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有熹微》一枕韶华

4、第四章

　　从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惯了，这会儿给别人端茶倒水倒也过得去，但他不是乐于清闲的人，这工作也就只能解解燃眉之急，不是长久之计。
　　现在是白天，来往客人甚少，邵北城有时间偷闲，倚在二楼阳台上抽烟，这烟还是骄阳夜总会管事李姐给他的。他眯着眼在烟雾缭绕看着底下一家当铺，神色晦暗不明。
　　李姐这会儿忙完了上楼来。她身上的红色旗袍勾勒着她的身线，说实话，她的身材火辣，脸上的精致妆容让她看起来更是惊艳。
　　她走到邵北城身边站定，看着眼前的男人，黑亮的短发，额前的碎发垂落到斜飞英挺的剑眉上，一双细长暗藏锋利的黑眸看向某处，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棱角分明的轮廓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有几分不真实。此时他领口大开，修长高大的身子倚靠着阳台，骨节分明的手，食指与中指间夹了点燃的半截香烟。
　　李姐顺着他的眼神瞧去，看见楼下的当铺，再看他矜贵的气质，不像贫贱人家的，倒像个落魄公子，心下几分了然，红唇勾起，“怎么？对古玩有兴趣？”
　　“嗯，从前倒腾古玩。”邵北城见李姐来了，掐灭了烟。
　　“还想倒腾古玩吗？”李姐看着这男人刚刚看当铺的眼神，心下想到，恐怕夜总会不是他的久留之地，她很欣赏邵北城，也不想这样一个有志之人一直混在乌烟瘴气的夜总会里。
　　“李姐有门路？”邵北城对李姐也有几分了解，知道她人脉广，说不定还真能帮他找着出路。
　　“有一条，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走了。”李姐望着楼下街道上一辆车过来，停在夜总会门口，知道客人来了，轻笑着丢下这一句下楼了。
　　李姐走后，邵北城又看向底下的当铺，思绪飘远。
　　宋熹微现在在做什么？
　　此时宋家老宅里，圆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除了还在外边的人，家里的都围坐了一圈，沉默着吃饭，气氛微妙。
　　知道宋家大太太开口，才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熹微啊，最近在长个子吗？厨房的说你最近常去讨要吃的。”大太太明里像是在关心他，实际上出口的语言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
　　“最近……”宋熹微登时有些慌乱，想要说清楚。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三姨太抢了过去。
　　“在家待着，长个子有什么用，吃那么多也不怕撑着。”三姨太阴阳怪气，她素来看不起宋熹微，平日没少膈应。
　　“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小孩子嘛，长个子就该多吃点。熹微啊，待会儿去姨娘那里，姨娘给你买了些东西。”二姨太脾气好，性格温顺，打自宋熹微被接回来，二姨太就对他很好。
　　“都好好吃饭！吃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看你们才是吃饱了撑的！”一直坐上席的老太爷听见媳妇们暗地里挤兑宋熹微，面色不悦地吼道。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脸色阴沉着埋头吃饭，不敢触犯老太爷。
　　宋熹微加快速度扒完饭就放下了碗筷，默不作声走到门口等着二姨太。这个家里，他谁也不想看到，除了老太爷和二姨太，只有这两个人是真心待他，对他好，他心如明镜似的，对他好的人都记在了心里。
　　安安静静地在屋外候着，不多久，大家都陆陆续续吃完走了出来。
　　“小杂种，有娘生没娘养！”四少爷宋严明经过他的时候，凑近他的耳朵低声嘲讽道。他是大姨太所生的第二子，热爱书画，一直想要得到老太爷的赞赏，偏偏老太爷对他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又因为宋熹微得了老太爷的照顾，愈加看不惯宋熹微，时常给宋熹微下绊子。
　　“宋严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老太爷也吃完了，看见他凑到宋熹微面前，不知道说了什么，素日里他没少挤兑宋熹微，估计刚刚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于是面露不悦道。
　　“得，老太爷都发话了，我还能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宋严明横了宋熹微一眼，与宋熹微擦身而过的一瞬，撞了他一下，满不在乎地走了。
　　“爷爷。”宋熹微低头轻唤老太爷。
　　“嗯，你二娘给你买了东西，你去一趟，拿了就赶紧回来练画。”老太爷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知道了。”宋熹微应着，看老太爷被仆人扶着，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了。
　　“熹微，我给你买了套衣服，你正在长个子，过不久以前的衣服就穿不得了。你大姐在报社工作，时常给我捎些钱来，我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给你添置一些物品，需要什么，就跟二娘说。”二姨太吃完了出来，和宋熹微一起朝她的小院慢慢走。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着，宋熹微看着这个比他矮半个头，微胖的女人，心里头暖洋洋的，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感受到母亲的温暖。
　　晚间，北区热闹了起来，夜总会里头客人来来往往。邵北城这会儿也偷不了闲了，该干嘛干嘛。正在大厅给客人倒酒，李姐站在二楼走廊栏杆前冲他喊，“小邵，来二楼包厢512招待客人。”
　　邵北城朝楼上一瞥，李姐的话一字不漏钻进他耳朵里，给客人倒满了酒，拎着一瓶巴黎进口葡萄酒就上了楼。
　　推开512包厢的门，里面坐了一圈人，他的到来丝毫没有打扰到他们，依旧闹哄哄地。
　　“顾哥，我那儿有好东西啊，有没有兴趣去我那看看？”其中一个穿着蓝色西装，年龄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嚷道。
　　“就你？你会有什么好东西？该不会又是从你爷爷或者姨娘那儿偷出来的吧？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被唤作顾哥的那人在这群人中，年龄稍大些，不给面子地嘲讽着，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的长相俊美儒雅，只是周身都是冷淡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这回还真不是！顾哥，你还记得上次咱俩去了趟上海不？就那次，你不是没去参加西洋人搞的拍卖会嘛，我去了，花高价买了个宝贝。”秦霄一听顾西杰话里的嘲讽之意，也不甚在意。
　　“说说，你那宝贝是什么。”顾西杰语气淡淡的，看上去没多大兴致。倒是邵北城一进来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邵北城看客人酒没了就倒满酒，倒满了酒就站在一边，他们的对话也都记着了。
　　“鎏金景泰蓝龟鹤蜡台，我请人看过了，是真的。哥，你要不要看看？”秦霄忙不迭说道。
　　“鎏金景泰蓝龟鹤蜡台，秦霄你可以啊，拍下这玩意儿不止几百大洋吧？”在这一圈人之中，一人高呼道。
　　“不贵不贵，也就六百块大洋，那群狗娘养的西洋人不识货，竞价的也就只有识货的几个人。”秦霄毫不遮掩，心里头腾起一团烈火，眼睛发亮地望着顾西杰，“哥，这可是上好的宝贝……”
　　“等有时间再说吧。”顾西杰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这两天忙着收购苏州的几家小当铺，身心疲惫。
　　“好嘞，哥！”得到顾西杰的回应，秦霄乐了，六百块大洋算什么？如果转手给顾西杰，岂不是赚了？
　　秦霄是何其能察言观色的人？瞅见顾西杰眉目间的一抹疲倦，忙向众人道：“今儿有些晚了，各位都先散了吧，改天我请大伙儿去玉香楼吃顿好的。”
　　众人忙起身告辞，陆陆续续地走了，转眼包厢里只剩下秦霄个顾西杰。
　　“顾哥，我也先走了，晚了，我爹又得抽我皮！”秦霄打着哈哈，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老爹家法，这会儿都晚上八点了，也不敢多做逗留。
　　“嗯。”顾西杰还坐在原处，嘴里吐出一个字。
　　眼见着人都走光了，邵北城也不在旁站着，自觉地走到顾西杰对面坐下，给他倒满了酒，将酒瓶子搁在桌上，静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