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河山》二十六野

10、风动

　　“后来呢？”
　　“那你说我母亲没有死，那她现在在哪？又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见我？”
　　“因为你的母亲，是药灵。”
　　江善禾下意识看向表情僵住的慕枫。

　　温故将手中折扇在手心拍了拍，打断了慕诀明。
　　“药灵本来是没有情感的，她只听从她所跟随的人的命令，但白芷，却生出了人的感情，进而背叛了她所跟随的人。”
　　“你说对吗，慕将军。”

　　月色下，花园里有风吹过，而这个坐在石桌前两鬓有些斑白的男子，不知是被风迷了眼，眼尾在月色下稍稍稍泛了红，半晌，这位叱咤了数十年战场的将军，轻轻的叹了口气。

　　第一次见面，慕诀明并不知道白芷就是传闻中医道豢养的药灵。
　　药灵，以药材修行为人身，能修行成药灵的药材实在少之又少，且大多存活数千年才能得一只。
　　所以世人大多只闻其名，而未见其身，就连整个医道上下也大概只豢养了十数只药灵而已。
　　而白芷就是医道最早的一批药灵，自温苏出生便跟随于其身侧。
　　褚野郡一战，孟国国破，江祠接手了孟国之后并未对王室及百姓多加为难，是以百姓们也未有怨言，乱世本就这样，当今那个王位上坐着谁都跟他们没有太大关系，只要不为难他们，不生灵涂炭，他们就认你是个贤良的君主。

　　慕诀明当上了孟国的将军。
　　他虽是孟国人，但此前也只是个士兵，他开始在江祠的教导下着手整顿军队，每天仅有的空闲时间还要跑去温苏那里蹭吃蹭喝。
　　“白芷姑娘，今天这个汤有点淡了。”
　　“哦。”
　　明日再来的时候，
　　“白芷姑娘，这个菜味道又有些重。”
　　“白芷姑娘，今天怎么没做汤？”
　　“白芷姑娘。”
　　“白芷…”
　　温苏眼瞧着这小将军对白芷的心意，每回也都不做声的吃完饭，然后留下饭桌上的两人。
　　日子一久，白芷渐渐学会了还口。
　　“白芷姑娘，这个桂花糕属实有些甜了。”
　　白芷看着他，翻了个白眼。
　　“那你怎么还吃的下去？”
　　“因为是白芷姑娘你做的呀。”
　　白芷转过身去，憋了半晌又转了回来。
　　“那我做什么你就吃着，别再嫌弃了。”
　　正往嘴里塞着半块桂花糕的慕诀明愣是呛住了，连连咳了几声，脸还憋的通红呢，便急急点了头。
　　温苏端碗的手也愣在半空中那么两秒，旋即他垂眼笑了笑。
　　白芷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和往日有什么不同，但温苏觉察到了，有一种超脱于药灵自身的情感在白芷身体里种下了根，她开始有情绪了。
　　但温苏并不打算阻拦，虽然他知道，他现在的命令，白芷还是会无条件遵从。

　　慕诀明知道白芷是药灵的事是在那年的花灯会上。
　　孟国一向以风雅闻名，是以刚恢复太平之后的那一年花灯会空前热闹，就连整个王宫里也都挂满了花灯。
　　“白芷姑娘，听说今日街上格外热闹。”
　　“白芷姑娘，你喜欢花灯吗。”
　　“白芷姑娘，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白芷姑娘，今日那醉香楼可是全场免单呢，你要不要去尝一下。”
　　白芷看向温苏，温苏点了点头，意思便是同意了。

　　长街上灯火如昼，人来人往的甚是热闹，谁能想到那孟国的旧部竟能在这种日子里趁乱生事呢。
　　城楼上的油桶被扔下来的时候民众们还并未注意到，皆熙熙攘攘的往前拥着，当那火星子落下去，火势一起，长街上的花灯和明火交杂着，人们又都受了惊的四处冲撞。
　　白芷和慕诀明就是在人群中被冲撞走散开的，而巡逻的士兵也已经闻讯赶来，慕诀明简单吩咐了下去，士兵们一部分开始疏散人群，一部分开始往城楼处聚集，可火势越来越大，人群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你们去宫里通知陛下。”
　　说完慕诀明便消失在了人群里，他还要去找他的白芷。

　　见到白芷的时候，人群还在拥着逃窜，而慕诀明愣在人海里看着她。
　　他想起来，白芷今日出门时还特地换上那身白底带浅碧色水波纹的衣服，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海里的那个面容可怖的女子，啊不，已经不能称为女子的“怪物”身上穿的正是那身衣服，她的瞳孔被绿色纹路覆盖，青丝散落，面容可怖，裙角被明火烧焦了一处，裸露在外的青色胳臂上被火灼伤了大半，但她仍死死的护着身下的一个孩童。
　　慕诀明就那么站在人群里看着她，身边的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他只愣神了那么以后，便慢慢的走近了她。
　　“怪物”似乎并没有意识，对于他的靠近也只是歪了歪脑袋愣愣的看着。
　　慕诀明缓缓的抱住了她，下巴抵在了她的脑袋上，
　　“白芷姑娘，我来晚了。”
　　怀里的“怪物”听到这句话，僵在原地，而后眼里的绿色纹路慢慢的消散，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
　　人群慢慢散了开来，而白芷也慢慢恢复了原样，慕诀明并未问她的身份，只是拿起她的胳膊看了看，瞧着伤口都愈合了便也松了一口气。
　　他将白芷怀里的孩子送给闻讯而来的士兵，那孩子临走还不忘拉着白芷的手，水银似的大眼睛眨了眨，
　　“谢谢姐姐。”
　　他是瞧见了白芷当时的样貌的，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从心底里感激这个把他从火里救出来的姐姐。

　　“所以白芷，也许是在那时候，也许是再早些时候，就已经喜欢上慕将军了。”
　　温故道。

　　“也许吧，我当时确实什么都没想，我只怕她不能平安，见到她的时候想的反而是幸好，幸好她有自保的能力。”
　　月色落在慕诀明身上，江善禾恍惚觉得，他似乎还是当年的故事里那个温温柔柔的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