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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F市从下午开始便刮起了风,将凝聚的热量一哄而散。风势越来越大,于夜幕降临时已经吹得树梢狂动了。
      “信号太差了。”一位戴着厚口罩的中年男子打着电话,半晌又放下手机盯着拨号的界面。
      病房没开灯,只能借窗外的路灯和微弱的月光看清白床单边缘的褶皱。
      他的左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看上去是被利器割伤所致。
      病房内静得连水滴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耳旁只剩下被隔音的风的呼啸。
      “明天,几点手术?”另一个虚弱至极的声音从病床传来,染血的被褥轻微起伏。
      男人站在床边,凝视着他,斟酌了许久才道:“老板那边……不愿意报销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
      “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没说什么。”男人改口,坐在了床边。
      “跟我说实话吧,老板到底怎么说的。”尽管病床上的人的声音并不比蚊鸣大多少,却还是让男子握紧了拳,眼中闪过无尽的恨意与哀伤。
      “他说你无需治疗。本来处理完外伤就可以正常接任务,但是你这次车祸让你身份暴露,还查出了……绝症,所以再怎么治,都,都没办法……”男子说到最后眼眶已然湿润,握紧的拳甚至在微微颤抖。
      “意思就是我没用了嘛。”病床上的男子坦然道,“靠机械挣钱的工人,再困难也要修好它……可是这机械如今已经无用了,挣不了钱了,修它干嘛呢……对吧?”
      “不是……”男人想反驳,可这话确确实实无法反驳。
      男子站了起来,沉声道:“浩哥,老板不给治,我给你治。大不了我多去接点活,不就是手术费嘛……”
      “哇……”魏丁浩勉强抬起了嘴角,露出一个浅笑,“十万,你是要把自己给卖了吗?”
      “我……”男子顿时语塞,却更加激动。
      “就算去卖血,我也要……”
      “哼,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比小学生还幼稚。”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要看着你死?”
      “这两年还死不了。”魏丁浩睁大眼喘了两口气,肺部如拉风箱一般。
      又是一阵沉默,窗外的风更大了,路边行人稀少,手中的伞都撑不起来,就要被刮走了,他们只好顶着风举步维艰。
      “元先,我困了,你……你先回去吧。”魏丁浩道。
      元先不再说话,只是走到插座旁的热水壶那接了一杯开水放在床头柜上,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漆起摆弄着面前的电线,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他不熟悉电路知识,在实习生期间学的也是一头雾水。他倒是能断掉整栋医院的电,或者单独把这一层断掉。但这里是住院部,停电可是一件不小的事,必然会引起轰动,不利于自身的隐秘。
      监控……哪个是监控的线……漆起继续摆弄了一会儿,实在是手足无措,只好离开配电房,将口罩往上拉了拉。
      他此刻已经换上了医生的衣服,胸前甚至挂着伪造的工作牌,只要他不被监控拍到就无大碍。
      现在已是凌晨一点,漆起却没有犯困,特工经常会在各个时间出任务,而他自己也练就了在白天想睡就能睡着的本事。
      他抱着一个写字板,悄悄走到了1609号病房前。走廊空无一人,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细微的风声。这一层只有护士站开着灯,年轻的护士仍趴在桌上打盹。
      驻足在门前,他环顾四周,又把口罩往上拉了拉,反手摸了摸藏在白大褂下的枪和小刀,不由得生出一丝紧张。
      确定没人,漆起扭动了门把手。
      锁了。
      把手转动时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突兀地出现在寂静的走廊。漆起不禁感到浑身发凉,心脏狂跳不止。
      他正在思考对策。若是贸然开锁进去,病房内很有可能有魏丁浩的同伙。他的配枪装有消音器,但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开枪难免会使人惊醒。漆起能保证杀死目标,却无法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若不进去,就这样站在走廊拖下去也很有可能被护士或者其他人发现。
      漆起急躁地看向电梯口,恨不得要跺脚。
      自打他白天进入医院,就尝试过联系郑垚,但对方电话就是打不通,计划好的拆监控和支援也一样没落实。直到现在连人都没看见,难不成是白天补觉的时候睡过了头?
      如果可以,漆起想立刻传送到郑垚所在地,冲上去哐哐给他两拳。
      深吸一口气,漆起将□□插进了锁孔,闭上眼转动着。
      非常微小的啪嗒一声,门无风自动地敞开了一条刚好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缝。走廊微弱的灯光趁机钻了进去,照亮了门口处的瓷砖地板和厕所的木门。
      漆起有着过人的夜视力,加之病房居然没拉窗帘。借着月光,他看见了两张病床,靠外的是空的,靠里的上面躺着一个人,床柜上连接着一个仪器。
      漆起没法认出这是什么仪器,战地医生的课程里只有外伤处理和急救方案,并没有系统的学习过医学。
      当他再定睛一看,床头边阴影最暗处还坐着一个人,此时正趴在床沿睡觉。
      有同伙,只有一个。
      漆起的大脑飞速转动,思考如何在杀死目标后安全撤离。最好的方法是就在门口处开枪,但必须一枪毙命。另外,目标之外的人最好不杀,暗杀任务主要由委托人提供,小型的直接由组织分配,而大型或高难度的则需要特工自己去“接单”。
      他举起枪,仔细地瞄准床铺上的人,却突然收手,把枪背在身后。
      陪床那人抬起头,往门口这边看了过来。
      漆起泰然走了进去,道:“您好,做检查。”
      李元先显然没醒透,看着漆起走过来调试着床头的仪器,嘀咕道:“半夜来做什么检查……”
      漆起根本不懂,只是按按这个转转那个,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元先的眼神。
      目标就在手边,漆起抽出一根输液管,伸向了熟睡中的魏丁浩。元先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再好不过的机会,漆起迅速拿出枪,直接对着魏丁浩扣动了扳机。
      暗血溅出,漆起的白大褂上瞬间染上了红色。元先几乎是跳了起来,反应极其迅速,伸手就去抓漆起,将他的口罩扯掉了。漆起后退一步,抡过一旁的吊瓶架,狠狠朝元先头部砸去。
      元先吃痛一缩,铁架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撕破了医院的宁静。
      漆起正准备跑时,却意外瞥见了电视柜旁放的一个小小的仪器。正亮着细微的蓝光。
      是便捷监控,它已经拍到了漆起。
      刚刚跨出一步又折返回来,还未拿到监控,只听见一声怒吼,元先举起一个玻璃瓶砸了过来。
      漆起向左一躲,瓶子爆裂开来,碎片划破了他的皮肤,一个拳头又破空而至,撞在电视上,屏幕凹下去一块。还未等漆起喘一口气,另一只手便如巨钳般窜来,是要夺枪。
      漆起近身格斗能力弱,枪械被夺走对他来说是有生命危险的事。他毫不犹豫地按动枪柄上的一个按钮,整把枪便散了架,零件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元先怒不可遏,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漆起攥住其手腕,猛踹了几脚,奈何力量终究不敌,还是挨了一顿揍。
      他瞅准时机,一把抄起监控,往地上全力摔去,摔碎了。
      意识到手上没有武器,元先掐住漆起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漆起瞬间涨红了脸,双腿胡乱扑腾着。
      “你大爷的……你杀了他,你这个贱种……我为了救他,付出了多少,你……”元先的表情变得狰狞,左脸上的刀疤层层皱起,漆起在震惊之余,竟感受到一丝熟悉。
      “李……元先……”漆起在喉间挤出几个字,左手勾上元先的脖子,同时伸腿奋力一踹,两人都坠倒在地。
      元先死死掐着,双手渐渐用力,漆起只觉得自己除了头部以外都没有了知觉,窒息和疼痛一度使他眼前天旋地转。元先挣脱桎梏,两三下爬起来,高举的拳头就要正中漆起鼻梁。
      他偏头躲开,与元先扭打在一团。
      元先呲起牙,其磨动的声音清清楚楚。“去死!”浑厚疯狂的狂吼撕破了住院部的寂静,惊醒了不少睡梦中的人。
      “怎么了怎么了……”睡眼惺忪的护士匆忙赶了过来,却在一声惊呼中,看到一个穿着医生服饰的人被另一个高大男子按在墙上疯狂地捶打,而“医生”全身颤抖着抽出背后的小刀,随后一把捅进了男子的腹部。
      护士惊叫一声,吓得跌坐在地,拿出手机准备报警,却被人用手帕紧紧捂住了口鼻,其上沾染了一股浓烈而刺鼻的气味,她很快失去了意识。
      “啊啊啊啊啊!!”元先歇斯底里地惨叫,松开漆起的脖子,转而钳住了他拿刀的手。
      漆起死里逃生,刚才的攻击已是他用尽全力的结果,利刃全部刺了进去。他用膝盖把元先踢开后,便彻底虚脱般跪在地上。元先捂着腹部的伤口,正想站起来,肩膀上多出两只手,把他绊倒在地。
      郑垚把手帕按在元先脸上,又踢了一脚。元先伏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一会儿便不见动弹。郑垚看着地上的碎片,将储存卡翻出来放进口袋。
      门外窸窸窣窣有了些许动静,郑垚过去把门上了锁。
      “你怎么才来……”漆起接过郑垚丢给他的口罩,十分不满。
      “先出去再说。”郑垚环视着整间病房,却发现漆起蹲在倒地的元先身边,给他简单处理伤口。
      “你在做什么?”郑垚皱了皱眉。
      “战地医生的负责对象除目标外不分阵营。”漆起丢下一句,忙活完还不忘翻了翻元先的口袋,把他的钱包占为已有。
      刚才这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现在房间里一片狼藉,从正门出去显然不可能。郑垚走向窗边,将窗户拉开了。
      窗外风很大,窗帘高高飘起,房间内纸张和塑料袋到处乱飞,漆起看着窗外,横起胳膊挡住了脸。
      郑垚拉开风衣,将束在腰上的腰带解开,腰带卡扣里有一个绳头,郑垚将它抽了出来。细绳在腰带里绕了几圈,全部散开时已经在地上盘了不少。郑垚牵起绳头,一头系在病床的护栏,另一头丢出窗外。
      漆起看着傻了眼,没想到郑垚裹的一件黑色风衣里能藏这么多东西。
      “你先下去。”郑垚道,将绳子系成一个死结。
      看到漆起扒着窗户迟迟没动,郑垚双手插兜,淡淡道:“别告诉我你不敢下去。”
      “鬼知道你这破绳子结不结实。”漆起回怼一句,把组装好的枪藏在身后,这才慢吞吞地摊上绳子往下爬。
      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冷空气疯狂掠夺着漆起身体的热量。刚刚的打斗消耗了太多体力,漆起只觉得又冷又晕,不停喘着粗气,几次差点就要松手掉下去。
      快要接近地面时,漆起才猛然发现郑垚带的绳子不够长,离地面还有五米左右,绳子就已经到了头。
      “喂,你这什么——”他抬头冲着上面大叫。
      “别乱叫,跳下去。” 郑垚道。
      漆起心里暗骂郑垚,闭上眼松手跳了下去,随即摔得七荤八素。
      郑垚跳得比他有技术多了,双脚稳稳落地,不及优雅也是自如。
      他抬头看了看楼上的情况,这里是住院部的后门,正对医院的边墙,他们可以翻出去,然后任务就得以结束了。
      他低头一看,漆起还躺在地上,不禁用鞋尖碰了碰他的手臂。
      “起来,废物。这么简单的任务都能做成这样”郑垚沉声道,看着漆起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轻蔑。
      漆起翻身爬起来,身子晃了晃。
      “简单?那你人呢?前几天讨论行动计划,你跑哪里去了?今天十一点的时候我打电话,你也不接。你想干嘛?你不是排弹员吗?你倒是来把监控拆了啊!要是被拍下来了,我们都得完蛋!”漆起气势汹汹地朝郑垚吼去,五官因为愤怒都快皱成了一团,全然不顾自身的隐蔽性,似是要大肆泄愤一顿才好。
      郑垚皱了皱眉,眼神不断往四周瞟去,生怕有人闻声而来。漆起叫了些什么他全当耳旁风。
      “脾气收一收,先出去再说。”郑垚道,伸手就要去抓漆起的手臂打算把人拉走,却不想脸上重重挨了一拳,打得他往一侧踉跄几步,被揍的那块又胀又麻,他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你大爷的,就你有脾气是吧?凭什么说我是废物,凭什么不按计划来?我当初干嘛要给你取弹包扎?就你这样的,谁愿意跟你合作啊!”
      漆起越说越气,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他又挥了一拳,这次被郑垚躲开了。漆起重心不稳,狠狠栽倒在地,摔疼了,眼眶瞬间红了一片。
      他低声骂了一句,挣扎了一会儿却爬不起来,最后还是被郑垚扶了起来。
      漆起一边搭着郑垚宽大的手,一边不甘示弱地瞪着他。身上几处都在疼,嘴上依旧不饶人:“扶我干嘛,你滚啊。”
      郑垚当真把手一松,漆起惊呼一声,又攥住了他的手。
      扶起来后的漆起还是有些站不稳,郑垚直视着他,深吸一口气,道:“之前的事是我做的不对,我自省。我们先出去,好吗?”
      漆起刚刚大闹了一场,此时抬头偷偷看了一眼郑垚,却发现郑垚正看着他,冷淡而看不出情绪的眼神令漆起有些心虚,甚至能看见郑垚黑色瞳孔的眼眸倒映着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便赶紧爬起来跟着郑垚,避开了赶来调查的警员离开医院。

      两人来到一家离医院较远的二十四小时咖啡厅,里面暖气充足,漆起脱掉了破烂的大褂,看见身上的毛衣也有不少地方开了线。
      郑垚点了两杯热拿铁,深夜的温度极低,又在刮大风,漆起捧着咖啡杯,也打了好几个寒战。
      漆起坐着发呆,半晌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左脸:“我脸怎么这么疼啊。”
      郑垚坐在对面,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偏过头去,假装在端详咖啡厅墙壁上的油画。
      漆起翻出手机,打开相机一照,便惊呆了。
      相机里的人不仅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乱成了鸡窝,衣服破破烂烂,眼睛红肿,左脸更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鼓了好大一个包,又是青又是紫。
      漆起来回照了照,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郑垚。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服务生端来咖啡时的表情那样奇怪了。
      “小伤,几天就好了。”
      漆起摇摇头,他本身并不是非常介意自己的形象,只要没毁容就行。
      郑垚抿了一口咖啡,问道:“魏丁浩死了?”
      “嗯。”漆起回答,“李元先应该不会死。”
      他揉了揉太阳穴,眉头紧皱:“我认识元先。”
      郑垚双眼微眯,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还是实习生的时候,有一次跟着前辈出任务,目标就是杀死李元先,但是让他跑了。”
      “他离开之前跟我打过照面,他之前就是梅蒂森的中级特工,跟魏丁浩一直是搭档。”
      漆起说这话时头低着,只露一个发顶。郑垚凭直觉认为漆起隐瞒了什么。
      郑垚接话道:“梅蒂森解散后,他们就成了自由人,现在在为谁效力,我们也不知道。”
      漆起:“反正他们是被警方通缉的人,按理说应该被清除。但组织解散了,新的老板又给他们提供了新的身份,我不认为他们能混出什么名堂。”
      郑垚:“但是他们是我们的刺杀目标,伊洛斯的老板害怕他们东山再起,所以要清除后患。”
      漆起抬眸看着郑垚,而又移开目光:“你真了解。”

      到了后半夜,风势渐小,满街道路上都是散落的树叶和垃圾。
      漆起靠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疲惫。刚刚结束任务时感到倦意是正常的,但以往不管任务成功或是失败,都从未像今天这般累。
      “今天十一号。”郑垚道,似乎在提醒漆起什么。
      “十一号怎么了?”漆起疑惑道。
      “果然忘了。”郑垚淡淡道,“明天排练,记住了?如果迟到或者旷班的话,你就等着被开除吧。”
      “啊……知道了。”
      郑垚抱起双臂:“对了,一会儿天亮回去好好练琴。前几天指挥跟我说,虽然乐团是破格录用了你,但是你的基本功和投射都很差。如果一直没有长进的话,你还是会被开除。”
      “差……我什么都差。”漆起自嘲一句,还是顺和地点点头,应声知道。
      “所以,是你帮我打了声招呼?”
      郑垚干笑一声:“否则我就要被你讹一笔了。”
      漆起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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