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卑微打工日常》好苦猹

50、交代后事

　　行驶半天，严戈不断喊着副驾驶的赵澜颂。
　　“颂颂，动动手，别睡着。”
　　赵澜颂缓缓地喘着气，侧着头望着严戈，以便他扭过头，第一眼就能看见自己的情况。
　　后座的宋夏溪手腕上的伤虽然已经缝合，但情况依旧不明朗，夹带着腿上的伤，如今整个人面色苍白，不断咬着牙，忍着痛。
　　这时，严戈远远望见，两辆越野车行驶而来。
　　夏柯冲下车，奔过来，抱着宋夏溪往车上跑。另外几人眼疾手快地转移负重。
　　“回去再说。”
　　严戈重新启动，四辆越野车撕开黑暗的口子，钻进夜色里疾驰而去。
　　车灯只能照着前方一小片区域，严戈却无法松下油门，只得尽力去评估路面的情况。
　　“严…戈……”赵澜颂缓缓开口，短短两个字，却要花尽全身的力气。
　　“颂颂，你说，怎么了？”严戈扭过头看了一眼，又随即将视线移向前方。
　　他不敢看啊，他只觉得那外套之下，赵澜颂的血都要流尽了，如今只像个空壳，倚在座位上。他怕下一秒，他那胸膛便会一阵烟似的耷拉下去。
　　“我死了以后……第一……”赵澜颂撑着身子坐直一些，紧紧皱着眉头开口。
　　严戈脱口而出：“别说，别说，我们马上就到了。”
　　“听我说！”赵澜颂猛地抬高声音，随即而来的是一阵阵花尽气血的喘气声。
　　“我听，我听，你慢慢说。”严戈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喃喃道，“你别气，别用力。”
　　“第一，我口袋里的纸条藏起来交给顾大山。第二，床头柜里的笔记本立刻销毁。第三，办公桌上有一份文件，给宋夏溪，他能选出最适合接任生物组的人。第四，研究院回收材料的时候，你盯着，我怕有人手脚不干净。第五……”
　　赵澜颂说到这里，已是无法均匀地呼吸，他只能用着最微弱的力气，一点一点压抑着用力。
　　“你慢慢说，第五点是什么？”
　　“第五……第五，结晶体要碾碎了，洒在东南方向的植物园里。”赵澜颂终于交代完了，全身泄了力，倒在座位上，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为什么？”严戈问道，指甲深深陷进方向盘上的皮质外壳里。
　　“那里…阴暗潮湿，用不了几年，我…就能变成真正的辐射源。”
　　严戈顿时觉得眼前一片雾蒙蒙的，怎么揉眼睛都看不清楚。
　　怪不得，火山周围寂静无声，怪不得赵憬拼了命也要靠近火山，一起一切，都有迹可循。
　　可如今，赵澜颂好像也这般头也不回，直冲冲地跑远了。
　　原来那黑暗的不是深渊，更像是无尽的天空，他就这么踩上云梯，把那闪烁的群星连上线，一步一步走远了。
　　“那我呢，我呢？我该怎么办？”严戈顾不上满脸的泪水，咬紧牙关瞪着赵澜颂出口喊道。
　　赵澜颂扯着嘴角笑了笑：“别担心，你走的所有路都会是正确的。”
　　“重复一遍我让你做的事情，我怕你记不住。”赵澜颂看着窗外，他已经发不出坚实的声音，如今只能吊着力气，发出些气音来。
　　严戈不管不顾地呜咽着：“第一，保护纸条，第二，烧毁笔记本，第三，转交文件，第四……赵澜颂，第四，第四是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记不住。”
　　赵澜颂笑出声来：“没算到这一点，我应该把步骤写下来才是。第四，不重要，把第五点记好了就行。”
　　严戈的眼睛通红，不断地喃喃道：“你再说一遍，求求你，你再说一遍。”
　　赵澜颂确实没有力气了，他靠着车窗，已是无法坐直，更别提扭头看看严戈。
　　“严戈，你全都记住了，我明白的。严戈，我的血就要流尽了，但是心跳，它从来没有这么用力过。”
　　“原来，我能把未来看得这么清楚。我会死在车上，这样…回到基地后，你会有充足的时间把事情安排好。”
　　严戈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呵，赵澜颂！你连这一步都算不准，看清楚个屁！你当我不会飙车吗！我看你是老眼昏花了，基地的灯光都看不见。”
　　“你要是敢死在我的车上，我就直接一脚油门开到消毒区，到时候全基地的人都围上来看你。再把结晶体放在研究院大厅的展览柜里，我每天让全体先遣队给你送花，你大可以试试看。至于那些一步两步的，你死了也不知道，关我屁事。”
　　严戈碎碎念叨：“我第一步就把你的小纸条撕了。”
　　赵澜颂难以置信地偏头看过来，随即长叹了一口气：“是我识人不清，还得重新计划。”
　　他扭过头去，看着窗外的黑暗，缓缓起伏胸膛。
　　“你开的太快了，照这样下去，我可能一时半会死不了。”
　　听到这句话，严戈默默地给车门上了锁，最终是断了赵澜颂最后一点念想。
　　大概是生气了，赵澜颂一句话也不说，竟是熬过了几个小时，真正看到了基地的微弱灯光。
　　天光破晓，基地大门开着，消毒区寂静无声，严戈直接冲向医院，一路上畅通无阻，大概背后也有那位的身影。
　　熄火，解下安全带，严戈抱着赵澜颂往医院里跑，诊室里医生护士严阵以待。
　　为首的医生严戈不认识，赵澜颂倒是还睁开眼睛打了个招呼：“徐青云……”
　　徐青云解下赵澜颂肩膀上的纱布，严戈望去，竟是一处利爪的挠痕，掏去了大块的肌肉组织，如今那血洞粘连着碎碎的组织挂在肩膀上，往外流着深色的污血。
　　腰腹上则像是被什么利器刺穿，伤口向四周撕裂破碎，同样流着污血。
　　徐青云看着那显示“感染”的检测结果，说不出话来，只得沉默着处理着伤口。
　　严戈看着被医生护士层层围绕的人，无声无息地躺在那，被带上各种检测仪器，缓缓地，一下一下眨着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
　　医生与护士渐渐撤走，诊室里就剩下严戈与徐青云。
　　“徐青云……我知道你的研究，还差一个实验……”
　　徐青云一开始没说话，严戈冲到床前，低下头急促地呼吸：“那是什么，你想干什么？”
　　赵澜颂垂下眼眸，看向与自己视线平齐的严戈：“你也知道的，根据异种设计的二代针剂。”
　　“注射了之后，我会变成什么呢？我也很想知道啊……”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严戈直起身，抓着头发拼命大喊。
　　“我们已经赶回来了，这里的辐射最强，你会没事的，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严戈跪在床边，捂着脸，喃喃地说着：“求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肯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
　　他不停地喊着：“我们已经回来了……已经回来了……”
　　赵澜颂努力抬手，却只能碰到严戈的手肘：“只要你同意，我就答应你，和你在一起。”
　　严戈猛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澜颂，如今为了实验，也变成了这样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人。
　　“你当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你想都不要想。”
　　严戈不再去看赵澜颂的眼睛，狠狠地砸了墙壁一拳，冲出诊室。
　　赵澜颂动了动喉结，闭上眼睛：“他同意了，开始吧。”
　　走出诊室，夏柯捂着脸在长椅上坐着，听见声响，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宋夏溪不肯多说，赵澜颂也是吧。”
　　严戈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他根本不爱我，人快死了，还在想着怎么利用我。”
　　“宋夏溪只说自己看到一片苔藓，还有无边无际，快要枯萎的花。他居然割了手，去浇花。我想不明白，他脑子有毛病。”
　　严戈摸着关节上的划痕：“赵澜颂去给实验献身了。我大概要么跟一个异种谈恋爱，要么跟个鬼谈。你说，到底哪种比较好？”
　　两个人就这么自说自的，心中都是一阵后怕，久久无法散去。
　　严戈靠着靠背，抬头看着天花板上那些快要脱落的墙皮，眼泪一滴滴地从眼角流下。
　　一周的时间，严戈根本进不了诊室，他只知道那些沾上了血与肉的纱布、器械全部变成了浅蓝色的结晶，被作战局的收走，不知道去了哪里。
　　宋夏溪已经转进了普通病房，但是始终低烧，夏柯片刻不停地守着他，只有在走廊上遇到的时候，短暂地打个招呼。
　　又过了几天，徐青云给了严戈一份检测报告，没说什么，又钻进了诊室。
　　严戈低下头，一字一句地看着，他看不懂那些数值与专业名词，但是检测结果的那个减号，刺痛了他的眼睛。
　　两周的时间，指甲已经长了不少，他用指腹一点一点抚着那个减号，蹲在走廊里痛哭出声。
　　这天，徐青云走出诊室，对着坐在长椅上的严戈说：“进去看看吧，他现在醒着。”
　　严戈站起身，一点一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走进诊室，赵澜颂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听到不同寻常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睛，微微侧着头看过来。
　　严戈看向被子下的身形，并没有任何变化。向上看去，依旧是那样浅浅的瞳孔，略显惊讶地望着自己。
　　严戈在心里笑出声来：鼻子，眼睛一个不少，没遍布苔藓，也没生出利刺，他还是那个赵澜颂。
　　严戈在病床前俯下身，头顶轻轻搭在赵澜颂的颈窝：“说话算数，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
　　赵澜颂在诊室躺了半个月，耳中的终于不再是仪器的滴答声和无尽的耳鸣。
　　他感受到颈窝处一阵冰冷，那不同于药剂在血管中游走的寒冷，终于是带来了一阵雪季结束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