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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二章 善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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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裸的脚,布满已经干涸的血,轻轻一动,像干裂的红色大地,黏在时镜苍白的肌肤上。回忆控制不住地涌进脑海,泪水也如同天池那溢满的水倾斜,她不知道为什么而哭,她不敢相信这一切——她从不知道血是热的,母亲的身子是凉的,父亲的夜晚是属于地狱的。她迈着缓慢的双足,碎石摩擦着脚底,瀑布的巨响在耳边轰鸣,一只鸟立在了粗壮的枝干上,火一般浓艳的尾羽几乎要落到地面上。
“妈妈,我想去九州玩!我想去你的家乡看一看!为什么你从不回去呢,我、妈妈和爸爸,我们一起去!”
“宝贝,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难道你不想家吗?妈妈的妈妈爸爸不想你吗?”
“宝贝,该睡觉了。”
“妈妈……”
“晚安,祝你有个甜美的梦。”
“妈妈,晚安。”
那天晚上时镜做了一个梦,梦里魔鬼□□着,魂灵沉默着。
“咔擦”。几根小木刺随着断裂处插进了时镜脚底。
“噗”,鲜亮的尾羽惊奇,一闪而过。时镜却是顾不上隐约的疼痛,谨慎地环顾四周,下意识向草丛里缩。细碎的声音仍不断响起,逐渐靠近。那是树皮发出的惊叫,利爪刺进干裂的树皮,剖开,碎屑掉落。
忽然,一声低吼,似热水沸腾之声,出现在昏黄的丛林中。即使时镜无法看清,心底泛起的颤意却一丝不少。她的呼吸几乎停滞,聚精会神中,“咕”……
肚皮泛起无形的微波,口水疯狂分泌,时镜顿时头上浮出几条黑线,“你现在响,倒是我还没填饱你,我就成填饱别人肚子的一员了!”被饥饿这么一搅和,让时镜不禁忘了此刻危险未知的处境,抱怨脱口而出。
随即,面前的草被拨动了,时镜已经来不及懊悔。
“哇呜!”一团黄球撞进了时镜怀中,毛绒的触感刺入皮肤,恐惧的导火线一触即发,吓得时镜双手乱挥,一把把怀中的“东西”抛了出去。一阵疾风猛然刮过,团子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一头小狮子被母狮叼在口中。
“您好,您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不知时镜怎么鼓起勇气对着一口可以咬断自己脖子的狮子发出了请求。
那是一片血红的天,黑色的痕迹旁据在广阔无垠的大地上,沉闷压住一切色彩,微弱的气息飘散在鼻尖。
金色的头发被血污凝固成一团,脏污的头摇了摇。说道:“时镜,只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只闻地籁而未闻天籁。阳光投射,光影同现,善恶难分。纯善纯恶,何存?这个世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真是你所想的那样吗?我恐怕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白皙的皮肤上逐渐长出金色的毛发,纤长的手缩短变粗,一头强壮的母狮瘫软在一个女孩怀中。
影像逐渐消散,时镜难以控制身体的颤抖,但仍然倔强地看向那头母狮。母狮将口中的幼崽放下,低吟了几句,又目送小狮子笨拙地离开,才转头面对时镜。
“战乱中,这里或许会成为你暂时避难的地方。”母狮随即慢悠悠地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
“您认识我?为什么会这样说?”时镜心生疑问,赶忙跟上去,凭自己的预感,母狮是不会伤害自己的。
“不要跟着我。”母狮继续走着,头也没回,冷漠地说到。
“可是我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您也没告诉我,我如何在这里避难?”
“果然是深闺里的大小姐。”
“您果真认识我!”
“高看我的,只是嗅觉灵敏罢了。你身上都是天族和仙族的味道,不是趁着动乱跑出你那个纪律森严的家,还会有什么原因。就因为你们,好日子都没过多久,仙族通婚换来的就这么几十年,呵,到头来反咬一口,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是的!你胡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兽族,哪敢对你们这些望族有所揣测,事实无处不在。”
“我……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们才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样子,这一切都是……都是意外。”
母狮停了下来,沉默地站立了一会儿,眼睛一瞥,看见了女孩眼中一抹光亮。她又将目光投向远方,那里黑烟滚滚,惨白的天幕染上一抹残红。良久的无言,母狮转了几圈,便在一处丰满的捕灵草中躺下。这时几只小狮子从另一边跑回来,老远就嗅出陌生的气味,此时正好奇地围绕着时镜打转,时不时用小爪子扒拉几下。
时镜顿时被吸引住,蹲在去逗弄几个小家伙,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活像个煮熟了的虾一般,扭捏地说道:“对不起,之前我不小心抛处去的是您的孩子吧!真的对不起,那时候我被吓到了,没有看清!”
“那边有棵幻梧木,树上的果子可以填饱你的肚子。”
时镜闻即靠近那棵直插云天的巨木,奇异的青涩纹路盘旋在树皮上,树皮的沟壑中隐约闪耀着青色的光茫。时镜双手轻轻抚上这般苍老的皮肤,清润的感觉缓缓渗透手心的每一寸。红透的果子在浓密的青蓝叶片间隐约可见,时镜双眸顿时放出了精光。抚上树皮的手心间流出了金色的微光,吊着果子的绿叶逐渐枯黄,圆润透红的果实掉进了时镜的怀中,一时间大快朵颐,清甜的汁水流进舌间,丹田温热了几分,满足得发出了几声喟叹。
母狮抬起眼皮,循声看去,时镜一脸安然自在、无所顾忌,怎会有方才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耳边不停回荡着那番壮志豪言,叹息地摇了摇头。一声巨响又在远处炸开,惊慌的白色小狮子窜进了自己母亲怀中,两只突出的龙角戳着柔软的胸脯。年龄越发增长,自己也越发容易相信人了,母狮在心底念叨。
仅仅只是一个孩子的弄言,却是如白驹过隙的时间一般不着痕迹但又带来不可逆转的改变。
饱足后,时镜再次睁大了眼睛,将好奇的目光投射到一切未曾见过的生命上。突然,留恋的双眼与母狮的目光撞上了,母狮心口一热,赶忙移开了视线。但时镜却呆住了,与自己对视的眸子并没有移动一分一毫,,甚至那双眸子流露出的情感已经强烈到让时镜觉得自己会被吞噬——那是属于野兽的三分坚定、两分狂傲和一分难言的沉郁。时镜不敢再直视这份炽热的目光,放松了视野,才看见眸子的主人长得与母狮分毫不差,只是毛发掺杂着大半的银白。
“这是母狮的同族?”时镜心里升起了疑问,可再定睛一看,这头银白的母狮被草丛、灌木等各种她路过的地方穿透,直觉告诉时镜这不是实体,而是时间的投射,或许是灵魂。
母狮的灵魂渐行渐远,消失在时镜的视线中。时镜难得沉默良久,装睡的母狮也频频侧目,黑夜在这不觉间降临。
“你还跟着我们干什么?” 母狮带着几个孩子,向一处山洞走去。
“我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九州。”
“哦。”时镜试图将自己融进黑暗中,又跟上去。
母狮瞥到后面那抹鬼鬼祟祟的身影,“嗯?还有事吗?”
“我不知道这儿是什么方向……”
“北方。”
“我不知道哪个方向能够走出这片森林……”
“朝南走。”
“我也不知道东方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礼仪……”
“你们都是人,礼仪不一样还不会动嘴说吗,不成问题。”
一个黑黝黝的小口出现在眼前,越靠近越扩大——洞口足足顶那棵幻梧木高度的一半,却只有时镜身体一半的宽度。
“这么细的一条缝,你们进得去吗?!”
“进得。”
“诶,等等!”
时镜话音未落,母狮和她身上的小狮子像不知前面有两块巨石阻碍一般,直直地撞上去,可是没有预想中的叫喊。时镜满眼的难以置信,看着是石壁上顿时亮起青涩的纹路,而剧烈的光如同水幕一般吞进了他们的身子,消失不见。
时镜慌乱地看向漆黑的四周,急忙撞上去,瞬间满头的星星。
“求求您了,我不知道去哪儿度过今晚,这般黑的森林里我也找不到路!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们的事情的!”
母狮听着时镜如初春飞回的鸟一般的乱叫,加上几头小狮子乱腾的场景,一时间青筋暴起。
时镜不知道拍墙拍了多久,突然,手上失去了支撑,一头载进青光里。
脑门一处逐渐弥散着热胀的感觉,不顾头上的包有多大,却先是痴痴傻笑。母狮担心地踱步靠近,心想不会这一摔把这孩子摔傻了吧,满身的灵力也不知是否就只是用来吃东西的。
“我就知道九州的一切都如同母亲一样是温柔的。”
母狮不置可否,只是停住了关心的脚步,又退到孩子们的身边,用吻部将小狮子们赶进用金芝草堆积而成的席子上,自己用身子将他们围住,闭上了眼睛。
温馨,不忍打破,一滴晶莹消失在地面的石峰中,无声无息。那是母亲的身影,透明的手正在抚弄着小狮子们的头,但看那虚空的弧形好像又不是,而是一个人类孩子的头型。时镜清楚母亲的手是落在了谁的头上,也知道终究不会再有机会落在自己头上,那么我看得见母亲的意义又在什么地方,她能看见我吗,今天的那头母狮真的是与我对视吗?一系列问题让时镜沉静下来,呼出了有规律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