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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瘟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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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在天空压了一下午,终于在近夜的时候下起雨来。喧闹声随着雨点渐渐嘈杂起来,整条街沉闷的气息被暴雨翻搅着,没了踪影。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开门关门声和电视里台风预警信息交杂在一起,根本听不出什么。许漾放下交叠的长腿,干脆关了电视,外面大雨瓢泼,屋檐的水滴成了帘。江州台风年年都有,至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就无所谓了。
他查了遍窗,被老陈同志用钉子钉过了,还有阳台,被老陈同志收过了,药箱、电路、手电筒、蜡烛……全都被老陈安排得妥妥帖帖。
作为一名人民警察,老陈同志大概是整条街唯一一个会对台风做出准备工作的人。
许漾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六点四十,应当在吃饭了,于是他决定慰问一下日理万机的老陈同志:
“喂,儿子,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老陈显得有些意外,许漾平时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他们的交流自从沈思榆过世起就变得很少。
“没有。”原本想好的关心的言辞却在听到他低沉沙哑的嗓音的那一刻瞬间没了音,卡在嗓子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啊……好好好,那个……雨太大了,估计今晚回不去了……这边也挺忙的。”他的嗓音像在打磨砂纸,沙哑的声音闷在嗓子里,却依旧刺耳。
“雨不大的时候也没见你回来。”许漾嘲讽道。
老陈:“……”
许漾:“……”
很好,慰问结束。
一周前,槐门路的某家小酒吧里,两个醉鬼在喝醉后起了争执,其中一个拎着个啤酒瓶把对方一瓶子砸死了,原本只是一件简单的民事纠纷加意外杀人案,却在调查后在死者的包里搜出一小袋白色粉末,紧接着是酒吧老板携带大量白.粉跳了河,或者是被同伙打包扔进去的,总之,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案件也在第一时间转到了江州省公安厅缉毒总队,老陈同志临危受命,夙夜忧叹,唯恐托付不效,故已近一周未归。
“小漾,你也别怪爸爸,毕竟爸爸是警察……”
“没有怪,我就问问,你饭吃了吗?”
“吃了吃了,刚吃完。”老陈的手机搁在桌上,开着免提,旁边堆满了资料和照片,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
“你在警局睡注意点,别着凉了,我挂了。”
老陈此时还想插话,大概又是一堆对不起你,从小就没好好陪你之类的话,许漾没想给他机会,挂的相当干脆。
***
天空黑得像入了夜,窗户被雨水糊成一片,偶尔有闪电划过,映亮半边天空。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陆雪梅。
“喂,阿姨。”他的声音极清透,又有些冷,所以即便在亲近的人面前也显得疏离。
“哎,小漾,学校这边雨有点大,打不着车,你帮我照看一下之夏和小凌好吗?”陆雪梅温和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好,阿姨,我待会儿就过去。”话这么说着,但他已经走到门边开始换鞋。
“衣服、窗台……还有阳台上的花什么的……再看一看。”她大概还在外面等车,声音被风吹成一段一段的。
“好,我过去看看,您别淋雨。”
“嗯,谢谢你啊……之夏的性格,你知道的,跟本指望不上……至于小凌……”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没再说下去。
“不用。”许漾又等了一下,直到陆雪梅挂了电话他才拿了手机去对面。
陆雪梅家和许漾家半斤八两,陆雪梅大学教授,林江华警察,一家人一年到头也凑不齐几次。至于两个孩子,一个是沉溺于抽烟喝酒烫头生活无法自理的林之夏,一个是虽然刚来江州没几天但许漾早看出他病得不轻的不良少年陆凌,指望他不如指望狗,所以陆雪梅不在的时候,基本都是许漾去照顾林之夏……还有陆凌。
东隅街是江州早一些开发的老城区,楼房都是单式,但因为是一梯两户,所以不会显得挤,但楼道比起江州公安局的家属大院要窄得多。
好在林、陈两家都是讲究的,楼道虽然堆放了些杂物,但却并不显得杂乱,几个看不出哪年造的箱子,有纸制的,也有木制的,里面放满了旧书,和陆雪梅舍不得扔的老式家具,这些原本堆在林家的杂物间里,陆凌搬到林家后它们就被堆在这里。
窗外狂风呼啸,它们却静卧在这里,岁月勿扰。
***
许漾抬手敲门,没人应。
再敲,依旧没人。
屋内却传来嘈杂的声响,像是玻璃杯从桌上翻了下来,碎了一地,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似乎是个人,接着是椅子被踢翻,然后是凳子、垃圾桶、落地花盆……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大概也是知道来人的尿性,许漾的耐心出奇的好,只是继续敲着。
“来了,来了,敲敲敲敲敲,敲你大……”爷啊。林之夏开门见到许漾的那一刻生生把最后那俩个字吞了。
先人而至的是一股烟味,混杂着泡面、啤酒和槟榔,味道一言难尽,且直扑面门,许漾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林之夏披散着头发,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T裇,下摆一直长到了膝盖,遮住了牛仔短裤,所以视觉上就像她没穿裤子一样。
“阿姨让我来看看。”
“我家有什么好看的。”她嘴上说着,可还是立马让路,顺便把翻在地上的酒瓶踢进沙发底。
许漾没回答,转头问她:“你家那位”他斟酌了一下,“哥哥呢?”
“陆凌?”林之夏翻了个白眼表示对这个称呼的不满,“不知道死哪去了,下午就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
“不见了?外面可在刮台风,”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林之夏的眼睛,自进门起一直没有看向她下.身。这或许就是他们能成为朋友的原因,一种叫端方和分寸的东西。
“不知道啊,他来江州没多久,有没有朋友,大概就是酒吧,大排档之类的吧。”
“好,我去找他。”他看了看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又忍不住皱眉:“少抽点烟。”
他的音质很冷,就像阳台上那盆被冷雨打湿的薄荷。以至于林之夏反驳的话都像蚊子哼“没抽多少,马上就戒了……”过了好一会,许漾到门口换鞋她才反应过来“哎,你去找什么?刮台风呢!”
许漾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我十六了,不是六岁。”
***
片刻之后,林之夏趴在阳台栏杆上暗中观察,许漾打了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一个人走在街上,雨小了些,但较之前还是效果甚微,东隅街外的一切都是白茫茫一片。
高炀正把阳台上的花往屋里搬,雨点命都不要地打进花盆里,溅出的泥水糊了他一脸。他拉起T裇的下摆胡乱擦了擦,结果一睁眼就看见自家老大往街外走“老大——”
许漾没理他。
“老大——,你去哪?”
许漾相当高冷。
“许漾!台风要来了,你上哪去?”他还敲着栏杆试图引起许漾注意。
许漾:“……”这个棒槌。
高炀这一吼,整条街都又沸腾起来,“小漾,你这是去哪啊?”高炀家楼下那家买米糕的婆婆问。
“出去办点事,马上回来。”
对门就是亭瞳书店,此时赵老板正蹲在门槛上抽烟,烟雾缭绕间,他眯着眼睛问:“外面刮台风呢,你脑子给驴踢了?”
许漾对驴不感兴趣:“急事,马上回来。”
“还是等台风停些再去吧。”
“对啊,你要在出点什么事,我们怎么跟老陈交待?”
“还有你江姐,她不得收拾你啊?”
“赶紧回屋去……”
许漾在喧闹的声里加快了脚步,好不容易出了街却听见身后响起一阵泼辣的叫声:“许漾——你个小兔崽子,给我回来!”东隅街一姐江梅站在三楼冲他喊,声音划破天际,可惜不太顶用。
她的喊声之后还跟着一阵山呼海啸的笑声。
许漾原本绷着的脸也柔和下来,忽而笑了。
笑得相当无赖,大有一股瘟神出街,凡人避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