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五章：惩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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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朝阳宫便传出话来：原内侍监陈康有失职守，遗失秀女名册，难当重任，念其已遭惩戒，即日调往掖庭局任职，内侍监一职由朝阳宫总管常禄升兼任。
消息传到琅华宫时，宸妃正接过子砚递上的浸过玉兰花汁的热毛巾敷在脸上，书锦得了消息后，急忙到内殿禀给宸妃听。宸妃将脸闷在毛巾里道：“看来一会儿的早膳，太后是没什么心思用了。”说着，将手中毛巾递回了子砚手中，玉兰花气息芬芳叫人身心放松，“子砚，去取次一品的丁香色蹙银梅花纹宫装和上回皇上赏的全套和田玉簪饰来。”
宸妃贵为正二品妃，按例所有宫装均是以金线绣制，且用料多用泥金、鎏金之法制成，便是绣纹也多为鸾凤、彩云等物。今日特地穿次一品用色和绣纹的宫装面见太后，大有避华妃锋芒、彰显自身贤德之意，且有陈康之事在前，的确不宜衣着华丽。
子砚应了一声，急急转身就去办了。
宸妃回过身子坐到菱花铜镜前，静静地画起了眉，螺子黛一颗十金，此刻化为宸妃脸上两道柳眉轻扬。虽画得眉形圆润，却仍旧难掩眉心的零星狠戾。子砚已寻到了宫装，同着书锦将衣衫展开给宸妃看。宸妃看着镜子中映出的影像，点点头，嘱咐人去备下鸾舆，更衣梳妆后往栖鸾宫而去。
鸾舆由太液池旁而过，再经御花园东南侧小路，正值初春时节，园子里一派热闹景致，偶尔还有重华宫的秀女们在园子里嬉闹，见到宸妃鸾舆行过一一跪拜请安，此刻正是教习的时候，只因为华妃要去栖鸾宫问安，才做了罢。然而纵是景致如画卷中斑斓华美，亦是勾不起宸妃赏景的兴致，一路上宸妃均是半阖目养神，也只有听到秀女问安之声时才抬了一眼，倒是可惜了抬鸾舆的太监们特地绕了些路从御花园走的一番苦心。
鸾舆到栖鸾宫外时华妃还不曾见，宸妃心下一舒，待小太监们将鸾舆放下，一手搭了子砚款款走了下来，回眸间只见华妃的肩舆也从另一侧走到了栖鸾宫前，与宸妃不期而遇。华妃着一身品红蹙金云纹刺双凤宫装，衬得她容貌更是明丽非常。宸妃年纪小于华妃，于人前也素来礼仪周全，见华妃缓步走下鸾舆，便欠了欠身子道：“华姐姐安好。”
华妃见宸妃早她一步先到，不由得眉心一跳，索性是只迟了一步，否则一会儿宸妃先入栖鸾宫，又得暗讽些话出来。“妹妹不必多礼，本宫还当已起得早了，怎料妹妹还要先本宫一步，真是难为妹妹夙兴夜寐还能有如此精神。”华妃为人乖张已是宫中皆知，只因身家尊贵以致无人敢掖其锋芒，便是眼下荣宠如宸妃也是在人前敬华妃三分。
宸妃只笑不语，拢一拢广袖，移步走到石阶前，朝华妃看去一眼，示意华妃先行，华妃也不多推让，径自走在了宸妃前头。
栖鸾宫掌事苏荷早已在正殿外候着，见华妃、宸妃二人一前一后向自己这处走来，远远地就已经下跪叩拜，等华妃应了一声“免礼”，才起身为二人推开殿门，引着二人走了进去。太后所居的欹垂殿内已备下了紫檀八仙桌，桌上放着零零总总约莫十五个盘子，均是太后早膳要用的。苏荷道太后尚在内殿梳洗，先请两位娘娘喝一杯茶。华、宸二人应声称是，各自存了心思，倒也不互相言语，只静静地坐在圈椅内候着。约莫过了一刻，内侍扬声高唱“太后驾到”，华妃、宸妃均搁下茶盏，起身行礼问安。冷太后搭着苏荷的手徐徐而出，身上是一袭朱红鎏金刺九凤宫装，与华妃的品红衣衫相互映衬，倒显得宸妃愈加素雅了。等太后落座主位，唤她二人免礼后，二人才由身后宫娥伺候着分别落了左右首座。
太后分别打量了二人，先一步说了话：“哀家这头风不过半月有余，怎宸妃较之先前愈发清减了。”而后又打量了一眼华妃，笑道，“六宫妃嫔之位多为空悬，华妃执掌重华宫更为辛劳才是，还是宸妃夙兴夜寐，已在为下月殿选做准备了？”太后隐了后话不提，言下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夙兴夜寐，讽的便是她夜惩陈康之事。宸妃不由心下冷笑，不愧是姑侄俩，连用的词都是一样的。
宸妃微侧过身子，正朝了太后道：“臣妾惶恐，许是近日老思及先皇后，夜里睡得不好吧。”
太后听罢宸妃话语，不置可否，又偏过头朝了华妃，询问起重华宫的事宜来。苏荷于一旁取了金丝象牙箸为太后夹了一品八珍糕放于面前小碟中。
华妃略作思索，随即就道：“这届秀女多为京城官宦人家女子，妇德妇容、礼仪言行倒也都妥当，偶尔有一两个不长记性的，稍作惩治后也就好了。”
太后端过面前的茶碗，揭开茶盖轻抿了一口，接着问道：“官家所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依你看可有出挑的？”随后又偏过头问苏荷，“这是什么茶？”
苏荷躬身轻言：“回太后，这是莲心茶，有清醒降火之效。”
华妃待苏荷答完了话，才接着开口：“依臣妾愚见，姿容方面要算慕容氏最为出挑，至于言行举止则以傅氏最为妥帖。”
“慕容氏…”太后轻念了一声，“那不就是华妃的表妹了。”
“回太后，正是臣妾表亲。”
太后“嗯”了一声，又呷了口莲心茶，随后将视线转到宸妃身上，笑着道：“这莲心茶清心降火，哀家听闻宸妃近来有些上火，该多喝几杯。”宸妃见太后这般说话，必然是要提陈康之事，太后自顾自转过头对着苏荷，“哀家记得备下了银耳莲心羹，去盛一盏来与宸妃用。”苏荷应了一声，转身就朝外殿走去。
宸妃按了按蹙银袖口，神色如常，含笑谢过太后赐膳，依言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臣妾不喜甜食，此茶的确味佳，多谢太后体恤。”
华妃在一旁冷眼旁观，嘴角始终噙着一缕怡然自得的笑意，宸妃眼角每每瞥到她面上神情时，总有隐隐的不安之感，却又说不出个所以来。
正逢苏荷取了羹汤来，银耳莲子羹呈银白色，盛在一个碧色琉璃盏中，放到宸妃面前。还未等宸妃开口，太后将才用了一半的八珍糕放回小碟之中，看向宸妃：“宸妃懂得体谅哀家，哀家又怎能不多花点心思体恤宸妃你呢。”
宸妃恍然顿悟太后用意，太后远不止是想以陈康之事训诫自己，太后如此说来分明是要治她宸妃的罪。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日的早膳虽不比鸿门宴，却也差不了多少了。只是她未必有刘邦那般幸运，得以逃脱。
“臣妾惶恐。”宸妃坐在座上，施施然欠身拜下。发髻上和田玉所制的钗寰亦是相互碰撞，声声清脆。
太后将金丝象牙箸狠狠搁在八仙桌上，身子微微后倾靠了枕着的软枕，先前温善之色早已一扫而空，眉宇间划过一丝狠戾，扬声斥道：“宸妃你可知罪！”
宸妃惶然，急忙离座跪于太后面前：“臣妾惶恐，请太后示下。”
华妃于一旁观戏已久，仿佛早就料到一般，此刻见如此情状，便惺惺作态地劝着太后“莫要动怒”，所说话语也总共也就这么几句，偏偏眼底是一派得意。
“新帝登基不过两载有余，眼下朝中尚未平稳，甘肃又逢大旱，皇帝政务繁忙，哀家尚且体谅皇帝一心牵挂朝政，你却因区区内侍监渎职一事叨扰圣驾，你是视哀家这个太后如同虚设，还是以为哀家会因陈康伺候哀家多年，而徇私包庇！皇帝眼下恩宠你，赐你执掌六宫事务之权，所为的便是要你替哀家、替皇帝分忧，哀家也以为宸妃出身名门，进退得宜，眼下一个从三品的内侍监调职也要劳皇帝亲自过问，哀家是不是也要治宸妃你一个渎职之罪！”
太后字字句句都沾着个理字，话到最后已是极露骨的了，宸妃自问心机深沉，眼下在太后面前却也只能甘拜下风，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宸妃不过才二十如许的年岁，又如何能比得了。等太后一席话说完，宸妃只觉背脊一凉，只得叩首认罪。华妃亦不放过这个机会，起身走到宸妃身边跪下，神情恳切道：“太后息怒，宸妹妹年轻难免莽撞，还请太后娘娘念在妹妹初犯，饶过她这一回。”
“罢了，哀家也知你初掌六宫事务，难免思虑不周。”太后本也不想多责罚宸妃，到底宸妃有仁宗在身后撑腰，荣宠加身，若是罚得过了难免又要伤母子情分，索性顺水推舟应承了华妃的劝慰，“到底是年纪轻，哀家看你这几日心浮气躁，便留在琅华宫里抄录佛经吧，这三个月无事便不要在宫里各处走动了。”
禁足三月，说大不大的惩戒，却正好让宸妃避开了殿选之期，宸妃只得又一次在心里叹服，姑侄二人一唱一和，恭圣皇后薨逝不久，此届秀女仁宗定然无意亲自驾临，如此一来便成了冷氏在后宫之中培植势力的良机。
“宸妃谢太后恩典，臣妾告退。”宸妃见太后朝她挥了挥手，叩头告离。
宸妃按捺着心底的不悦，仪态端庄的退到了欹垂殿外，凤仙花汁染红的丹蔻狠狠掐着掌心，蹙银袖口绣的彩云皱在一处，十指指节泛白足见宸妃胸中怒意，“子砚，回宫！”
“妹妹何必这么急，本宫还有话要说呢。”华妃声音从殿门口悠悠传来，刻意上扬的唇角却掩不住她眼底的得意，斜飞入鬓的蛾眉更衬得她姿容绝艳。
宸妃闻声驻足，立于石阶前，抬首仰视着立于高处的华妃，勉强扯出一缕淡莞，“华姐姐不用陪太后用膳么？”不等华妃接话，又兀自说道：“是本宫忘了，华姐姐素来体丰怕热，再晚些回日头就要烈了。”
华妃虽不喜人提她体态丰腴，挑了挑眉走近宸妃，嗤道：“妹妹心细如尘，昨个儿怎么就忘了避忌着些。本宫看不仅要平一平妹妹的浮躁之气，妹妹的这张利嘴也一样需要人管一管。”
宸妃不避不让，直直迎上华妃视线，亦是移步走近，轻声道：“若让人知道重华宫内有秀女豢养牲畜，本宫倒是很想见识下以华姐姐手段，要如何避过这个渎职之罪的。”
华妃不由一惊，随即问道：“是谁？”
“安氏舒言。”宸妃身形一转，越过华妃朝左侧的鸾舆走去，“回宫！”
子砚招呼着小太监们起身，扶着宸妃上了鸾舆，又照着来时的路由御花园一路往琅华宫而去，宸妃的兴致比起来时却好了很多，还特地嘱咐小太监们去雨薇园绕了一圈才回去。
“明儿去朝阳宫让常禄升通报一声，就说本宫烹的莲心茶，问皇上可要来寰璃殿饮一杯。”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夜空，洒下一片银辉，偌大个皇宫之中总有人看着银辉，一夜无眠。
今夜，亦不止宸妃一人。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五章：惩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