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帝凉风录》祝灵

44、四十一

　　凤澜舟手枕在脑后，躺在暗暗的屋子里。
　　想不通。
　　念謦宜到底在哪里呢？他咬着下唇。
　　他身上并没挨几鞭子，但是脸痛。
　　对于这世的这副皮囊，他并不在乎。原本，在他一心找到念謦宜的时候，并没关心皮相会是个因素。
　　现在却令他沮丧。如果他还有当年的美貌，荒帝可还下得去手？
　　他都不想去镜中看那隆起一道血痕的脸。原本就不好看，被破了相，更没法看上眼了。

　　上辈子荒帝对他千依百顺，平生只强迫过他一件事就是逼他做皇后。如今却连鞭子都抽得下手，没法比了。
　　恨，但又没法恨起来。一百年，他跟念謦宜困在地宫一间墓室里受尽折磨。要说是相处的时光，确实管够了。但却没有一天是像一对爱侣一样度过。
　　他只是想和他这么过一天……
　　但是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难。
　　那一百年间，鬼魂日日遭受反噬，形貌特别丑陋，念謦宜也没有一天说离开他。
　　所以他从没有觉得皮相会是问题，只要能找到念謦宜就好。
　　但却不曾料想想到这辈子荒帝并没爱上他。如果样貌能像上辈子一样，荒帝也同样会第一眼就离不开他了吧！
　　当然，他知道念謦宜一开始也是贪图美貌。
　　荒帝都是些好色之徒……
　　真是讽刺，上辈子他讨厌自己的皮相，害到祸国殃民；这辈子他却恨自己没那样的样貌，好让荒帝多垂怜一眼。
　　但是，样貌是没法改的了。
　　念謦宜请不出来，念南珠也不心动，他到底还能怎么办……

　　“喂，这个拿去抹一抹脸。”
　　念南珠忙完了自己的事，想起来翻箱倒柜找出那瓶治伤疤的灵药。
　　却惊讶地发现，禁闭的房子里，凤澜舟一个人哭的好伤心。
　　说惊讶，是因为念南珠记忆里还没见过凤澜舟这么哭。
　　当然，他是主子，是用不着去关心一个下人受没受着委屈的。只不过凤澜舟比同龄的孩子老成，也不小家子气，似乎不可能会哭。这个印象，在念南珠心里根深蒂固。
　　所以突然看到他满脸泪痕，还是有些歉疚。
　　如果小土豆的忠心没有变，只是因为暗恋自己就遭了一顿打，那确实还蛮伤心。
　　不会哭的人竟然哭了，念南珠的心柔软了几分，去拉凤澜舟盖在眼睛上的手。
　　“别哭了，擦干擦擦朕给你的药，不会留疤，不会破相的。”
　　凤澜舟不肯翻手背，好半天才抽泣着说：“不要，难看！”
　　“不会的，这药很好，抹过之后肯定和没受伤前一模一样。”
　　这戳中了凤澜舟的伤心处，他摇了摇头，绝望地哭道：“一样难看！”
　　“怎么会呢？”念南珠不会有的放矢地安慰人。“小兰舟明明就很好看，宫人里面兰舟儿就是最漂亮的。”
　　宫人？凤澜舟心都要碎了，浓烈的伤心压得他腰都直不起来。
　　念南珠没了辙，还能怎么办？
　　“好吧，说漂亮你也不干，不说总行了吧，朕其实不在乎你长什么样，记住，只要对朕忠心不二，朕就会对你好的。”
　　“没关系么？”凤澜舟总算稍微能接受一点。
　　“长相并不重要。尽管朕不觉得兰舟哪里丑了，就算加上一条疤也都不会。”念南珠肯定道。
　　凤澜舟的心理压力微微减轻，也是这些天来的波折着实让他有些不堪重负，他一下按抑不住地，举手勾住念南珠地脖颈，埋首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刚被人表白过，就这样搂搂抱抱的，念南珠有点儿起鸡皮疙瘩。
　　只不过一转念，暗恋的心酸，他也懂得。
　　如果谢横波也像他自己一样随和多好。就像现在这样，知道对方是在自己这里奢求安慰，也不会推开他。
　　虽然只是个小厮，但也是和他耳鬓厮磨一起长大的。父母故去后又有了几分相依为命的味道。
　　嘴上要凤澜舟认清身份，其实念南珠也知道自己平时就很纵容他。
　　只要他不越过背叛的那道界线。
　　凤澜舟的脸贴近他的脸庞，凉凉的，软软的。
　　还有一点儿香香的。
　　念南珠不由得想到，他可爱的小奴仆这么撒娇，还算有点儿道理。
　　抱着凤澜舟的肩，念南珠尽可能让他平静。没想到他一要尝试什么温柔的说话，凤澜舟就哭得更凶。

　　好在凤澜舟收得很快。他好不容易放开心防哭一次，完了又觉得很不好意思。要被人知道了是个老掉牙的老鬼，还比以前更示弱，那可真难受。
　　念南珠见凤澜舟渐渐敛了起伏的情绪，总算轻松了。
　　心一放下来，就各种疲累。他爬上凤澜舟的床。“闹了这么久了，睡吧，朕和你挤一挤。”
　　以往冬天特别怕冷的时候，他也和凤澜舟在暖炉比较旺的隔间里睡过一张床。不过那是小孩子没什么计较的时候。
　　天不凉的时候，凤澜舟也经常就在他床尾睡了。
　　可现在他是皇上，主动提出凤澜舟挤一挤，就很给面子了。
　　有点儿眼力劲的小厮，都不能再计较主子一时火大抽了自己几下吧？
　　凤澜舟没说话，过了一会，才扭身说：“我要先去洗脸，擦个身子。”
　　“嗯，你先去，然后朕也去的。”
　　好像算是和好了。凤澜舟收拾完自己，想了想，勉为其难地打了热水，拿着布巾，打算帮皇上洗洗，毕竟那是他的工作……
　　到了床边，却发现念南珠一会儿就已经睡着了。
　　唇红齿白的少年，眉宇间还带着孩子气。凤澜舟站在那里好久。
　　这真的是他要找的人么？
　　他没有一丝敢肯定。
　　也许，很可能，十年后，二十年后他就会变成他找的人的样子。
　　但是现在，还不是。
　　凤澜舟还记着方才这个孩子抱着他时，身上留下的温度。那个时候他希望他就是他……
　　可是这事情就是这么荒唐。
　　也许自己带着记忆回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荒唐。
　　既然念謦宜已经忘了，那他这个人来到这世上，不就是无事生非么！
　　凤澜舟握着柔软布巾，拭上皇上的脸颊。
　　念南珠突然睁开眼来。
　　凤澜舟手一抖，皱眉低声道：“我帮皇上擦擦脸。”

　　念南珠却张眼望向他，一双黑眸，幽幽如水。
　　“喔……”醒来的人叹道，伸出一双手。
　　凤澜舟的布巾落在地上，一双手被人捉在手中，带一抹暧昧不明笑意瞅着。
　　凤澜舟体味到了不寻常气息，下意识地扭过脸，就像将自己那侧面受了伤的脸挡在阴影里。

　　“别转，让朕好好看看你。”那伸手的主人带着一腔情意，说。
　　凤澜舟疑惑地回头，打量不出什么端倪。
　　“美人儿！”贪婪地摸着凤澜舟的手，像是摸着一件赏玩的瓷器，又饶有兴味地品味他的脸。“要是没伤的话，就漂亮了，谁打的，这么忍心。”那个上了念南珠的身的老鬼绵绵不绝地念着，最终一掀大被，扑了过来。
　　“美人儿，还是个处子。和朕共赴春宵吧！”
　　才不要，这是哪里跑出来不要脸的老鬼啊！自称朕，八成又是个老不修的荒帝。凤澜舟恼火地躲闪。不过，这也是他自己招来的孽……
　　叫人么？这诡异情形可千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自己就是有口难辩了。
　　再砸晕这鬼……凤澜舟心头犹豫了一瞬，就闪躲了那老鬼几招。
　　不好，这老鬼的武功很不错，比珠儿强太多了。
　　念南珠的寝宫外，都是人，凤澜舟寻着可以砸晕老鬼的重物，又不敢闹出声响。所幸他的身手还能抵得过一时，只是那老鬼不仅武功好，历练手段竟更毒。
　　“好个小狐媚子，竟然敢拒绝朕，是不是惦记着你服侍的这个主子皇帝？”老鬼住了手，露出怪异笑容。
　　“小狐妖，不要跑，你再反抗，朕就把你这主子皇帝身上的东西掐掉！”老鬼脸色狰狞。
　　“住手！”凤澜舟急得喝止。“看你自称朕，那你上身的这个也就是你的晚辈，是你的子孙，怎么可以戕害于他？”
　　“哈哈哈，”老鬼大笑。“戕害晚辈？你以为朕是谁？朕像是那么讲道理的鬼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