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恣生

7、新家

　　四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后，王清惠带着于鹏到达了位于上珏市市中心的一片普通小区楼下。她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兴奋地拉着于鹏飞乘坐电梯往楼上去。
　　“到啦乖乖，这儿就是惠姨住的地方。”王清惠笑着将门打开，拉着于鹏飞走进了一扇防盗门内。
　　于鹏飞看着映入眼帘的白墙和房子里一应俱全的各类家具，不禁在心中暗暗“哇”了一声，同时一阵局促感也随之而来——这个屋子地上贴满了白色的地砖，墙上刷了白灰，干净又整洁，和自己家的那栋破瓦房相差甚远，尽管他换了一身洗得干净的衣服，但还是觉得和这里格格不入。
　　于鹏飞站在门口迟迟不进去，两只手搭在肩上不断摩挲着那个洗了不知多少遍的旧书包背带，头微微垂着，眼睛盯着自己那双脚尖有个小洞的破布鞋看。
　　“乖乖？怎么了？快进来，不用换鞋的。”见于鹏飞不进去，王清惠便拉过他的手，将他拉进了家里。
　　于鹏飞不明显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跟着王清惠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屋内，边走还边回头看有没有留下鞋印。
　　王清惠回家的这天是星期三下午，她老公在上班，儿子没放假，所以于鹏飞走进屋里时没看到一个人。
　　“乖乖，这是你的房间哦，看看缺什么，等会儿吃了晚饭惠姨带你去买。”
　　于鹏飞跟着王清惠经过客厅向左边走去，在绕过一面墙后，一个敞开门的房间映入眼帘。房间很整洁，一看就知道特意布置过。这间房的采光很好，在床的右侧有一面落地窗，天蓝色的窗帘被束缚在两侧，进门左手边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有一套现代简约风的纯木制桌椅，书桌上摆了一杯新鲜的多肉和一盏台灯，落地窗的对面是衣柜。他粗略地看了扫了一眼房间，一双黑色的眼里满是羡慕。
　　于鹏飞转过身就正对上王清惠慈爱的目光，他眼神躲闪了一下。
　　“惠姨和叔叔的房间在你对面，哥哥的房间在那儿。”说着她指了一下对面一扇紧关着的门。
　　于鹏飞从没有见过这个“哥哥”，所以他难免好奇，顺着王清惠的手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然后愣愣地点了点头。
　　王清惠带着他将家里的每个地方都转了一遍，然后兴奋地说道：“以后这儿就是乖乖的家啦！”
　　于鹏飞看着面前这个温柔的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出了一直以来让他不解的问题，“惠姨，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
　　其实这个问题问得很滑稽，因为于鹏飞知道自己是很想逃离于胜强的，做梦都想，即使于胜强死了，但是他心底那股被长期束缚的叛逆却依然在，只不过被生活强行压制了。在他问了这个问题之后，自己都觉得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王清惠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垂下眼轻声说道：“惠姨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惠姨、惠姨有愧……”最后她声音哽咽得说不下去。
　　于鹏飞见状也不再问了，他一看到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女人难过，自己就心慌得很，于是连忙支吾着岔开话题，“惠姨，我、我的书包可以放进房间吗……”书包里有于鹏飞几件稍微看起来合身，穿得出去的衣服。
　　“哦，可以的可以的。”王清惠连忙收拾好情绪，走回房间，然后将于鹏飞的衣服拿出来放进衣柜，“这里是乖乖的家，在家里就不要拘谨哦。”说着还偏头强行冲于鹏飞露出了一个笑容。
　　于鹏飞看着她还红着的眼角，心里五味杂陈。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偷，这里的一切都是他偷来的，包括王清惠对他的好。他总有一天会被抓住，被抛弃，最后重新缩回那个被遗弃的瓦房，再也没人过问。可就算这样，他还是奢望，奢望他很久都没有得到过的关心和照顾。他不断地告诉自己：我不会待很久的，等她们厌烦我了，我就走。对，所以我只会在这儿待一小会儿，不久的。我不坏，不会做坏事儿的，我就待一会儿。
　　就这样，他带着心虚和不断的自我安慰，小心翼翼地住进了这个家里。
　　晚上七点，王清惠在厨房里做饭，于鹏飞在一旁帮忙打下手，两人就像寻常家里的一对母子一样有说有笑的。
　　就在于鹏飞将做好的菜端上桌时，客厅的门从外面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
　　陈书杰见着于鹏飞到没多惊讶，反而一脸笑容，倒是于鹏飞愣在了原地。
　　“鹏飞吧，今天什么时候回来的？都长这么大了。”陈书杰在玄关处换了鞋，随手将公文包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然后走到于鹏飞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下午。”于鹏飞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但身材却不壮反而很干练，颇有风度的男人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王清惠也拿着碗筷从厨房出来了，“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吧。”说完又对于鹏飞笑道，“乖乖，这是你书杰叔叔。”
　　于鹏飞看着陈书杰，重复说道，“书杰叔叔。”
　　陈书杰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厨房洗手，边走边说道：“老婆，等会儿我俩吃完饭待鹏飞去逛逛吧，你这几天不在家，家里冰箱都闹饥荒了。”
　　“行啊，我正有这打算呢。”
　　晚上的饭都是普通的家常菜——土豆丝，青椒肉丝，鱼香茄子，番茄蛋汤。总之冰箱里有的菜，王清惠都炒了。
　　饭桌上陈书杰问道：“鹏飞，现在读高中几年级了？要不去哥哥的学校读吧。”
　　这句话一出，桌上正在给于鹏飞夹肉的王清惠表情先是一凝，刚想说等玩儿几天再考虑这件事吧，可话还没说出口，一旁正埋头扒饭的于鹏飞便抬头小声说道：“那个，叔叔，我不想读了。”
　　陈书杰眉头微蹙，刚想问为什么，就听见一旁的王清惠轻声道：“乖乖，你还太小了，还是去哥哥那个学校读书吧。”
　　“惠姨……我只读完了初一……”于鹏飞握着筷子，垂头看着碗里的饭小声道。
　　听了这话陈书杰一愣，而王清惠则是红着眼眶忙给于鹏飞夹菜。
　　于鹏飞要十七岁了，本该读高一，但是他只读完了初一，所以读高中跟不上，读初中年龄又超了，最后两边都不合适。
　　过了一会儿，陈书杰不动声色地呼了一口气，然后安慰道：“那你就跟叔叔还有惠姨住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想，多陪陪你惠姨，反正你惠姨在家无聊得很。”
　　“对。”王清惠立马笑着附和道。
　　于鹏飞拨了拨碗里的饭，闷闷嗯了一声。
　　他心里清楚，这话听着好听，即使陈书杰和王清惠是认真的，但自己还没那么不要脸。
　　这段对话后来被陈书杰的一个笑话带过，所以这顿晚饭吃得还算欢声笑语。
　　饭后，三人便开车去了附近最大的一座商城。陈书杰主动担任司机，王清惠和于鹏飞坐在后面。
　　到了商城后，三人首先就去楼上买衣物。王清惠买了一顶有粉红色小花的沙滩帽，然后又帮着给陈书杰挑了一条领带。
　　等买完这两样东西后，王清惠拍了拍额头对陈书杰说道：“呀，老公，光顾着咱俩买，乖乖还没买呢。”
　　“走走走，你带我们去，你肯定比我们会挑。”陈书杰一手牵王清惠一手搂过于鹏飞向一家潮服店走去。
　　于鹏飞被迫跟着陈书杰走，有点不自在地扭头看着陈书杰说道：“叔叔，我不用买，我、我有衣服……”
　　“要的要的，乖乖，客气什么呀，惠姨和叔叔都买了，你也要买。叔叔付钱，对吧，老公？”
　　“哎，对对对，老婆说什么都是对的。”陈书杰笑着摇了摇头。
　　于鹏飞可能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
　　在所有人眼里他们就跟普通的一家三口一样，在晚饭后悠闲地逛着商城，爸妈恩爱，儿子帅气乖巧。可是于鹏飞却不断告诉自己，这样的生活只是老天可怜他才赏赐给他的，随时都可能收走。但他还是想多拥有一会儿，因为这辈子老天可能只会可怜他一次。
　　三人刚一走进店里，店里的导购小姐姐就立刻围了过来，笑容满面地看着于鹏飞说道：“帅哥随便看，这些衣服都是本季的新品，很畅销的。”
　　于鹏飞很不适应被人这么热情地一直盯着，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转头看向身旁的王清惠。
　　“是挺好看的，麻烦你将店里的新品衣服都拿出来吧，我们试试。”王清惠笑着看了一眼于鹏飞客气道。
　　导购小姐姐听后，笑得更灿烂了，忙转身拉着一旁还在盯着于鹏飞看的同伴去取衣服，“哎哟，别看了，工作工作。”
　　“不是，姐，这弟弟好帅啊，好久都没看到这么帅的人了。我发誓这绝对可以在我的帅哥榜上排上第一，姐，拜托了，你再让我看两眼嘛。”
　　“你别一脸花痴样儿啦，你给人家盯得都不好意思了，跟个女流氓似的。快来帮忙。”
　　于鹏飞看着那个一直盯着他看的导购转身去取衣服了，才小声对王清惠说道：“惠姨，我们不买了吧，那个卖衣服的总看着我笑，她是不是骗子？”
　　“噗~不是的，那是因为乖乖长得好看。”王清惠忍不住笑着回答道。
　　看着于鹏飞红得不行的脸，一旁的陈书杰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最后于鹏飞出了店，脸都还红着。
　　、
　　都晚上十一点了，三人才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中。
　　王清惠给于鹏飞讲解了怎样使用浴室的热水器后，又连夜将于鹏飞新买的衣服裤子拿去洗衣机里洗了。而陈书杰因为明天还要上班，所以回来将东西放下后，就去他和王清惠房间里的浴室洗完澡睡了。
　　于鹏飞第一次用花洒洗澡，所以洗得有点慢。但是他洗完澡出来还看见王清惠在厨房里忙碌。她的身体瘦小，背影看起来更是单薄，看得于鹏飞出神——他想起了林雅。他出神的时候眼睑低垂，眼眸暗淡，长睫毛在眼底投下了两片阴影，整个人多了几分沉郁的气息。
　　等回过神后，刚想走过去给王清惠帮忙，就见王清惠端着一杯热牛奶转身向他走来。
　　“来，乖乖喝牛奶。”王清惠将牛奶递到于鹏飞手上，“喝了牛奶好长高。”
　　于鹏飞不好意思地接过牛奶，说道：“谢谢惠姨，惠姨你和叔叔喝了吗？”
　　王清惠道，“喝了的，惠姨和叔叔在你洗澡那会儿就喝了。”
　　听完于鹏飞才仰头将手里的牛奶喝了。见于鹏飞喝完了，王清惠拿过他手里的杯子，然后送他到房间里，将落地窗关上，拉好窗帘，做完这些又笑着跟于鹏飞道了句晚安后才轻轻关上门离去。
　　于鹏飞站在房间里转了转，将每个地方都看了一遍，然后才仰面平躺在床上叹了一口气。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上的装饰灯看，装饰灯散发出白光有点晃眼，和橘色的旧灯泡不同的是，透过橘色灯泡发出的光，于鹏飞能瞧见里面发光的灯芯。但是装饰灯周围有灯罩和五颜六色的贝壳吊坠，于鹏飞看不见灯芯。
　　直到眼睛变得酸涩，他才关灯，然后躺下翻了个身，开始催眠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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