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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嘉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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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问这个问题,代表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薛莺早笃定的道。
也许她选择正面回复而不是逃避让钟鸣鹿有些意外,她挑了挑眉,只说:“我相信你。”
薛莺早自然不相信她——即使她们曾经那样亲密无隙,以及钟鸣鹿死的时候,她是在真心实意地为她落泪。
“下过。”薛莺旱看着她的眼晴,平静的道。
钟鸣鹿笑了声,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感情——紧接着,她扼住了薛莺早雪白的咽喉。
此时的薛莺早仿佛一只就擒的高洁美丽的鹤,看起来虽然温驯,但却是暂时的,只要有机会,她就会反咬饲主一口。
钟鸣鹿并不想杀她,这种复杂而微妙的爱恨交锋,是旁人所难以理解的。
她松开手,冷眼看着薛莺早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脸上因此显得更白了。
钟鸣鹿解开她重叠如浪的裙裾,绦带搭在一旁,而薛莺早只有垂下的鸦睫颤了颤,其余什么反应都没有。
窗外的日落溶金,她感到腿间一片春水漾荡,颇有些酸软无力。
而钟鸣鹿用锦帕擦了擦手指,只淡淡的说了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薛莺早苦笑,她现在仅靠自己实在难以下床,传唤婢女又未免太尴尬了,只能自绾了方才松散的鬓发,又理了理前襟,等别人来帮她。
又过了许久,才有叩门声,是薛燕新。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薛莺早在妹妹面前一向是没有顾忌的,便直接扬声道:“进来吧。”
床上虽不至于狼藉,但也能勉强看出发生了什么,薛燕新很自若的道:“姐姐,要我扶你一把吗?”
薛莺早往她身上靠了靠,叹道:“还是我家燕新贴心。”
薛燕新替她打好水、又取了新的衣物,扶她到用来沐浴的隔间,薛莺早自己洗了洗红肿处,流霞缎的衣服实在磨得疼。
她低头,望向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乌墨的发丝般垂在水面散开,她的容颜也仿佛朦朦胧胧的雾里看花。
而薛燕新花一旁无知觉地看着,不由发怔。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去,薛莺早的贴身婢女菁莪已经候在外面,见她们来一喜,“大娘子,二娘子,大人教你们到澄心堂去。”
薛莺早颔首,“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薛南乔已经被薛蕙放了出来,他换了一件素衫,重新绾了发,而薛莺早居高临下地看他,笑盈盈地道:“乔弟,现在好一点了吗?”
她更了一身水红妆缎的裙子,摆幅处绣着枝枝的桃花,薛莺早很少穿这么艳丽的颜色,但此时俨然是娇俏夺目,葳蕤春华的。
薛南乔心中模模糊糊的有些疑问,例如她方才去做了什么,现在怎么换了件衣服云云,但很快被他抛在脑后。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
薛蕙把他们三个人丢走这里,自己却过了一会儿才进来,他身后还缀着一个人。
那人玉树青衫,姿容美秀,濯濯如春月柳,端的是郎艳独绝。
而薛莺早、薛燕新、薛南乔三人几乎同时蹙眉:前世里可没有唱过这一出啊。
薛蕙道:“这是你们的舅舅,今年进京赴科举的。”
这个母亲自然指的是薛蕙已逝的原配,太子少保程黄裳之女程歌行。
当年薛蕙娶程歌行显然是为了图程黄裳的势,没想到婚后一年不到程黄裳就死了,连带着他的家人都无处依靠。
这个程斐琢是他的第七个儿子,人称程七郎的。
于是三人一齐道:“舅舅。”
程斐琢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只是含糊的道:“你们好。”
薛蕙把他送出去,回来后才道:“下午的事,怎么回事?”
薛南乔淡淡的道:“就那么回事。”
“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曝出去,”薛蕙用锐利的眼光扫视着他,“你什么前途都别想要了?”
他本以为说到这份上已经差不多够了,没想到薛南乔今天格外大胆,直接顶了一句:“那就不要呗。”
“你!”薛蕙显然气得不轻。
薛莺早和薛燕新两队则仿佛没看见一样,彼此间眉目流涟,两人已是偕老一世,熟捻亲呢,绝非旁人可比。
直到薛蕙把薛南乔气急败坏地打发走后,才问薛莺早:“殿下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薛莺早知道,自己这个爹,外强中干,他怕钟鸣鹿。
不过偌大一个上京城,又能有几个人不怕钟鸣鹿呢?她可是个疯起来不要命的主。
“没什么。”薛莺早随意搪塞了一下:“左不过那些事呗。”
她也不知道薛蕙联想了些什么,看着他满脸若有所思,只是觉得好笑。
“观音婢,你一定要嫁给太子吗?”
薛莺早正色,观音婢是她小字,但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更何况她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
“父亲有什么高见鸣?”这句话显然是在讽刺他了。
以本朝风气,一般子女为表亲近都会叫“阿耶”,然而薛莺常偏偏要叫父亲,有意存心和他作对。
薛蕙有时也茫然不解,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以致这一家子都和他不亲。
他苦笑了一声,“莺早,你不明白,清河郡主是什么人?有太后给她撑腰,她一向是无法无天的。听说她妒心又强的,你不得宠,也就罢了,但白白空守宫闺,在帝王身侧而恩宠不及他人,毕竟不甘;假如你侥幸得了宠,她若是不饶你,那日子更不会轻松。”
薛莺早对他向来没有耐心,此刻听他貌似句句为自己着想,作出一副慈父姿态,心中的反感更是无以复加,不耐烦地打断道:“够了!你还有完没完。”
薛蕙气结,“你这是作女儿的态度吗?”
薛莺早不理他,自顾自地往下说:“嫁不嫁太子,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语罢一横眉,竟径直道:“燕新,我们走!”
薛蕙也不拦她,只喊了一声:“莺早,你再好好想想!”
一直回了“砚头梅”,薛燕新俨然沉默无言。
薛莺早摇了摇头,自嘲道:“枉我两世为人,刚才竟什么都忘了。”
薛燕新突然道:“这一世究竟怎么过,姐姐想过了吗?”
她这句话是看着薛莺早的眼睛说的。
薛莺早记得,她的目光总是很清亮的,现在也一样,好像没有什么事在上面留下过痕迹。
禅家偈子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也许这正是薛燕新的写照。她看待事物全无机心,是非曲直,黑白分明。
薛莺早忽然有些羡慕她,这种最深的平静,是她永远都不可能做到的。
薛莺早意兴阑珊,在薛燕新面前,她是不用伪装的,“我不知道。你呢?”
薛燕新默默的看着她,率尔答道:“我只要在姐姐身边就好了。”
“真好,”薛莺早此时的声音几乎如呓语一般,“我也是到今天才发现,碌碌一生,我竟始终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别人争夺什么,我也不管好坏,一门心思就同他们抢,抢到手了呢,也不爱惜,就随便一扔。照这么说,我真是全天下最蠢也最坏的人。”
她说出这句话,脸上的表情却很坦然,薛燕新看着她,目光似乎流出一种类似于悲哀的东西。
“姐姐。”她轻轻的道,此时显得异常无助,似乎怕薛莺早一走了之,把她一个人抛下。
薛莺早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别害怕,燕新。我已经想好了,这一世,我只求活得痛快,而在这之前,我要好好找找,我到底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而你呢,也要好好找找,看看那些生活中除我以外的。”
薛燕新显得很为难,“可是……”
薛莺早认真道:“燕新,这是姐姐在求你,也是在命令你。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永生永世估计都偿还不清了。就当是为了我,可以吗?”
薛燕新本想说自己是自愿的,但却说不出话来,她沉默着,极轻微的点了点头。
送走了薛燕新,薛莺早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
虽然刚刚说的很斩钉截铁,但实际上她的心里一片茫然,毫无半点把握。
想到她与顾宴卿、钟鸣鹿三人已经结不开的爱恨纠葛,更是难言,然而这三千红尘哪里又是真正的清净之地呢?
就这样想着想着,幽情春困,她一时睡着了。
薛莺早再醒来之时,外面已是桑榆既夕之景,她推说身体不适,便披了件罗裳单衣,趁菁莪、蓼莪二人去厨房,自己悄悄出去透个气。
天已沉沉,慢慢渲上妃色,显然异常美丽。一转庭院,虽都只是寻常景致,但经年未见,此时微风吹得茜纱窗,确然是珊珊可爱。
薛莺早一转身,就见程斐琢站在她身后,于是微笑着叫了他一声:“舅舅。”
程斐琢好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答:“不做什么,只是方才无聊罢了。”
他于是也不说话了。
此时日影不见,月将巡天,她仰头,只觉似此星辰非昨夜,萌生一种浅浅淡淡的情愫,想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说点什么。
她不在意传到其他人的耳中,重来一世,毕竟放肆得多。
薛莺早这样想,也这样做了,“您娶亲了吗?”
程斐琢才反应过来是问他,摇摇头,“不曾。”
“您有所爱的人吗?”
“没有。”
“那也很好,“她叹了一句,“可惜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只恨不能学圣人忘情。
程斐琢沉默着,薛莺早向他福了个身,含着笑,“是我失言了,就先不打扰您了。”
她提着裙摆离去,身影娉婷袅哪,此时是他眼中唯一一抹色彩。
那一刻的感情,是他自己都难以描述的。
薛莺早回去,随便吃了些榆钱糕,洗漱完了,也就解衣就寝,倒头睡下了。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打算去慈恩寺上香。高门大族大多崇佛,薛莺早从前算个异类,薛蕙自然痛快的答应了。
她没有带上薛燕新,只携了婢女,乘一小轿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