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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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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刘老爷打开他的地窖拿出所有的存粮,这个老人痛失所爱,原本天天燕窝人参保养得乌黑亮泽的头发一夜白头,考究的衣着还是昨晚的哪一件,满是皱褶告诉别人他昨夜彻夜失眠。
他自己也加入了帮忙的行列当中来,他说:“鸢儿会喜欢我这样做的。”
“早知如此。”小杰叹气着摇头,看刘老爷的眼神却柔和了些。
鸢儿,是刘小姐的小名。
欧阳的脸上的戴了面巾也掩不住的疲倦,眼窝下深深的黑眼圈,但眼神还是比婴儿更为纯粹的干净。昨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今天一大早叫我起来做饭就出去了。
“不要,不要。”是我刚到这里时看见的那个村妇,她目光凶狠地瞪着欧阳,像极受伤的母狼。被两个汉子驾着,还是几乎挣开束缚,冲到欧阳面前。
她那只瘦弱的黄狗,饿的摇摇晃晃双眼冒出绿光来,人的食物尚且不够,更何谈畜生的。明明是下一刻就要倒下的样子,却狂吠着扑上去,一口咬住了欧阳的袖子。
有人打那只狗,有人查看欧阳的手,一片混乱。
欧阳的表情很痛苦,干净的眸子闪过悲伤,然后他决绝地命人将村妇丈夫和儿子的尸体扔进了专门掩埋的大坑。
不过是悲伤的表情而已,却极度让人动容。有的人本来就心如磐石杀伐果断,这样的人只会让人敬佩。却有的人最是心慈手软,看他悲伤的决绝才会让人动容。那才是真实而疼痛着的,远非麻木机械可以比拟的,还活着的证明。
村妇看着丈夫和儿子的脸慢慢掩在泥土里,失去力气般跌坐在地上。刚被打跑了的黄狗,带着一身的伤跑回来,围着她呜呜的叫,用温热的舌头舔她的手。她用手抚摸着黄狗瘦骨嶙峋的脑袋,然后喃喃地念着:“大黄大黄,我只有你了,大黄。”
之前拦着她的汉子,都是住一个村子喝一样的水长大穿布衣的老实农民。见她这样,也红了眼眶,宽慰道:“李家婶子,别难过了,等朝廷派了救济的大臣来,就一切都好了。”
我呆在这个有欧阳在的村子,以为已看见的地狱。食物在减少,我所在的村子只靠着已经找不出米粒的野菜粥吊命,其他的村子却已开始易子而食。
村民在欧阳的带领下仍抱着希望的等待着朝廷的援助,等来的却是凉夏与唐古拉山的游牧民族间战争的爆发和住在京都的大人们冠冕堂皇的爱莫能助。
本来就精神恍惚的李家婶子,在眼睁睁地看着那条唯一的黄狗被村民打死分食了以后,就彻底疯了。没几日,我们在后山找到了她的尸体。令我恐惧的是,找到她的村民那般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不是看着同伴的尸体,而是看着食物的热切。
对此,欧阳也束手无策。惊世绝艳的机智计谋,在绝对的困境面前,也是无力的。他干净的眼里,流转了深切的悲哀,琉璃也蒙上了氤氲的雾霭。
那不符合狐狸美食观的野菜粥,终于再不用做了,我拿着勺子,心却沉到谷底,连已经找不出米粒的野菜粥也做不出来了。我知道,我们面临了绝地。在草根树皮都吃完的时候,这些曾经朴实憨厚的农民,就要面临吃人的困境。
这是青龙制造的罪孽,我担忧地望着那些嘴唇开裂流血的村民。无论如何,就算只为了青龙,我的目标在最大程度上挽救损失这一点和他们达成了一致。
伸出手,在眼前握了又放,放了又握,我要做这个救世主吗?
我当然明白当我空着手走出帐篷,暴动的村民将发生什么事。可是这个救世主,我要做吗?
活了千年,还活回去只有七条尾巴的狐狸,即使做了神仙,也没有什么慈悲心。那么这个救世主,我要做吗?
“没有食物了对吧?”欧阳疲惫地走进帐篷,用一个陈述句概括了现在所有的情况。他的表情,与其说是痛苦的,倒不如说是一直以来紧绷的弦绷断的瞬间,无奈的如释重负。他的眸子,还是那般纯粹不带丝毫杂质的干净,我实在很难以想象人类有这样的眼睛,一碧秋水般的澄澈空明。
“恩。”我默默的将伸在面前的手收回衣袖。
欧阳靠着临时支起的锅炉坐了下去,我虽然在这里呆了几天,但还是第一次有长时间如此接近地看着他。他垂着头,有些感慨:“还以为,会撑得更久一点的,我高估自己了。”
“这不是你的错。”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明知道这不是一句适合的话,我还是说出了口。
“对,不是我的错。是老天,是朝廷,是庙堂上那昏庸皇帝满朝里腐败的贪官的错,反正不是我的错”欧阳轻笑着,愤世嫉俗也显得云淡风轻了,“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伸出了手来,这个救世主,我要做吗?
外面突然喧哗着,我和欧阳对视一眼,走出帐篷。
整齐的马队驮着食物和用品走到了我们的面前,马上的人都穿了一式绛紫色的长袍。欧阳走上前去,与当头越众而出干瘦但很是精明的汉子短暂的交谈以后,汉子开始指挥马上的人将食物和用品分发给我们,赈灾的工作运行得有条不紊起来。欧阳狼狈的脸露出真诚的微笑,那双干净的眸子显得更加动人,于是我知道困境解除了。
精明的干瘦男子自称柏木,来自明红商会,这次是奉他们会长的命令来赈灾的。柏木和一些绛紫色长袍留在了我们的村子,另一些绛紫色的长袍出发去了其他的村子。
灾难在那柏木不遗余力的物资帮助和欧阳熟门熟路的妥善安排下,似乎很快就过去了。村民很快就接受了这些自称明红商会的外来人的帮助,这在退一步便跌入无底深渊的灾民来说,实在是会铭记一辈子来生还做牛做马结草衔环的无上恩惠,于是那绛紫色的长袍很快得到了比欧阳更多的尊重。
他们甚至还谦逊彬彬有礼,每当人们流着泪感恩戴德的抓着他们的手紧紧不放,他们就会微笑着告诉人们,那是他们商会的会长让他们这样做的。
我看他们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副女子画像,一身明亮的红,俏丽的脸生出高山仰止,不可亵渎不可侵犯的冷艳,封在冰里的火,望之生热触之生寒。
于是人们商量着给这位天仙似的女子立长生牌位,似乎陷进了一片狂热里。
而欧阳也似乎很愿意跟在柏木的手下工作,他干净的眸子没半点野心,出色的组织协调和统御领导能力,他不过是个将才。
晚上,我坐着河边,看几个村的村民聚集在一起围着篝火欢庆。劫后余生,活下来的人们,再没有比这个更加值得庆祝的了。绛紫色的长袍们被他们围在中间,这些朴实的村民将他们当做神般的存在。
夜风,吹拂过我的头发。我在头发飞舞的间隙里看见了那沉默的身影,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我还从未离开我出生的山里。
“一声,你怎么来了?”
哞一声看着我,然后开口:“地藏王问你可愿意做他的护法。”
本该呆在西天极乐,却言道“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执意留在地狱的佛陀,地藏王,实在是极其特殊的存在。我皱眉:“怎么会找我?”
“渡人自渡,是你拯救灾民的善心感动了地藏王。”这就算得上认识数百年,哞一声一次对我说最多话的一次了,所以我知道他非常的想我拜在地藏门下。
“一声,我只是懒,你不要以为我是傻的。”也许我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如果绛紫色没有出现的话,打算废了全身道行做一次救世主。倒我不认为这瞬间的念头,可以使地藏王冒犯天庭挖我进佛教。地藏王,那么特殊的存在,便有更多的顾忌和为难。
“草明。”哞一声从来没喊过我的名字,他本来就很少说话,又大约还记着当年我是给他取名的长辈,但这个时候他用叹息的声音喊我,我突然有一种微妙的空间错位感。
“我不会去的,不要费心了。”
哞一声欲言又止,最后只轻轻说一句:“你和红,要小心。”
河边的篝火燃尽,原本欢乐热闹的气氛冷却下来,人们开始放孔明灯纪念死去的人们和祈福。
我远远看见有一盏灯上描了婀娜的人影,烛光下越发耀目的红,换上了新衣的人们用虔诚的目光注视着她远去,然后不知道是谁带头,河岸上跪倒了一大片。要民众绝对的推崇,其实也很容易。
伸出手,是那片枯死的土黄色薄片,我握得久了,掌心慢慢渗出汗液来,沾湿了表面,便显出湖水涌动的绿色来。
青龙,不是生来就是龙族,是跳过龙门化成龙族的锦鲤。他的龙鳞一辈子都不会像真正的龙族,而是这样巴掌大小的样子。
所以,麒麟有名字叫炎,凤凰有名字叫红,玄武有名字叫雨花石,但青龙就只叫青龙,只因龙这个称呼便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红?也许我真的应该回去看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