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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薄樱鬼-异乡的千纸鹤(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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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沿着开满樱花的河岸缓步前行,一路沉默。
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花香,粉白的云霞缀满枝头,风过处,花瓣如雪般簌簌飘落,在澄澈的河面上铺开一层流动的锦缎。
这梦幻般的美景几乎让人忘却这时代的底色——幕末的腥风血雨。
然而,擦肩而过、腰佩长刀的浪人们眼中毫不掩饰的戾气,以及他们刀鞘碰撞发出的冰冷声响,都在时刻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在这乱世,稍有不慎,便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尽管身边站着被誉为“天才剑士”的冲田总司,心弦依旧紧绷。
沉默的漫步,突如其来的外出,他究竟意欲何为?一个让她脊背发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难道……他早已识破自己并非真正的雪村千鹤,此番是要将她引至僻静处“处理”掉?穿越而来,自己这么快就要迎来如此潦草的结局?
预想中的杀机并未降临。
冲田的目的地似乎真的只是赏樱,以及——寺院旁那群眼巴巴盼着他的孩童们。
“总司!”孩子们像一群欢快的小鸟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抱怨,“你好久没来啦!”
冲田苍白的脸上漾起真切的笑意,他揉了揉离得最近的一个小男孩的脑袋:“真是抱歉啊,让你们久等了。”
他当然不会提及自己缠绵病榻、咳血不止的实情。
孩子们好奇的目光很快转向千鹤,她一身男装,在孩子们眼中,她就是个有些腼腆的少年。
“他也是来和我们一起玩的吗?”一个小女孩指着她问。
“是的。”冲田笑着应道,语气甚至带着点恶作剧般的促狭,完全堵住了她试图解释的退路。
她内心顿时哀嚎,实在不擅长应付精力旺盛的小孩子啊!
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孩子们已经兴高采烈地决定了游戏——捉迷藏。
“大哥哥,你来当鬼!”一个稍大的孩子指着她,“要数到一百哦!” 话音未落,孩子们便嬉笑着四散奔逃,寻找藏身之处。令她意外的是,冲田竟然也狡黠地朝她眨眨眼,身影一闪,敏捷地消失在寺院旁茂密的树丛后,成为了“躲藏者”中的一员。
“冲田先生……” 千鹤刚想开口,却只看到冲田消失前对她比的那个噤声手势,带着几分顽皮和看好戏的意味。
无奈之下,只得认命地闭上眼睛,开始数数,“一百、九十九……三、二、一!”
睁开眼,视野里空空如也。
寺院周边可供藏身的地方实在太多:古老的石灯笼、粗壮的樱花树树干间、低矮的灌木丛里、甚至半掩的寺门之后……
更糟的是,自己根本没记全那些孩子的长相,脸盲加上陌生的环境,让她瞬间陷入了困境。
“冲田先生?”她试探着呼唤,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樱花的沙沙声。
她只能硬着头皮在寺院周边搜寻,一边努力回忆孩子们的特征,一边祈祷别惹上麻烦。
只不过厄运似乎总爱眷顾她,就在拐过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时,她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坚硬如铁的胸膛。
“喂,走路不长眼睛吗?”一声粗鲁的暴喝在头顶炸响。
她踉跄后退,抬头便对上了四张写满戾气的脸。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浪人,他身后跟着三个同样眼神不善的同伙。他们腰间都挎着长刀,浑身散发着酒气和危险的气息。
“对不起,非常抱歉!”她的心脏狂跳,立刻躬身道歉,只想尽快脱身。
那浪人狞笑着,上前一步,带着浓重的压迫感,“撞了我,一句对不起就想完事?”他轻蔑地扫了一眼千鹤腰间挂着的刀,挑衅道:“你的刀该不会只是吓唬人的摆设吧?武士的尊严,就该用刀来捍卫,小子,拔刀吧!”
他身后的同伴也哄笑起来,显然是把千鹤当成了可以随意欺凌的对象。
她哪会什么剑术?硬拼只有死路一条。逃跑?四个虎视眈眈的浪人围堵,机会实在渺茫。
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朗又带着点慵懒戏谑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哎呀,千鹤酱,找了这么久,连一个都没抓到吗?我都快替你着急了呢。”
冲田总司不知何时已从藏身处走了出来,脸上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闲庭信步般踱到她身前,不着痕迹地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他的目光扫过那四个浪人,笑意未达眼底。
“不如,让我来帮帮你,替你跟各位玩玩?”他语气轻松得像在邀请对方喝茶。
那四个浪人显然不认识眼前这位名震京都的天才剑士。见他面容俊秀,身形略显单薄,又未着新选组标志性的浅葱色羽织,只当他是个不知天高地厚逞英雄的毛头小子。
为首的浪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爆发出一阵更加猖狂的嘲笑,“哈哈哈,就凭你这……呃?!”
笑声戛然而止。
没人看清冲田是如何拔刀的,只觉一道冷冽的寒光如同撕裂空气的闪电。
“千鹤酱,闭眼。”,冲田那略带沙哑的提醒几乎是和刀光同时响起,语气十分平静。
她下意识地紧紧闭上双眼,耳边只听到一声利刃割裂皮肉筋骨的闷响,紧接着是滚烫的液体溅落在附近地面和杂物上的噗嗤声,以及一声短促到极点的、充满惊骇和痛苦的闷哼。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当她颤抖着睫毛,鼓起勇气睁开一条缝时,看到的景象让她胃部一阵翻搅。
为首的那个浪人,身体僵直地站在原地,一道深可见骨的恐怖刀痕,自他左肩斜劈至右腹,鲜血正如喷泉般狂涌而出。下一秒,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再无生息。
太快了,快到超越肉眼捕捉的极限。
剩下的三个浪人脸上的嘲笑彻底凝固,瞬间化为无边的恐惧。他们握着刀柄的手都在剧烈颤抖,这哪里是什么病秧子?这分明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冲田缓缓将染血的刀尖斜指地面,几滴粘稠的血珠顺着寒光闪闪的刃口滑落。他甚至没有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只是微微侧头,用那双此刻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眸,淡淡地扫向那三个浪人, “你们……也想试试吗?”
那三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有半分抵抗之心?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发出一声惊恐的怪叫,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眨眼间便消失在巷道的尽头,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空气死寂。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个清瘦却挺拔的背影,看着那把还在滴血的刀,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语。
这就是新选组一番队队长,冲田总司真正的实力?在病魔缠身的躯壳下,依旧蕴藏着如此恐怖的实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谢谢你,冲田先生。”
冲田这才慢条斯理地用怀纸擦除血迹,收刀入鞘,动作流畅优雅,仿佛刚才那一击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袖上的灰尘。
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容。
他微微挑眉,“道谢就不必了。要是让你在这里出了事,土方先生那边,我可是会很头疼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不过,千鹤酱,刚才那种情况,如果我没出现,你打算怎么做呢?”
她的心猛地一沉,能怎么办?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现代人。她张了张嘴,最终只能低下头,沉默是唯一的答案——她根本无法像真正的武士,甚至无法像原主雪村千鹤那样,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抗或周旋。
看到她这副无言以对、仿佛被戳中心事的模样,冲田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千鹤的头顶,“放心好了,”他微微俯身,凑近些压低了声音,“连你都保护不了的话,我还是冲田总司么?”
冲田这个人……温柔与冷酷并存,体贴与疏离交织,像一团迷雾,叫人怎么也捉摸不透。
回到寺院旁,藏好的孩子们听到动静,纷纷跑了出来。他们并未目睹那血腥的一幕,只看到冲田和她站在一起,立刻不满地嘟囔起来:
“总司明明躲好了,怎么自己跑出来被大哥哥找到了!”
冲田脸上换上了面对孩童时特有的、带着点宠溺的无奈笑容。
他双手合十,像讨饶般,语气轻松地解释道:“抱歉抱歉。刚才啊,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得不处理一下呢。”
他将那场生死搏杀轻描淡写地说成小麻烦,仿佛只是随手驱赶了几只聒噪的苍蝇。
孩子们似乎信以为真,嘴上只是抱怨着让冲田“补偿”。
“那么,我教你们来折千纸鹤如何?”
她不知冲田突然把话题转移到了千纸鹤身上是何故,只不过此刻冲田已经从怀中掏出了一些和纸,分发给孩子们,也包括女孩在内。
折千纸鹤,她倒是会。
于是他们被孩子们簇拥着到了台阶旁边,之后就被围成一圈,孩子们也就开始七嘴八舌地讨教了。
她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依照自己的记忆去折,全然不知冲田一边折一边时不时地看向她,嘴角浮现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大哥哥折的好精致,这只可以送给我吗?”
一个小女孩眨巴着天真无邪的眼睛想讨要这只千纸鹤,然而一只瘦削的手已经先行一步从她手中取走了千纸鹤。
“阿初酱,第一只千纸鹤是我预定了哦?包括我这只也是。”
冲田笑着将自己折的放入了女孩的手心,那是一只粉色的千纸鹤。随后,他又将女孩折的千纸鹤放入了自己怀中。
阿初歪了歪头,有点不服气地说道:“总司哥哥又在耍赖皮了,不过为什么只有给这位大哥哥的千纸鹤是粉色的呢?”
她注意到和纸全都是泛黄的颜色,唯独这一只是粉色的纸。
“这个啊。”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因为送给特别的人就该是最特别的啊。”
女孩听到这句话,心跳不由得加快,为什么冲田总能很轻松地说出这般让人心动害羞的话啊……
他很快又折出一只千纸鹤,送给了阿初。
“阿初酱想把第一只千纸鹤送给谁呢?”
阿初想了想,最后把那只有点歪歪扭扭的千纸鹤送给了冲田。
“当然要送给总司哥哥,你总是来这里陪我们一起玩,对我来说,你就是最特别的人。”
童言无忌,余下的孩子们也照做,甚至有几个孩子把折出来的第一只千纸鹤送给了女孩,对他们而言,觉得面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是特别的。
孩子们对于特别的人的定义,和大人有所不同。
他们又一起玩了会儿游戏,已经到了日中,冲田这才以要回去收拾巡逻为由,跟孩子们道了别。
“呐,千鹤酱。”冲田走在她面前,突然问道:“今天感觉玩的如何?”
被这突如其来的疑问整的猝不及防,她急忙回答道:“孩子们都很好,和他们一起玩很放松。”
“哦?”他那双玛瑙绿般的猫瞳流露出一丝笑意,“这样就好,我看你这两天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想着你也许是想家人了。”
她的心咯噔一下,其实冲田说的不错,来这里的时间虽然很短,可是新奇感褪去,留在心间的也就是想念家人朋友,以及忧思自己未来会怎样,还能不能回去这些问题了。
她把这些心事都埋藏于心,不想表现出来,却都被冲田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说的是家人,而不是父亲,是否也意味着他早就看穿她根本不是雪村千鹤了呢?
注意到她在发呆,冲田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真是的,怎么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啊?别想那么多啦,去买点金平糖如何?”
她张了张嘴,此时此刻当着他的面是真的好想说出来:我不是雪村千鹤,但我同样在另一个世界关注着你,希望你能免受病痛折磨有个好结局。
然而到嘴边的话,全然说不出口,如鲠在喉,或许这就是穿越的代价吧。
能多陪伴他一刻,也算知足。
“这里的金平糖很好吃吧,你们那里是不是有更甜的东西?”
冲田将买来的金平糖递给她一些,突然这样问道。
果然,已经被发现了么?
她咬了咬嘴唇,略微点了点头,“是啊,有很多很好吃的食物,想让冲田先生也尝尝看呢。”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就算不能改变结局,就算已经被识破身份,那至少,也想给他做那样东西吃。
“冲田先生,”她突然伸手拉着冲田跑起来,“请跟我来!”
冲田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跟着她跑了起来,直到在她的指挥下买来了鸡蛋、砂糖等东西。
“这是要做什么呢?”
冲田表示很新奇,有些东西他见过,有些看起来又似乎十分陌生。
“食材差不多能买到的都买到了,现在请你回去好好休息,等候我做出成品来吧。”
虽然不是他的生日,条件也十分有限,很多食材在这个时代很难获取,没有打蛋器连蛋清都打发不起来,但是试试看做个简易版的蛋糕应该可行?
——
陶钵里的蛋糕微微塌陷了一角,表面有些细小的气孔,颜色是淡淡的鹅黄,散发着朴素的蛋香和一丝微甜气息。虽然简陋,好在味道还行,她用干净的布包好还温热的陶钵,深吸一口气,端起走向冲田的房间。
“冲田先生,尝尝看这个糕点?”
冲田正靠在窗边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慵懒地问道,“是什么?”
“这个名叫蛋糕”,她小心地将蛋糕倒扣出来,切成一小块,放在碟子里递给他。“材料有限,所以做的没那么好……”
冲田略微挑眉,拿起那块奇怪的名为蛋糕的东西。
他凑近闻了闻,试探着咬了一口,口感绵软,带着浓郁的蛋香,甜度刚刚好,恰到好处地抚慰了他因药物而麻木的味蕾。
他慢慢咀嚼着,目光却落在她因长时间打蛋而略微颤抖的手指上,以及她那混合着期待与不安的目光。
从未见过的点心,是她那个“世界”的东西吗?
像是害怕被问起什么似的,她急忙开口解释道:“这、这是西方的那些国家吃的一种食物,我跟随父亲救治过西方人的缘故,所以学到了配方,就想着做给你尝尝看味道……”
“千鹤酱,谢谢你。”
他说完这句话后什么也没再多说,静静吃完了那块蛋糕。
他们似乎都心知肚明,却又谁也不说破。
那一晚,她似乎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的时候,她又回到了现代,回到自己那熟悉的家。
眼角顿时湿润,这短暂的共处时光依旧历历在目,就在她以为自己只是因玩游戏心有所思、大梦一场时,一只粉色的千纸鹤从她的怀中掉落出来。
是冲田那天在寺院折的要送给特别的人的粉色千纸鹤。
原来并不是梦么……
冲田总司,就是这样一个人。
就算跨越时空,知道面前的人不是自己所熟识的那个人,只要感受到善意,他也会软下心来。
屯所内,千鹤看到冲田在发呆,好奇地询问道:“冲田先生,你手里的千纸鹤,是寺院里那些孩子送给你的吗?”
冲田笑着摇了摇头,“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送给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