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帝凉风录》祝灵

41、三十八

　　多半人都知道小皇帝跟凤澜舟亲，他又有副小孩子的躯壳，是以做什么都很自由。
　　虽然活了十几年无所作为，但是一百多年的积累不是假的。
　　例如他陪皇帝读书，就是做做样子，省下时间却一直在发掘荒国皇宫的秘宝库。
　　那里不要说是念南珠，就连念黼香也非常少踏足，不是因为那里的宝藏不珍贵，秘密不好玩，而是因为做皇帝有太多有趣的事，这一部分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虽然如此，念黼香也还是在里面留下过一些东西的，比如留给念南珠的七巧玲珑匣就是一个。
　　因为是皇帝专有的宝库，以凤澜舟这一世的身份，当然没资格进来。
　　可是荒国皇宫的哪一处对于他又不是如入无人之境？他在一百多年前就对密道机关烂熟于心了。
　　宝库中的珍宝有很多，可他要找的主要是和念罄宜有关的遗物。
　　他发现念南珠虽然带有不同于普通人的，来自于上世的气息，但是还没有东西能激发出他的记忆。
　　这也难怪，很多条灵魂在穿越三途川的时候都会迷失，有的会受尽折磨。
　　凤澜舟不想回忆那段过河的经历。可他为何留住了上世的记忆呢？
　　现在他已经不会否认，自己其实对于和念謦宜的经历，有一些珍惜。
　　但是如果不死上一个轮回，他又怎么能够忘却国仇家恨——有些原则完全无法背弃。
　　可是一百年来世间发生许多变化，时过境迁，过往的冤孽已经不合时宜。
　　有时候凤澜舟路过随便哪一任皇后的凤冠霞帔，那夺目耀眼光芒会令他想到当时的自己。皇后这个词是他到死的屈辱，但因他已经爱上念謦宜，所以如果这一次念謦宜出现在他面前他愿意弥补上世的愧疚，让他得到自己。
　　每每当他看到史书，有人说西凤王是历任正宫之中下场最凄惨，凤澜舟都不以为然。
　　因为念謦宜直到最后解脱都陪着他，他有这份没接受过的感情，从未觉得凄惨过。
　　只可惜，现在念南珠还不是念謦宜。
　　凤澜舟在摸索一些方法，其中有一项就是尘封已久的“降神”之法。
　　拥有千年气数的大荒皇宫，是实施降神的绝佳场所，而念南珠的血脉也会很容易接受灵降。
　　通过这种方法可以唤醒念南珠上世的记忆。但是凤澜舟不肯轻易施用，因为念南珠还是个少年，□□的成长并没有稳固，精神上同样如此。

　　也许是天气不定的原因，念南珠着凉生病，白天头痛，晚上发热，急坏了一皇宫的人。

　　“不喝不喝，”念南珠不愿灌药。“再喝下去朕连早膳都要吐出来了。”
　　“为了皇上的龙体安康，卑职们准备了小糖球，皇上只要喝了这半碗马上就会觉得清甜爽口绝对不苦。”
　　“好吧，那就勉为其难再信你们一次。”念南珠抵挡不了一堆老头对自己的期待，他没当皇帝的时候还由着自己些，自从做了这份工作之后脾气越来越折中。
　　正要仰脖灌下去，突然凤澜舟不知从哪钻出来，趴到他耳边，悄悄说：“别喝，反正过几天都会好，喝这个苦药没用。”
　　念南珠也不认为有用，而且浑身不舒服，真想大发顿脾气。可他不能那么做，他没理凤澜舟，含住苦药，皱了鼻子——

　　“给王爷请安！”围成一团的宫女太医分开两道，摄政王风尘仆仆走近来。他连披风都没来得及解下，径直走到念南珠身前，蹲下看了看，又伸出指尖，碰了碰少年的脸颊。
　　念南珠蔫蔫的，不过对着人眼睛还是瞪得水亮，谢横波手背翻了翻他发红的眼睑，生气地回头：
　　“皇帝烧成这样子，还这么多人在这吵着？不让他好好休息了？”
　　众人忙噤声该退的退，实则很庆幸，因为今天南离王出京巡视港口码头，皇帝病了谁都不想摊上疏忽，是以都一拥而上候着，有个谢横波担责其实好得很。

　　最近这些时间大家习惯了谢横波的存在，几乎忘记他的降临是伴随着两桩丧事。独攥专权是他，但是谢横波没有入侵性，是个叫人很难打心眼里记恨的人。
　　如果他有心，花上几年时间，一定能够得到这个国家，还好他并没有想过。
　　他洗了洗手，看见凤澜舟还在，顺口说道：“你呆在这做什么，要是也染上病，不是给皇帝添麻烦么？你出去吧，和下人呆在一起，没有允许别再过来。”
　　凤澜舟扬起眉看了看他，转念一想，却打消念头，快手快脚溜下床，跑去看自己有没有留下什么不该让人发现的东西。
　　有经验的人看人不会看脸，而是看神，凤澜舟的神很奇怪，谢横波很久之前在南离第一次遇见这孩子就注意过。
　　但仅仅是奇怪，还不值得被他纳入考虑。毕竟除此外凤澜舟都很正常，手脚齐全，漂亮，就像应该出现在荒帝身边的小男孩那样。
　　谢横波操心的事太多了，就像现在，念南珠生病就是中心。小孩子有个头痛脑热本也平常，问题是这小孩子是万民所系不能有点闪失，与此相比念南珠的病痛反而是小事。
　　“是不是前几天我带你出宫玩着的凉？”
　　“不是，那天回来都好好的呢，我也没怎么就突然头很痛，还要做噩梦……”念南珠苦着脸描述。
　　“什么噩梦？”
　　谢横波若有所思，念南珠突然扒过来抱住他胳膊，撒娇道：“我不想再做噩梦，你晚上别走陪朕睡吧。”
　　谢横波一震，当场就想保持距离。他也许是警惕心过高了，但是这孩子的某些举动也不能完全以孩子视之。
　　因为烧得两眼通红并不是假的，谢横波还不能说这孩子是为了什么心思故意折腾，但失去了长晚辈的单纯，某些过度的接触令他不快。虽说这事是这孩子一厢情愿，但要负责矫正二人方向的是谢横波。
　　谢横波捏着念南珠的鼻子不让他说话，给他灌了药，擦干净嘴，给他裹紧被子，让他乖乖睡觉。
　　如此一来仿似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念南珠多半都是听话。

　　话说回来，念南珠还真是个不太叛逆的小孩子。自从接手他的皇位，所有事情都能商量进行，也从没有乱耍脾气不能控制的时候。
　　谢横波总觉得这和他记忆里的念南珠不同。珠然小时候在他身边，过得很好，又因为是小王子，连王爷世子都不是，所以谁也碰不得，养成骄横不已的个性。
　　还记得荒帝早几年都抱怨过他怎么把小太子养成个刺儿头。横竖不肯听话。

　　那时谢横波还颇为得意过，因为珠然再怎么对别人捣蛋，都会对他很服从，有种把野狼养熟的亲切感。
　　但是荒帝死了，念南珠变得很不像以前。
　　几乎没有向他撒娇——就像刚才那样。
　　凭良心讲，谢横波当然觉得现在这样比较好。
　　小孩子听话才让人省心，比如上次在盛梅轩，小皇帝也没有在他和花魁的房间外头闹，而是忍着不爽自己打瞌睡，这让谢横波很满意。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念南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是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谢横波却不清楚。

　　“就一晚上都不行吗？”念南珠躺在床上露出眼睛，不死心地问。
　　有一刻谢横波几乎想松口答应。因为他老是拒绝的话，念南珠或许就不会再对他有期待了。
　　不过，珠然的期待总会磨光的，老被一个小孩子说喜欢，谢横波本就不应该跟他太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