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4、救妻 ...
-
日升月落,日复一日,无论酷暑还是寒冬,每逢扶英堂的休沐日,雁西都会去灵泉寺走一遭,看看那里的岁月枯荣,踏一踏那里的青石台阶,闻一闻檀香,跪一跪佛祖。他未必有所求,只是在想,昔日的萧衍是否都将这些一一做过。
这一日,天空中飘下几朵零星的雪花,长街上人头攒动,酒阁里暖炉熏香,都为这京都的初雪而心潮澎湃。
雁西骑着马,出了城门信马由缰,溜溜达达地就又到了灵泉寺的山脚下。
这时,一个带着幕篱的白色身影焦急的从半山腰的山门跑了下来。
“栎神医?”雁西试探的问道。
栎善的身影顿了一瞬,愣了半晌才转过身来,佯做惊讶道:“雁西?你怎么在这里?最近写给你的药膳方子可有按时服用?”
当初因为要处理师叔的事情,栎善暂时离开了凉州,后来接到萧衍的传信说雁西跟着李缙回了京都,托她继续照料,她便在京都暂做逗留,再后来又碰上李缙的事情,这前后一耽搁,已经快两年了。
雁西微蹙眉,察觉有异。栎善一直神出鬼没的,雁西从来不能掌握她的踪迹,但他知道,栎善对他的行踪一向是了如指掌的。自己来着灵泉寺不是头一回了,还不至于让她如此惊讶。
“栎神医,可是阿衍...阿姊出了什么事吗?”
栎善这回是真的惊到了,眼神闪烁了两下,“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栎善的表情不多,在外人面前,她一向是清冷疏离,处变不惊的,可今日的慌乱绝对不是作假的,而且今日要不是自己出口喊住她,她或许就想那么视而不见的与自己擦身而过了。
一定有古怪!
“栎神医,你跟我说实话,你要不跟我说,我就自己跑去凉州问她。”
“...你!”栎善一向巧舌如簧,此刻却找不到搪塞他的理由。她抬头朝灵泉寺的方向凝望了一眼,轻叹了口气说道:“阿衍怕是有难,我不能继续耽搁了,需要立即赶往凉州。”
“我和你一起去!”雁西心神俱震,只麻木的下意识道。
萧衍在伐赤腾空的那一刻,迅速的翻转身体将陆二护在了自己的怀里,还能腾出一只手握紧剑柄,震剑出鞘,狠狠刺向崖壁,刺耳的铁石相击的声音一路划过,斩落飞雪,火光四射。
然而岩石坚固,难以刺入,只将两人下落的速度稍稍放缓。忽地,萧衍后背传来尖锐的疼痛,峭壁上横生出的枝丫毫不留情地刺入了萧衍的身体。
天空上弯钩细月在萧衍眼里迅速后退,“咚”的一声巨响之后,那弯浅淡的月光便混入了银灰的天空,化为一片混沌,继而缩拢成线,最终寂灭成无边黑暗。
陆二醒过来的时候天地悄寂,不远处传来马匹断断续续的喷鼻声,陆二忍着骨裂般的疼痛爬起来,发现了一旁脸颊上已经覆上一层薄雪的萧衍。
她身下的雪早已经被染红,陆二心神俱震,双脚并用的爬过去,“大帅,大帅...”一边呼唤着萧衍,一边试探着她的气息,她双目紧闭,嘴角渗血,但还好,有微弱的鼻息。
他心下稍安,四处打量了一下,他们现在所处位置非常微妙,三面环山,只有一处出口。此处隐蔽,追杀他们的人一时半会应该找不过来。
他艰难的站起身,伐赤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陆二摸过伐赤身上萧衍的行囊,还好,水囊和食物都还在,他又摸了摸,没有找到火石。
雁西和栎善马不停蹄,日夜不休。赶到萧家军驻地的时候,正好碰到闻长青单骑回营,浑身血污,疲惫至极,挣扎着说完“我们遇到北狄人围剿,与大帅走失,八百轻骑无一生还...”就晕厥了过去,人事不省。
雁西当时就疯了,他不吵也不闹,带着金州就要往关外赶。
金州是萧衍曾经送给他的那一匹小狼,随着雁西一起回到了京都,被他养在扶英堂的后院里。雁西在萧衍大帐中找来一件她平日的衣袍,轻轻地抚摸着金州的头,一边在它耳边耳语着什么,一边拿过衣袍让它嗅。
栎善被他脸上决绝地神情所震慑,没有阻拦。
她对阿凌吩咐了一些事情后,也跟上了雁西。
关外的鹅毛大雪终于停了,满目的银装素裹,映照着熠熠金光,格外的刺眼。
金州和它的主人雁西一样,不要命一样,不管不顾只知道往前冲。每隔一段雁西便会让它再熟悉一遍萧衍衣物上的气味。
出了关的第二日夜里,金州忽地疾跑起来,就如发现了猎物的原始野兽。可它却被一座巨石嶙峋的山峰挡住了去路。
狼是很聪明的动物,它冲着眼前的山峰仰头长啸,又冲过来在雁西四周绕了几圈。
雁西翻身下马,没有半刻犹疑,开始徒手攀爬那座山峰。说是山峰,其实并没有巨山的高大巍峨,只是漫山都是锋利的山石,别说人,恐怕是惯于野外生存的野兽都难以靠近。
雁西身上的衣物被乱石刮破,手上渗出斑斑血迹,他心里犹如烈火焚烧,度秒如年。
翻过乱石,雁西果然看到了一大摊血迹,触目惊心。他连滚带爬的从山石上滚下来,任由尖锐的石头划过自己的手臂,脸颊。他如同一只毫无痛觉的木头玩偶,麻木地快速朝那摊血渍靠近。
靠得近了,他看到雪地里留下一线血迹,他循着血迹看到了一匹马,和一个身着将帅盔缨的人。
雁西肝胆俱裂,差点腿软瘫倒在地。
雁西走过去,扶着那人的肩将他翻转,待看清那人眉眼时,瞳孔骤缩,是陆二!他已经浑身僵硬,气息全无!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和血腥味霸道地闯进雁西的鼻尖,雁西这才看清这匹马的全貌,它四肢健硕,油光水滑的毛色,头顶鬃毛泛着红光,是伐赤!
伐赤身下氤氲着比它身体还宽大的血海,在它肚腹边上流泻着它的五脏六腑,惊心怵目。
看着伐赤隆起的腹部,又想起陆二趴在它腹部之上的姿势,雁西蓦然间明白了什么,他奋力的掰开伐赤的肚子,果然在里面看到了蜷缩成一团,浑身滚上了一层血膜的萧衍。
她安静的躺在那里,犹如初生的婴儿,那么脆弱,那么轻盈,就好像轻轻一触便要碎掉一般。
闫文昌陪同栎善带了两百轻骑跟着雁西,为防北狄知道他们的踪迹从而伏击他们,于是另外让唐归舟和阿凌领了一万人马在居延外的关隘口待命,随时准备接应。
雁西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下来将萧衍小心包裹,声嘶力竭地对姗姗来迟的闫文昌吼道:“快——!”
即便线条粗如闫文昌,看到萧衍和陆二的状况后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走过去想从雁西手里接过萧衍,一抬眼却看到他近乎喷火的双眸,神情一滞。
栎善快步上前,检查过萧衍全身,怒道:“雁西,给闫将军,你这幅样子自己都够呛翻回去,更别提还带着阿衍这么大一个人了。”
闫文昌身形健硕,宽肩阔背,雁西低头快速扫了一下自己,确实难以和他相提并论,只得咬着牙将萧衍交了出去。
周明经早已经备好了伤药,拧着眉在营门口转来转去。萧衍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但每次萧衍有事情,哪怕是个小小的头疼脑热,周明经也会絮絮叨叨,仔细照料。
周明经常常觉得自己这个堂堂医长当得卑微,气不过想拂袖而去,走几步又长叹一声回来,翘起脑袋等待萧衍她们归来,内心默念,“这小祖宗,千万可别出什么大事。”
都说人在过奈何桥之前,会看到自己一生的所有过往,细数善恶,由此来决定你该进入哪个轮回道。
萧衍在恍惚间,觉得自己面前的怕就是那一座奈何桥了。
耳边一声脆生生的尖叫响起,六岁的小女童捂着自己的胳膊泪如雨下,萧衍认出那是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被父亲带进校场,父亲不小心在自己的胳膊上戳出了一个小伤口...又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晃而过,他坐在高头大马上,笑得万物失色,这是李稷...而后李缙,李芾,栎善等等都一一在自己眼前滑过...
萧衍心底忽地生出一丝宁静,她缓慢又坚定的向前走着,这十几年的一切在她眼前倏忽而过,逐渐远去变暗,远处有一束刺眼的光照过来,而在那光亮尽头,模糊站着一个身影。
萧衍恍若转瞬间便走近了那个身影。
那人脸色紧绷,眸色沉郁,缓缓向萧衍伸出手,“阿衍,不要走...”
是雁西!
是了,刚刚一路走来,都没看到他的身影,原来他在这里等着自己。
“没大没小,说了让你叫阿姊!”话出口,萧衍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转而又笑了,罢了,如今听不听得见还有什么要紧呢。
“阿衍...”
“阿衍...”
一声又一声,回荡不绝。
忽而所有的一切眨眼间犹如溃堤,消散不见,萧衍又被浓郁的黑暗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