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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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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太阳完全西沉,帐篷中心这才升起焰火。将士欢庆,就连黄帝都位居高位。
宋楸听见了欢闹声,披了件衣裳就打算出门,却在掀起帐篷的那一刻,却猛然停在那里。她拢紧外衫,远远眺望着远处的火光,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可实际发生的所有事情又同她密不可分。
宋楸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最后索性在帐篷前站直了身子,任由晚风吹拂过她的身躯。
第二天天色将明时,宋楸原想返回天界,却不想神力早已耗尽,竟是未果。
被滞留在人界的宋楸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最后竟是在桌案前枯坐了一宿。
直到艳阳高悬,那侍从端着吃食进入帐篷时,宋楸这才掀起眼帘看他。
那侍从也被吓了一跳,几乎是双手颤抖地将吃食摆在了她的桌案前。
刚刚放稳,他伏下身子,似乎想跪,却又猛然停住,想来应该是忽然想起了昨日宋楸的反应,于是索性将头埋得更低,语气压得极低:“神女,您可是一夜未眠?”
宋楸闻言,眼睫微颤,最后将视线从那侍从身上移到了自己面前的吃食上:“不过有些忧虑战事,回神时就已经是现在了。”
“神女无需过度忧心,黄帝自有考量。”那小卒抖得厉害。
宋楸端坐在桌案前,抬眼看着那侍从,为了避免他一下没撑住,脚软跪下,宋楸只得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那侍从应了,又弓着身子出了帐篷。
宋楸眼看着放在桌案上的吃食,倒是没多少食欲。她只是有些不解,昨夜自己并未出席那庆宴,可整夜都未曾有人来唤她,这微妙的态度多少有些引人生疑。
直到此时,宋楸才有时间来仔细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一连串事件。
先是莫名出现在两军交战之处,宋楸甚至还没来得及摸清楚环境,就被那所谓的黄帝发号施令,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选择性听从了他的话,包括后来,她几近熟练地幻化出长枪。
这一切,似乎被人牵着走,宋楸甚至没来得及对任何事情有所反应,就被下一件事或者是不相关的人推着她往前走。
原先的疑问再次盘旋在宋楸脑中——“我到底来自何方,我,究竟是谁?”这问题在目前来看只是无解。
宋楸想得头疼,竟是无意识地摆弄起盘中的吃食。
思绪千转,她那混沌的思绪里猛然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她忽然想起那双无悲无喜的双眸。
这是谁?宋楸无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捻着垂在自己脸颊边的发丝,试图回忆起这人的名字,可思来想去,却只记起一句“芳心谢,锦梭停旧织”。她在脑子里反复思考这句话,却仍旧是无用功。
这边宋楸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那边蚩尤多次生乱,黄帝为平四方,辗转多地,宋楸也只好随军同行。
安定之际既是多事之秋,宋楸硬是一刻也不得安定,那原本的疑问也被抛诸脑后,只有那一句“芳心谢,锦梭停旧织。”时刻盘桓在她的脑海之中。
蚩尤之乱完全平定时,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黄帝高居帝位。
宋楸的神力仍旧没有丝毫回转的迹象,她只能继续滞留人界。直到此时,宋楸“旱魃”之身的问题逐渐显露出来。
神力的衰竭导致宋楸无法控制自身对环境的影响;她长居之处,屡屡爆发旱灾,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宋楸为了将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整日在自己的居所里闭门不出。
黄帝对此有所听闻,却也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微妙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叔均进言。
空旷的大殿里,宋楸又被侍从从寝殿请了出来。
刚一进门,宋楸就看到了拱手站立的叔均,他垂着头,不敢与她对视,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字字诛心:“请黄帝将神女请至赤水之北。”
宋楸闻言,低声质问叔均:“我明明平乱有功,为何要被逐至赤水之北。”
叔均仍旧垂着头,似是心虚,却是语气铿锵有力:“神女虽平定蚩尤之乱有功,可如今您招致旱灾,使得百姓苦不堪言。您既身为神女,想来也不愿见百姓受苦。”
宋楸一时语塞,她明白自己无法反驳,身居神位,自然要为百姓着想,只能顺应他的想法。
可宋楸还是在瞬间抬头去看身处高位的人,希望他说点什么。
只是可惜,后者仍旧保持着他一贯威严的样子,缄默不言,似是默认叔均所言。
宋楸何等心思玲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这模样意味着什么。
于是她权衡再三,最后只得压下心中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哀怨,拱手言好。
许是宋楸的反应出乎意料,就连皇帝都眉头微挑。
众臣退下之后,黄帝把宋楸单独留了下来。他只是看着宋楸轻声说:“你不要怨他人,你为天女,本就该为苍生着想。”
“凭什么为了苍生委屈我,我为什么降世,你比我还清楚!”宋楸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她在宣泄着这似乎不属于自己的不满。
却不想黄帝眉头一皱,大声呵斥:“顺应天命,这本就是我们该做的!”话音刚落,便拂袖离开。
宋楸离开的时间定在了三日后。
这天烈焰高悬,金碧辉煌的住所里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宋楸站在城门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城墙上目送自己离开的黄帝,而后便顶着这烈日向着赤水北面一路前行。沿途的百姓皆早早守在路边,见她时皆高呼:“神北行!”
宋楸此行未带侍从,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她明白百姓口中的驱逐之意,委屈和不甘在心底蔓延开来。
等宋楸抵达赤水岸边时,只见一条周身赤红的巨蛇盘桓在此。
宋楸一时间停在原地,她不想惊动这庞然巨物,却不想天不遂人愿,这巨蛇猛然睁开双眼,原本明亮的白昼赫然转变成黑夜。
这转变使得宋楸措手不及,她极轻地往后挪了一步。
刚刚站稳身子,就听见一阵窸窣声。
想来是那巨蛇发出的声响,宋楸咽了咽口水,只见得那原本缩成一团的巨蛇抬起了头,正往外吐蛇信子。
宋楸心一横,索性闭了眼,现在的自己既无神力,也无一人相伴;如果那巨蛇真想要自己的命,那也毫无办法,还不如不挣扎。
可在她闭眼之后,周遭一片安静,甚至连那种兽类所特有的血腥味也丝毫不闻,反倒隐约有股焚香的气味。
宋楸不解,却仍旧闭着眼。
“何人?何故来此?”过了良久,这道听不真切的声音才确确实实地传入宋楸的耳中。
听闻此言的宋楸一下子放下了心,睁眼睛只见那巨蛇不见踪影,自己面前反倒站着个白发红衣的少年郎。
“他们唤我‘妭’。”宋楸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郎,平静地回答。她已然丢弃了慌张,她确信目前的自己尚且安全;因为那少年郎的眼神寡淡无欲。
“听说了,”少年郎颔首,思考良久后,这才指着赤水北边的山川开口,“你可以在那里搭建住处。”
许是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也或许是太多疑问不知道从何处问起,宋楸只是停在原地,紧紧地盯着那少年郎,并未有所动作。
时间久了,那少年郎应该是被盯得不舒服,竟是有些不悦地回视着宋楸的双眼:“我乃此山山神,他们唤我‘烛龙’;我可唤风雨,能止你所招致的旱灾。天下之事,我皆知晓,不过是天地时运,你莫生怨念。”
宋楸听闻,一时间放下心来,只是仍旧垂着眼睛,低声说:“你能否与我同行?”
“好。”烛龙在思考了很久之后,这才轻声答应。随后,便抬脚慢悠悠地晃向了章尾山。
宋楸就这样在章尾山安顿了下来。
正如烛龙所言,这里不再遭受旱灾的侵袭,宋楸再次感受到了苍翠的山林和吵闹的生灵。
随着时间的推移,宋楸逐渐同烛龙熟悉了起来。
那凉飕飕的少年郎偶尔会化成巨蛇的样子,团在她身边,听她讲征战时的故事?只是在说及自己平定战乱,却遭世人畏惧驱逐时,烛龙这才会把巨大的头颅打在宋楸的腿上,漫不经心地回答:“时也命也运也,你无需因此多生念想。”
于是,两人之间就会陷入诡异的沉默中,直到烛龙阖眼睡去,宋楸这才会退出房间。
这样的时间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后来的一天,烛龙忽然不见了踪影。直到第二日,宋楸才在山脚看到了他。
这一见,宋楸赫然一惊。
烛龙那一头白发忽然变得漆黑如墨,丢弃了老沉,多了几分意气风发。
“你去哪儿了?你的头发怎么回事?我差点没认出你。”宋楸不可置信地发问。
站在对面的烛龙从衣袖里拿出些吃食和小玩意儿递给了宋楸,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人间大旱,新主忽然想起我来了,把那丢失多年的祭礼捡起来,同我求风雨。”
宋楸闻言,接东西的手一顿,立马又缩了回去。她心中涌起一股无名怒火,语气里也带上了浓浓的敌意:“他们的东西我不要。”
烛龙闻言也不恼,只随手将那些东西丢在地上:“无事,只是你比我在人间的时间更长,我觉得你会喜欢。要是不喜欢丢了便好。只是这么多年了,你仍旧还没看开。”
“看开?不过是些自私低劣的蝼蚁而已,凭什么要求我们为他们竭尽神力?”宋楸恼怒,尖声质问。
烛龙不答,只无奈叹气:“你还是没想明白‘道’和‘运’。”
“你就算如此明白‘道’和‘运’又怎么样,终有一天,你将被它推下深渊。”宋楸气急,竟是转身就径直奔向自己的居所。
此后两人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直到某天,宋楸惊奇地发现烛龙那一头黑发中逐渐掺杂了些白发后,她才猛然惊慌起来。
宋楸在夜间质问烛龙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
初见的少年郎懒散地坐在桌案前,眼底是事不关己的冷漠:“人间的主子又换了几轮,想来是又把我忘了。”
得到这个答案的宋楸怒火中烧,她猛然起身,直往屋外冲。
只是还没来得推门而出,烛龙那双温凉的手已经轻轻地捏住了宋楸的手腕。他说:“你要去人间。”
“对,”宋楸一下子冷静下来,却仍旧不打算更改自己的说辞,“他们既然忘了你,那我就招来旱灾,让他们想起你。”
烛龙似乎轻笑了一声,他将宋楸拉回了桌案前,轻声劝道:“此乃时运,你我贸然插手,定然会招致灾祸。只要人间还有一人记得我,那我便不会消散,只是会变得很虚弱罢了。”
宋楸看着他,紧咬着后槽牙点头。
直到某个冬天,章尾山下了雪。周遭静谧,宋楸哭着在一棵枯树下找到了团成一团的烛龙。她知道,时候到了。
或许是宋楸的哭声惊扰了烛龙的美梦,他半睁着眼开口:“我可以像以前一样听你讲故事吗?”
宋楸哽咽着说好,随后便靠着树干坐下,将烛龙的头颅搭在自己的腿上。又讲起了自己曾经同他讲过无数遍的故事。
只是宋楸讲到自己惨遭世人驱赶时,烛龙仍旧同以前一样出声打断:“此为时运,不该有所怨念。既为神,便该爱世人。”
宋楸第一次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听着他说:“章尾山附近已经设下了结界,你出不去,以后就在这里陪着我吧。”
此话激得宋楸眼眶一红,她再也抑制不住,哭着问:“就算是这样,你还要护着那些不知感恩的世人吗?”
只是,宋楸还没来得及听到回答,她身旁的烛龙便逐渐消散成细碎的光点。
宋楸在树下呆坐了一天一夜,直到白雪融化,曾经的山川已然变成了沙丘,她这才起身,径直往章尾山下走。
烛龙设下的阵法狠厉,宋楸用了半条命才闯出去。
没了禁锢的宋楸几乎走遍了人间,世人苦不堪言,最终引得天道降下天雷。
奄奄一息之际,刚好有一只白狐停在宋楸身侧,她看着那白狐,轻声央求:“请把我的尸骨带回章尾山,散在那棵枯树下。”
闻言,那白狐却猛然站立起来,逐渐变成少女模样,她眉眼里全是焦急,竟是硬生生一把拍在宋楸的脸上,同时还大声喊道:“宋楸!我和陶朗还在‘天渊’外面等着你!”
此话如同惊雷,无数记忆涌入宋楸的脑海中,她周身的景象也在扭曲变化着。最后还是在那雾气弥漫的“天渊”里,周身炎火的“女魃”站在她的面前。
“你仍旧不该存在于世,你从始至终都不曾理解烛龙口中的‘道’和‘运’。”宋楸说完,看着一时失神的“女魃”,快准狠地将长剑送进了她的胸膛。
无数火焰再次将“女魃”吞没,只是火焰熄灭时,只剩下一堆灰烬。
“天渊”中的浓雾在此时终于散开,她沿着路来到宿舍门前,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她大概知道里面是谁。
宋楸再三思考,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如宋楸所料,谢锦正坐在桌前,无悲无喜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