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人鱼的报恩》普里普尔

6、暂留

　　“殿下，您为何又用唇语了？！”
　　前世百年的相处…不是想忘就能忘的，念读他的唇语几乎成了阿蕊亚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她才发现，自打她醒来，殿下句句都是唇语！
　　爱德蒙站在床边正欲收拾待洗的餐盘，闻言低头看她。她的神色中并无嘲讽或愤懑，海蓝色的眼中盛满不解，似乎还有些...…焦急?
　　他慢吞吞地将待洗的餐具收进随身空间，又徐缓地重新坐下，低头避开她的目光，每个动作都表明他不想答。
　　见他不答，阿蕊亚向床边挪了挪，更近地打量他。眼下萦绕在阿蕊亚心头的，是诸如心头血传言不实、人鱼治愈术失灵从而哑疾复发一类的疑虑。说来荒谬，人鱼心头血因涉及禁术，即使在人鱼族内也仅流传着一些无从证实的传说。
　　“你……” 似是受不了她一遍又一遍的目光巡睃，爱德蒙终是开了口，以无声的方式。
　　“你…不会喜欢听我说话。”
　　男人浅淡的嘴唇，因着疲倦变得更加苍白，吐出的每个字都仿佛浸着疲惫和落寞。
　　“......”
　　阿蕊亚跪坐的身体僵了僵，忆起重逢那日自己刻薄的话语，定是让殿下误会她因心头血一事恨他，连带着也恨着他用心头血换来的嗓音和样貌，所以殿下才对她心怀愧疚、小心翼翼？可她口中十年前那件事，根本就不是指心头血…
　　“我不是…不是因为……”她顿了顿，咽下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接着道：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怨恨过您。”
　　阿蕊亚见他不语，以为他不相信，加倍郑重其事道：
　　“从您救我的那天起，我就心甘情愿将心头血献给您，更遑论您百年来对我的收留、庇护和教养。”
　　“我离开的愈久，愈发觉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这些年我收集了不少宝物，本来也是打算用来偿还您的恩情的。”
　　然而，她看着她的殿下不仅丝毫没有因此高兴起来，反而更加低落了。
　　眼看这条路行不通，阿蕊亚将重逢后他的一举一动从头想了一遍，忽然福至心灵，一字一句道：
　　“我肯定喜欢听您说话，人鱼族最喜欢好听的声音。”
　　爱德蒙倏地看她，沉默了一阵，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阿蕊亚松了一口气，对刚刚体悟到的诀窍愈发笃定——向殿下表示亲近，就能令他高兴——报恩当然要用恩人称心的方式来报——有了诀窍，接下来便顺其自然了。
　　“殿下，明早我想去和莉莉丝他们叙旧，木屋可以借我住几天吗？”
　　“...不用借，一直都只有你住。”
　　“可这床...”阿蕊亚还不至于看不出，床铺经常有人打理，床单被褥干燥整洁，连花纹都是时下流行的样式。如果殿下没有宿在这里......
　　“我没用过”见她皱眉，爱德蒙赶紧道，“只用过窗边的桌椅。”
　　眼前浮现出他坐在窗边望着湖面的样子，终于知道为何她一到蒂卡波就被他发现了。
　　心头有什么呼之欲出，她急于去验证，只碍于殿下在跟前，她无法行动。
　　她想了想，伸手够到被子，抖开盖在腿上，做势要躺下。
　　“那我…休息了”
　　爱德蒙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好好休息”
　　步至门前，握着门的手指紧了紧，克制着没有回头，又低声道了一声“明天见”，没等阿蕊亚应声，他已经推门离开，走时轻轻带上了门。
　　爱德蒙一走，阿蕊亚立即跳下床，在屋里四处看了一遍，屋内几乎纤尘不染。
　　她拉开衣柜，见整齐叠放着新衣，俱是她喜欢的材质与常穿的样式。
　　她心事重重地到桌边坐下，壶里有水，杯子也是干净的，就着从空间中找出的干面饼吃了起来，她一向对吃食不在意，此刻却不住想起殿下做的那一盘，如果剩餐盘没被他收走，她这会已经吃上了。
　　阿蕊亚没滋没味地吃着，忽地停了下来，倾身向窗外看去，透过玫瑰花藤的缝隙，定睛一看，一人呆坐在湖畔岩石上，黑袍几乎同夜色融为一体。
　　她啪地一下把干粮放在桌上。殿下明明答应过她要爱惜身体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等她压抑着怒气推门出来，二人正好四目相对。
　　她很难形容他那一刻的表情，似是失望、无奈、落寞，又更像是自嘲。湖畔的风湿润清凉，一下子把她的怒气浇灭了。
　　“您两天没睡了吧？也没吃东西？应该已经很累了，您不回去休息，坐在这里做什么？”
　　爱德蒙看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勉强扯了扯嘴角，“这就回去了”，说着站了起来，慢腾腾地向城堡方向的密林走去。
　　阿蕊亚想了想，几步追上他，“您在担心我不告而别吗？”
　　他停下步子，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我不会的”
　　“嗯” 他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却不怎么信。
　　不多时，他听见她仿佛安抚般地问道 “我可以立个契约给你，您要吗？”
　　他清楚地听见一道契约咒语从人鱼空灵动人的嗓音念诵而出，二人所立之处瞬间浮现出一圈金色光晕，光亮随着咒语渐强，内里不断雕画，最终呈现出一道联结契约，受邀人同意结契的，只需将一滴指血落入阵内，双方便能在三日内感应到对方的位置。
　　皎洁月光下，爱德蒙整个人好像都鲜活了起来，指尖微动，两指间现出一枚极薄的利刃，刺破手指，滴在阵心。光芒散去，他闭目动念，便能感到她在何处，契约已成。
　　木屋的门敞开着，阿蕊亚正在台阶上唤他，“殿下，屋里的传送阵还在吗？”
　　他愣了愣，“还在” ，但他许久不曾用过了，因为木屋的主人不在，他便不想用。他步入屋内默念咒语，桌边的地面亮起一座传送阵，它只通向一个地方——爱德蒙在城堡的卧室。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只听她催促道：“那就走这，快点回去休息。” 他照做了，近距离传送并不耗费多少能量，比他在黑夜里独自穿过密林要省时省力得多，也温暖得多。
　　直到他躺在床上陷入沉睡前，还在想着他步入传送阵那瞬间，她的那句“殿下，明天见” 。

　　阿蕊亚看着爱德蒙的身影消失，动念感应他在城堡中。迅速转身奔出门外，跪在地上寻找那滴血迹，见还未干透，眼睛亮了亮。抬手设好结界，指尖化出一柄冰刀，干净利落地刺破手掌，血珠一滴滴同咒语一同坠落，她在阵中坐定，合上双目，便是落阵之人能看到的景象，层层金色光晕从地面升起，不断向上笼罩万物，召唤而出的三叉戟猛地向地面一击，金光便如海浪般从阵心向四方蔓延，直至覆盖整片墨洛温领地。所有光亮和声响都被结界隐去了痕迹，除了落阵人，无人察觉。
　　法阵落成，光芒渐消。她召回三叉戟，刚要起身，猛地捂住心口跌坐在地，冷汗顺着额头滴落在眼睫上，她疼得蜷缩起身体，目无焦点的呆望着远处，目光正好落在湖畔的岩石上。
　　上一世，在她身陨的前一天，她曾回到高山郡，悄然潜入墨洛温领地。那一天，她刚从密林中悄然穿出，就看到爱德蒙独自坐在湖畔的岩石上，长久地凝望湖面，唤了她的名，她自认藏匿得很隐蔽，忽然被唤出名字，她未曾多想就慌乱地逃走了。
　　她眨掉长睫上的冷汗，就那么蜷在地上呆呆望着石头，不知过了多久，深吸了一口气，捂着心口狼狈地向前爬去。
　　细看岩石，果然靠近湖水的这一侧石壁未生苔藓，这侧的青草也明显不如别处丰茂——有人常年面向湖面而坐，影响了苔藓和青草的长势。
　　一座犹如血族炼狱的圣湖，吸引着殿下驻足岸边的，会是因为她么…殿下守在这里又是抱着何种心思…对赶出家门的游子的担忧和牵挂？对她献出心头血的愧疚与补偿？
　　她抹掉额间的冷汗，靠坐在石头边，从空间中取出一副画，画纸历经岁月而暗沉，画上是一座湖畔木屋，屋外一片玫瑰花园，她闭上眼，纤细白皙的指尖恰好拂过落款——“爱德蒙，于1290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