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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章:暗斗 ...

  •   秀女名册未送到寰璃殿的事儿,宸妃原本并不知晓。说到底重华宫的事儿她不能太上心,所以也就不大过问,都交由了子砚私底下盯着些。

      那一日尤为得热,丝毫不似初春的气候,湛蓝色的苍穹之上只有零星几朵白云,骄阳直直地照在大地上,金辉洒遍了整座皇宫,也洒在了琅华宫庭院里的松柏上,投下一片片斑驳的荫影。

      琅华宫内除司苑司送来的些许当季花卉外,从不植其余树木,只栽松柏,取“四季常青”之意,暗喻“圣宠不衰”。曾有宫娥以为该是“盛宠”二字,后来才知这松柏乃是高祖皇帝时就栽种于此,取意是“得蒙恩宠,衰而不竭”,而历来居于琅华宫的嫔妃也多有善终。如先帝时的顺德妃一直久居琅华宫,虽不及当时的如妃那般六宫宠爱于一身,却也是恩荣不断,病重时先帝甚至亲自探望,是除却冷太后外唯一得以善终的嫔妃,也更加剧了后宫之中“松柏有灵”的说辞。而此刻,宸妃用罢了午膳,站在窗棂前看着院子里斑驳绿荫,觉不出丝毫的心旷神怡,反倒添了烦闷之意。她转过身子,朝珠帘走去,身上的绛紫泥金桐花纹长衣下摆拖曳至地,堕马髻上饰着赤金花顶青鸾衔珠步摇,所镶的那颗珍珠如鸽蛋般大小,映着照入殿内的阳光显得熠熠生辉,缀下的流苏贴着耳际,触面冰凉,一手挑开帘子,唤道:“子砚,奉茶!”

      子砚正在外殿拿着绣绷做着针线活儿,听到宸妃的吩咐,先“嗳”了一声,再搁下手里的东西急急忙忙的跑去斟茶,一刻也不敢耽搁。待她走进内殿,宸妃正坐在花梨木雕花圈椅上看着琴谱,便近前把茶碗放在宸妃手边的桌案上,边说道:“娘娘,茶来了,仔细烫。”宸妃也不应声,瞧也不瞧一眼,子砚顿了顿,接着又道,“娘娘,方才有人来报,说华妃娘娘方才往重华宫去了,可这会儿教习时间早过了,您看…”

      这阖宫上下,眼下能彼此间斗上一斗的也就华、宸二人,各自心里也都和明镜儿似地,既然相互提防着,难免要在对方身边安插几个眼线,二人也都大概清楚这些事儿,所以但凡有些要紧的事儿,不是心腹的宫女太监们一律都赶得远远的。宸妃听了子砚的话,略略一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就闷闷地应了一声,偏又觉得这烦闷之感较先前更甚,便搁下琴谱打量了四下,朝子砚颔首:“去把窗都打开,这屋子闷得很。”

      子砚心里奇怪,往日这些窗都是不开的,也不见宸妃说闷,今儿倒嫌弃起来了。这样想着,嘴上却不敢多说什么,照了吩咐去做,一边接了先前的话:“昨儿澜芷小姐进了宫,华妃娘娘这会儿过去,会不会…”子砚的话点到即止,顾澜芷是宸妃的嫡亲表妹,吏部尚书顾远惟的独女,骨子里也透着几分骄矜,华妃若真有意刁难,怕是重华宫又要不太平。

      宸妃听了,挑一挑眉,顾家这表妹的性子她也是清楚的,可华妃执掌重华宫,循例去那里走上一遭又有何妨,华妃眼下尚且没有动作,若自己贸贸然去了,岂不是自乱阵脚。想到此处,宸妃抬眼看了子砚,吩咐道:“华妃若有别的心思,今儿一早就该有动作了,不必等到这会儿。先不忙,也该让澜芷那丫头看看深宫险恶,过几日你再去重华宫的周奉仪那里稍作打点。”

      子砚应了下来,回头又见宸妃把琴谱捧在手里,俏声笑开,走近宸妃身边:“我说娘娘,这琴谱有什么可瞧的,难道还真要学出个伯牙再世来?怪不得您觉得闷呢,要看书,蒲柳斋顶上多得是诗集,您上回不是要找春秋时期的古集么,奴婢陪你去走一遭可好?”

      宸妃让她说得动了心,想来晌午之际也没什么事儿,便点头允了。

      蒲柳斋位于御花园东南角,正对着太液池,于二楼便可全览太液池景致,三楼则为宫内书册贮藏之地,彼时高宗皇帝爱好诗书,令人搜寻天下名书佳作收藏于此,古集孤本亦不在少数。蒲柳斋与琅华宫离得并不太远,沿着太液池走便到了,斋前栽种着各式树木,极显幽静,亦为夏日乘凉上佳之选。

      “你在这里候着吧。”二人拾阶而上到了三楼,宸妃朝子砚吩咐了一声,便径自穿过行廊向尽头的屋子走去。

      屋子内摆满了书架,高高低低,临窗的圈椅旁焚着香,香炉之上轻烟袅袅,宸妃于书架间缓步慢踱,细细地瞧着书册,正值此时,她分明的听到一声猫叫,接着便是衣裙窸窣摩挲之声,不由得扬了声问道:“何人在那!”

      宸妃唤得响,便在行廊那头的子砚也隐约听到了声音,只是不曾听到宸妃传她过去,也不敢擅自走近。

      “臣女安氏舒言,恭请宸妃娘娘玉安。”那秀女一袭按品翠色水纹成衣,双颊微施粉泽,唇红齿白,可谓之“翠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眉宇间隐隐淡然之色,双手叠加身前福了一礼,脆声问安。而宸妃的目光,更多的落在她脚边的猫身上。

      宸妃打量着眼前之人,却不急着唤她直身,目光在那白色的猫儿身上梭巡,冷然一句:“重华宫内豢养牲畜,究竟是华妃和嬷嬷们宽待了你们,还是令尊把小主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安舒言极爱那猫,照例秀女入宫除却一名随身侍婢与寻常衣衫外,其余物件均不得携带入宫,若有违者,轻则杖责禁足,重则贬为奴籍,终身不得离宫,而这猫的确是她苦苦求着她爹花了银两打点了一番后才混在衣衫里带入宫中,只盼着能瞒过重华宫的嬷嬷们,等过了殿选也就无人再能干涉了。往日里她倒也不带着猫到处逛,只是今日寻思着蒲柳斋鲜有人迹,便一块儿带了来,不想就遇上了宸妃。听宸妃一番言辞,她心早已悬了起来,急忙下跪叩首道:“娘娘恕罪,臣女自知此举有违宫规,只是牲畜亦通人性,臣女与这猫相伴多年,这才冒险带入宫中,与重华宫的嬷嬷和爹并无干系,还望娘娘降罪于臣女一人。”

      “起来吧,既已带入宫中,就该谨慎,放在重华宫里。”宸妃温言唤她起身,一双丹凤眼隐隐透着犀利,唇畔竟还蓄了几分笑意。她本不厌恶猫狗这类牲畜,但她晓得华妃是极恶这些的,“这样带着在宫里走,若是惊扰了谁,你是拿这猫去赔还是拿你自己去陪?依本宫看来,加在一块儿都不够。”

      “臣女谢娘娘不罪之恩,谨记娘娘教诲。”安舒言暗暗吁了口气。

      宸妃听她这般说来,细细观她神色,一如先前那般沉稳淡然,便知她说的不过是场面上的话,并非真心致谢。宸妃心下感趣,便又加了一句:“不必谢本宫,华妃娘娘执掌重华宫,日日亲自前去教习,却对这猫儿视若无睹,你该多谢她。”

      “华妃娘娘并不知情。”

      “哦,是么?”宸妃扬一扬眉,话到了此处也就够了。重华宫豢养牲畜,华妃竟然不知,执掌不力四字华妃却是逃不过了,“罢了,趁着晌午游园的人少,赶紧把你的猫带回去藏好吧。”

      安舒言欠身应了声是,便抱起那猫躬身离了诗轩。宸妃于屋内再逗留了片刻,也一并离了。

      宸妃自回了寰璃殿后,便一直书不离手,子砚将其余宫娥遣得远远的,自己一个人在外殿候着。直到暮色四合之时,宸妃方唤了她进去:“子砚,去把应届秀女的名册拿来,看看这安氏是什么来头。”

      子砚一听,这才想起名册未曾送到一事尚未禀报给宸妃听,立马慌了神,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最终咬咬牙,嗫嚅着道:“回主子,这名册…名册它…内侍省没送来。”

      宸妃听了便是一愣,这名册虽说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却也是极要紧的东西,怎会不记得送来钟粹宫?她皱一皱眉,朝了子砚:“你再去看看,可有哪个粗使宫女顺手拿了忘记呈给你。”

      子砚一听,便知宸妃并不知道陈康日前夜访储秀宫的事儿,压低了声线道:“娘娘,日前内务府总管太监陈康去过华妃娘娘那,所以这名册…奴婢以为,应该是没送来。”

      宸妃何等精明的人,细细一忖便估摸出个大概来,柳眉倒竖,抬手将手边的杯盏狠狠砸向地上,怒斥:“去,把陈康给本宫找来!”

      陈康原是冷太后身边的人,在太后身边当了十多年的差一直没出过差错,太后很是赏识,才借着新帝登基的时机把他调去领了内侍省总管的职务。陈康为人看着胆小怕事,实则是出了名的圆滑,宸妃传他的时候,他正在用晚膳,听到宸妃急召,惊得连手上的酒都洒了半杯出来。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就记着四个字,抵死不认。

      可宸妃也不是吃素的,陈康一个奴才敢欺到她头上,管他背后的靠山是谁,镇得住别人,镇不住她宸妃——反正她与冷家都已经较上劲了,还少这一桩恩怨么。

      陈康由着宫娥一路引到了内殿,还未走近便双腿一屈跪了下来,一路膝行至宸妃面前,叩首问安:“奴才陈康,恭请宸妃娘娘玉安,娘娘千岁。”说话间还不忘加了一副谄媚的嘴脸,怪不得冷太后赏识他了。

      “安?有陈公公在,本宫如何安得了。”宸妃也懒得同陈康绕弯子说话,她向来人前端着一副贤德的架子,人后便懒得再装那副嘴脸了,“本宫今儿也不是叫公公来吃酒品菜的,本宫就想问一句,应届秀女的名册哪儿去了?”

      陈康与宸妃甚少打交道,也没料到宸妃连场面话儿也一并省了,心下一慌:“回娘娘话,皇上、太后、华妃娘娘和娘娘您这四处的名册,奴才都是亲自带人去送的,钟粹宫的名册早已送到,娘娘怎来这样一问?”

      宸妃冷然一笑,接着道:“陈公公的嘴真是巧,这腹稿都打了好几回了吧?不过本宫没那心思听,本宫知道内务府有一份留存的名册做备案,我给公公两条路,一是想办法把本宫这儿缺的名册补上,本宫暂且算你个渎职之罪。二是陈公公接着死不认账,那本宫只好作罢,明日回了皇上,请皇上再做定夺了。”

      陈康心下一凛,这宸妃摆明了就是要把自己从内侍监的位置上赶下去,这渎职一罪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若被查出自己与华妃勾结,更是了不得的事情。他忙又重重一叩首:“娘娘恕罪,奴才不敢期满娘娘,奴才的确是让人将名册送来了…”

      “传杖,陈康办事不力,杖责三十。”宸妃一脸不耐之色,不待陈康的话说完,便已下了口谕。陈康闻言,剩下的半截话生生的堵在了喉咙口,惊愕的盯着宸妃看,等他回过神来早已有小太监进来把他拖了出去。

      子砚对宸妃的举措大惑不解,不等她发问,宸妃先她一步出了声:“你明儿去朝阳宫找徐昭训,让她回禀皇上,就说原栖鸾宫总管现内侍监陈康遗失秀女名册,已被杖责三十,请皇上发落。”宸妃边说着,边起身往寝殿而去,“这回选秀都是太后的意思,届时殿选皇上是不是亲临都尚且未知,华妃这是告诉本宫,这一届秀女由不得本宫掺和。可本宫还偏就不遂了她的愿。去外头盯着,三十杖,一杖也不能少了。”宸妃银牙轻咬,太后的算盘打得的确好,只是眼下她宸妃才是皇上看重的棋子,谁也别想欺到她头上去。

      子砚应了一声,转身就朝外头走去,陈康的呻吟、求饶之声不绝于耳,惊得树上的鸟扑啦啦的都飞走了,在夜幕将至的后宫里,这叫声显得格外刺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四章: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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