友,关键你是我儿子,我总得帮着你。”温母怜惜的捋了捋儿子的头发。
“谢谢妈。”温理勉强的挤出了一丝笑容,对着温母道别后就出发去了医院。
刚到医院没多久,就接到了赵易的通话邀请。
“理理,到医院了吗?”
“嗯,你下班了吗?”声音好似压了千斤,如同幕鼓,悲伤的毫无遮掩。
“理理,我现在在收拾,一会就去机场,你等等我。”
温理的声音一顿,然后带着些波动的断断续续的传来,有些压抑不住的说道:“你,你要回来吗?”
“嗯,所以你再等等我,我马上就来了。再坚持一下。”
“嗯。”温理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松动,不再是机械式的回答,发着颤,也透着粘。原来压在心里的石头被翘起,似乎能够稍稍的喘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有喘开时,护士就通知温理去医生办公室。
匆匆挂了电话,温理便来到了医生办公室门口。
敲了门以后,温理推门进入问:“医生,您好,我是9床的亲属。您找我。”
“嗯,你先坐,你父亲的情况想和你进一步沟通一下。我之前提到过,你父亲是因为疲劳导致的脑出血,虽然手术做的很成功,但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你父亲的各项生理指标还是在衰减。虽然我们都希望能有更好的发展,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做好最坏的打算,必要的时候要下决定。”
虽然进来的时候,温理已经能够预见到这样的情况,但多日来回避的问题一下子被医生用针尖挑开,温理还是难以承受,他拿起医生桌上散乱的挂号单据,捏在手指上无意的摩挲。
医生看着他年纪小,但这些日子来却坚持前来,独当一面,如今这个消息对他的打击一定非常大。
但还是继续说到:“我们评估下来,你父亲现在的情况留在监护室的意义不大,综合下来,还是给他转移到普通病房,你们陪着他吧,多陪陪他,多说说话,等你们决定好了,告诉我们。”
对话结束了好久,温理都没能站起来。
他撑了这么久,却发现结果是如此的不如意,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没有办法支撑自己站起来了。
背后的门被敲响,医生并没有同意进入,但是门把还是被转动,医生站起来刚要阻止,后边传来一句女声:“医生,他是我哥。”
听见温荣的声音,温理才有些木然的回了头。
看到温荣的站在门口,握紧了手指,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椅脚拖动的声音有些刺耳,但却刺激到了温理的鼓膜,让他打起精神。
温荣快一步上前,要去扶温理,温理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向着医生点头致意后,拉着温荣的手腕往外走。
温荣反手抓着了温理的手腕,迎着温理的视线说:“哥你在外边等我一下吧,我还想了解一下。”
温理停顿了一下,手指用力,却在温荣坚持的目光下选择独自退到门外。
温理并不想温荣再经历一边他所承受的,但看着刚才那个异常坚定的眼神,他知道温荣已经不是那个懵懂的小姑娘了,她能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温理坐在在休息凳上,理了理衣襟。
温理扶着额头,耳边虽是楼道里的人们讨论的声音,车轮滚动的声音,导医台叫号的声音,都在耳旁一一掠过。温理低下头,捏着自己的眉心,耳边似乎又听到了父亲的呼喊,或是每日下班敲门来见儿子时,或是又依据菜谱做出了合乎口味的菜肴,或是读到了一本好书,不管是否夜深,轻轻的敲开儿子的房门唤道——“理理!”
“理理!”
“理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