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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薄樱鬼-异乡的千纸鹤(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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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概还是初春的时候,冰雪消融未尽,空气里仍裹挟着料峭寒意。
冲田总司拢着怀中的暖炉,斜倚在廊下,任清早稀薄的阳光洒在身上。
他半眯着眼,目光投向庭院里残雪的痕迹,没人知道此刻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几声压抑的咳嗽从他唇间逸出,带着胸腔深处沉闷的共鸣,每一次震动都让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旋即又仿佛无事发生。
自从池田屋那夜之后,这具身体便如朽坏的齿轮般日渐滞涩,他却总能用一句轻飘飘的“不过是着了凉”搪塞过去,尤其不愿让近藤先生,还有那些信赖他的伙伴们为此忧心。
真正知晓内情、并为此悬着一颗心的,大约只有眼前这个女孩了。
待少女从恍惚中清醒时,自己已不知何时端着一杯热茶站在了冲田面前。廊下微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激灵,随即便撞入他含笑的眼底。
“啊啦。” 他唇角弯起一个惯常的、带着几分促狭的弧度,声音里却透着一丝病后的沙哑,“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脸发呆呢?该不会是喜欢我了吧?”
那笑容依旧天真无邪,仿佛能驱散早春的寒意。
少女的脸颊瞬间涨红,是羞赧?或是被冷风吹的?
或许,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这个曾在屏幕里让她泪流满面的人,此刻竟如此鲜活地存在于咫尺之间。
明明前一刻还蜷缩在被窝里,为《薄樱鬼真改华之章》中冲田总司的命运哭得不能自已,沉沉睡去后睁眼便是这番光景。
是梦吗?她动了动嘴唇,想发出点声音确认,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留下无声的翕张。
冲田歪了歪头,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在她脸上观察着,捕捉到了那份不同寻常的呆滞与恍惚。
一丝极淡的疑惑掠过心头,但他面上不显,依旧用那副轻松的口吻调侃道:“真是的,连骗都懒得骗我一下,干脆沉默了吗?千鹤酱,无论答案是什么,我可都不会生气的哦。”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她伸出手。若是平时,他这常年练武之人力道自然是大到能一把扯过她,此时却只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将她轻拽到自己身侧的廊沿坐下。
“是来给我送茶的么?” 他接过茶杯,随意地搁在一边,将暖炉也顺势塞进了少女微凉的手中。
就在这时,他目光不经意扫过她的眼角——那里残留着未干的湿痕。
冲田唇边的笑意略微凝固了一瞬,他极其自然地倾身靠近,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少女微红的眼角,拭去那点泪痕。
或许是生病的缘故吧,就算方才抱过暖炉,他的手还是一瞬间冷了下来。
“这可真是……” 他顿了顿,语气里刻意掺入更多玩笑的成分,试图冲淡这略显凝滞的气氛,“难道因为土方先生嫌你泡的茶难喝,把你骂哭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他拿起身旁那杯热茶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舒适,味道与往常并无二致。
“居然不是魔鬼副长的错吗?” 他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在刀柄上摩挲了一下。
或许……是她又开始想念父亲了?
这个念头让他心底莫名地升起一丝烦躁,明明不去深究也无所谓,但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惹人怜惜的模样,那点被刻意压下的关切还是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扰得他心烦意乱。
少女也总算从巨大的冲击中找回一丝神智。
茶香氤氲,脸颊残留着他冰凉指尖的触感,甚至于她在袖子里暗地掐自己手臂,也传来真实的痛感。
“冲田先生?” 她试探着,声音带着微颤。
听到她终于开口,冲田似乎松了口气,眉宇间那丝无形的紧绷感悄然散去。
他立刻又挂上那副招牌式的戏谑笑容,甚至故意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做出一个略显夸张的拔刀架势。
“哦呀,终于肯说话了?刚才那副样子,我还以为你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呢。” 他眯起眼,笑意中透出几分锐利锋芒,“我差一点就要拔刀,帮你‘祓除’一下了哦?”
少女的身子猛地一颤。
某种程度来说,他或许真的说中了?
她胡乱地想着。只是,更准确地说,她并非被鬼祟附身,倒像是自己的魂魄离奇地占据了雪村千鹤的身体。
魂穿?如此荒诞离奇之事,竟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简直想立刻开口表达对他的一切心意,但是她不能这样做。
冲田方才那一闪而过的表情,已经说明他察觉到了异样,它总是喜欢以开玩笑的方式说真话。
如果被发现她不是真正的雪村千鹤,也许真会被冲田用武士刀毫不犹豫地一刀“祛除”了。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将那句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冲田先生,请你……务必爱惜自己的身体。”声音很轻,却寄托着她真切的关心。
她重新将暖炉塞回冲田手中,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冰凉的掌心。那一瞬间的触感如同电流窜过。
这可真是糟糕,和平日里隔着屏幕、沉浸在剧情中的纸片人截然不同,此刻坐在她身旁的,是一个有温度、有呼吸、能真切感受到他病弱与疏离的活生生的人。
这认知让她心脏狂跳,手心沁汗。强烈的冲动撕扯着她:想做点什么拯救他。
如果穿越时手里拿着治疗肺结核的特效药该多好?哪怕她是个医生,是不是也能用现代医学知识为他多争取一点时间?可惜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连能否扮演好“雪村千鹤”都充满疑虑。
冲田听到她的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在廊下渐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呐,千鹤酱,”他的声音带着咳嗽导致的低哑,却依旧维持着惯常的腔调,“你该不会……把我的事,说给近藤先生他们听了吧?”
所指的事自然就是他罹患肺痨的秘密,这秘密如同沉重的枷锁,源于千鹤偶然偷听到松本医生与冲田的谈话。
如果说出去的话,杀了你哦。
那句带着笑意却冰冷刺骨的威胁,此刻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回响。
然而,望着他苍白的面容,她心底翻涌的并非恐惧,而是酸楚与怜惜。
即便如此,她也笃信,冲田绝不会真的那样做。正因深知他时日无多,正因目睹他被病痛日夜折磨却强撑笑颜的模样,才更对他心软。
“那是当然,”她连忙应道,声音带着一丝微颤,“我答应过冲田先生的。”话音未落,她像是想起什么,匆忙起身跑进冲田的房间,取来一件稍厚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他单薄的肩膀上,“只是——”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至少……请不要让我太过担心了,好吗?”
冲田嘴角的笑意依旧挂着,那双看似慵懒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审视。
眼前的“千鹤”确实有些不同了,那份忧心忡忡几乎要溢出来,比原本那个温顺的女孩显得更爱管闲事。
“还真是,”他拖长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点无可奈何的调侃,“不管怎样都改不了爱瞎操心的毛病呢。不过,我已经说过了吧?我没什么事。”
虽然表情未变,但那刻意维持的轻松语调下,已然透出被关怀触碰了逆鳞的不耐烦与疏离。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微妙的拒绝,这种时候,让他独自待着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她也需要整理下这纷乱如麻的思绪和穿越的现实。
“那么,”她顺从地起身,语气尽量平稳,“我就先去和井上先生他们准备今晚的食材了。”
记忆中,这确实是千鹤接下来的任务。
并且,她心底还藏着一点小小的私念。
或许……可以买些蜂蜜、枇杷、梨子之类的东西。明知杯水车薪,徒劳无功,但哪怕能让他喉咙舒服一点,咳嗽稍微缓和一丝,也是好的。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希望稻草。
采购归来,她一头扎进厨房,和井上源三郎一起忙碌起队员们的晚餐。唯独为冲田,她另起炉灶,精心准备了一份不同的药膳。
一碗蜂蜜炖梨,还有一杯散发着清苦气息的枇杷叶茶,里面小心地调入了一点蜂蜜,试图中和那份苦涩。
自从病情加重,冲田的食欲便越来越差,时常粒米不进,这样下去,身体只会垮得更快。
她端着这两份食物,轻手轻脚地来到冲田房门前。屋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连一丝光亮也无,他是已经睡下了吗?
“冲田先生?”她试探着,压低声音唤了一句,回应她的只有沉寂。
正当她犹豫着是否该离开时,吱呀一声轻响,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冲田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换上了一身浴衣,衣襟略显松垮,更衬出几分病中的清瘦。
昏暗的月光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只听见他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惯有的戏谑开口,“晚上独自一人来敲男人的房门……”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尾音微微上扬,“千鹤酱,这可不是你这个女孩子该做的事哦。”
话音未落,一阵压抑不住的呛咳猛地袭来,他迅速侧过头,用手死死捂住嘴,单薄的肩背因剧烈的咳喘而痛苦地弓起、颤抖,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揪心。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伸出手隔着单薄的浴衣布料,轻轻拍抚他因咳嗽而震颤的脊背。
虽然明知这抚慰对那深植肺腑的顽疾毫无作用,可她却无法袖手旁观。
咳声终于渐渐平息,冲田靠在门框上,急促地喘息着,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缓了口气之后,目光才落到她手中托盘上的碗盏上。
“即使没有胃口吃饭……”她指了指那碗蜂蜜炖梨,“……要不要试试看这个?”
冲田微微蹙着眉头,目光在那杯深褐色的枇杷叶茶上停顿片刻,随即又挂上那副惯常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伸手接过了茶盏。
他象征性地啜饮了一小口,眉头立刻锁得更紧,仿佛尝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滋味,“有点苦啊。”
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苦吗?”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慌乱,“原先还特意尝过,生怕蜂蜜放多了会太甜腻。”
话音未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从冲田手中将茶盏接了回来,想也不想就凑到唇边抿了一口。
明明是甜的。
带着蜂蜜的温润和枇杷叶特有的草木气息,虽说微苦,但称不上难喝。
她一时分不清,是冲田的味觉被疾病侵蚀得如此严重,还是他又在故意捉弄自己?
冲田看着她呆愣在原地,一脸困惑又有点委屈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笑声牵动了胸腔,引来几声压抑的轻咳。
“我说啊,”他边咳边笑,眼角甚至沁出一点泪水,“千鹤酱,还真不愧是医生的女儿呢。”
这捉弄得逞的快感,似乎短暂地压过了身体的痛苦。
知道自己又被耍了,千鹤的脸颊瞬间涨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羞的。
她鼓着腮帮子表示抗议,“冲田先生!这炖梨你总该老老实实喝了吧,亏我还特意给你带了金平糖,现在看来,还是不要给你好了。” 她作势要把装着糖果的小袋子收起来。
冲田难得地没有反驳,眼眸里的笑意未褪,还带着点孩子气的期待,他顺从地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温热的蜂蜜炖梨。清甜的梨肉入口即化,确实抚慰了干涩的喉咙。
吃完,他眨了眨眼,暗示要得到奖励。
看着那人这副难得示弱的模样,她终究还是心软。
叹了口气后,妥协般地从小袋子里倒两颗金平糖,放在他摊开的掌心。
“喏,只有两颗。今天的甜度已经摄入够多啦。”
她想起他平时吞下的那些苦药,也难怪会喜欢金平糖吧。
冲田心满意足地将糖果丢进口中,他惬意地眯了眯眼,随即又看向收拾碗碟准备离开的千鹤,唇角勾起一个暧昧的弧度。
“不管是茶还是炖梨,我可都吃过了啊。”他慵懒地靠在门框上,浴衣的领口因动作微微敞开,露出清瘦的锁骨,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刻意的引诱,“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休息的话,留下来跟我一起睡也可以哦?”
“那、那怎么行!”
她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慌慌张张地抱起托盘,几乎是落荒而逃,“晚安,冲田先生!”
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上急促地远去。
直到那慌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冲田脸上的笑容才突然褪去。
他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方才强行压下的咳嗽终于汹涌而出,撕心裂肺。他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渗出令人心惊的暗红。
良久,他才疲惫地抬起头,望着窗棂外清冷的月光。
她不是雪村千鹤,但始终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
可以肯定那份过分外露的关切和面对捉弄时的反应,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温顺、有些怯懦的女孩。
虽然尚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变化,但至少,这个占据着千鹤身体的存在,对他并无恶意,甚至……那份担忧他的急切,比原来的千鹤要强烈得多。
这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触动。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无用的思绪。无论如何,只要她不泄露秘密,不危害新选组,那么暂时维持现状也无妨。
第二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薄雾尚未散尽,屯所里一片寂静。
女孩早早就醒了,心头依旧萦绕着昨夜的种种。冲田的捉弄、他剧烈的咳嗽、还有那句让她落荒而逃的调笑。
她蹑手蹑脚地拉开房门,打算先去井边打水。然而,就在她刚踏出走廊,准备穿过庭院时,一个带着戏谑意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哦呀,这么早就鬼鬼祟祟的,是想躲开谁吗?千鹤酱。”
她的背脊瞬间僵直,缓缓转过身后只见冲田总司正斜倚在不远处的廊柱旁。
他依旧穿着那身浴衣,外面随意地披了件羽织,头发并未像往常那样束起,而是随意地散落在肩头,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显然是没睡好。
晨光熹微中,他整个人像一幅带着病态美感的水墨画。
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那双总是含着促狭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直直落在她这个“冒牌货”的内里。
这眼神确实让她不住的一颤。
“我只是醒的早,就想来洗个脸清醒一下。”
这是实话,可相反的,她认为冲田也许因为病痛折磨整晚未眠,看来那些东西的用处不大,这令她感到失望。
“去赏樱吧。”
这句话让她猝不及防。
“赏樱?”
“对,这个季节,最适合赏樱了。”
但是这个时期,她应该不被允许随意外出。
“土方先生不会说什么的,真出了什么事,就说是我执意如此。”他从女孩的表情中看出了她的忧虑。
于是女孩就跟随着冲田在吃过早饭后离开了屯所,在非巡逻的时候出门,即使对方是冲田,这大概在土方岁三面前都是不被允许的事情。
毕竟雪村千鹤现在不过形同新撰组的看守犯罢了,也许说不定什么时候风间千景就会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