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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人类简史和摩天轮 ...

  •   千岛鹤第一次那么讨厌这种深白色的冷光,好像一切的温暖全都被它彻底磨灭,只剩下冷冰冰的无边绝望。

      时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她甚至完全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可又仿佛只过去了一瞬间,除了那钻心蚀骨的剧痛以外,她什么也记不住。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忆起了一个白发灰眸的身影。

      千阳雪奈当时也是这么痛的吗……她当时才几岁啊……五岁?六岁?七岁?……这样的痛苦,她又忍受了多久……

      不,不,不。千岛鹤比千阳雪奈幸运多了。

      身体里好像有一股燎原大火在疯狂地燃烧着,熔化着千岛鹤的血肉和骨骼。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太痛了还是怎样,她的泪意非常莫名其妙地层层叠了上来,眼睛被泪水模糊得看不到面前的任何景象了,耳朵却好像逐渐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韵律优美的节拍声沉稳有力地跳动着,一点一点为她的全身输入了全新的生机。

      曾经被子弹穿透了的心脏像是被逆转了时间的洪流,在与死神的抗争当中,终于焕发了生命力;曾经衰败的身体仿佛只是一个抓不见影子的荒诞的旧梦,滚烫的热血极具活力地在她的血管当中奔涌着,一切都重获新生。

      ——令死者复生。

      *

      崭新的镜子里面,有一张千岛鹤似乎很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白色的长卷发、灰暗到仿若是无机质一般近乎一片死寂的眼睛……

      千岛鹤眨了一下眼,镜子里那个白发灰眸的女人也眨了一下眼;千岛鹤抿了一下嘴,镜子里的那个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伸手触碰了一下镜面,那冰凉的触感让千岛鹤有些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这些举动似乎有些幼稚,她当初在同意卧底的时候,也早该做好了准备不是么。

      她要让自己绝不能被黑暗所吞噬,同时也绝不能被光明所发现。她走在光和暗的边界线上,守护着那她心中所热爱的人们。无论遇到什么,她都会坚定无比地走下去。

      反正她这么幸运……这盘赌局,也当然可以赌赢了。

      “扣、扣、扣。”

      一阵敲门声突然传来,千岛鹤终于不再站在原地注视着那镜中的自己。她用冷水泼了一下自己的脸,让自己的大脑再清醒几分,随即又转身拧开了门把手,十分坦然地走了出去。

      “凯姗。”

      面前的女人有着一头深棕色的长发,灰黑色的眼中没有半点情感波动,就像是一个僵硬到了极点的人工智能。

      ——朗姆的心腹,凯姗。

      “朗姆大人要见你。”她的声线十分平缓,没有半点记忆点的五官上只体现了麻木。

      千岛鹤点点头,表示会意。这句话已经是凯姗说的第三遍了——虽然她似乎还非常死板地在重复。

      凯珊身上必然有许多秘密,但眼下并不是挖掘这些情报的好时机。千岛鹤对此表示有些可惜,也只能顺从地听着凯珊的指令,前去朗姆所在的地方。

      真要说起来,千岛鹤对此实在是有些惊诧。她本以为“朗姆要见她”最多是打一个电话,又或者让她去对着一块黑不溜秋的大屏幕“聊聊天”,然而令她无比意外的是,身为组织二把手的朗姆,竟然真的会再一次用真身面对她。

      眼前的房间在各处都装饰了许多华丽且典雅的乌鸦浮雕,天花板上挂着一个大吊灯,特别像复古的哥特式家具,上面同样根据惯例点缀了好几只红色眼睛的漆黑乌鸦。

      低调却奢华的暗色墙壁上,挂着许多带着少许文字解说的高雅画作。主人定然很珍惜这些画作,给画作安排的边框是暗金色的,上面还装饰着许多很有格调的暗纹。

      千岛鹤注意到,那些并不是梵高或哪位著名画家的传世画作,而都是由不知名的作者用统一的风格画成的——人类简史。

      所有的画作串联到一块,就是人类文明繁衍至今,所有重大的转折点。

      “这可都是人类最伟大的史诗啊。”穿着一身家常便服的独眼男人从幕后走了出来,带着几分赞叹的语气感慨道,“历史的辉煌取决于领航者的选择,而将偏航的船只费力拉回到正确的航道之上,就是最费时费力的一种。”

      他抬眼看向千岛鹤,就像是一个经过艺术馆而随口评论几句的慈祥大叔,就连笑容都是那样的真诚、温和。

      当然,信他才有鬼。

      感受到来自组织二把手相对温和的目光,千岛鹤耐心地帮他接了一句话:“……所以人类应该怎样做?”

      按他所说,是应该不帮那些人修正航道放任自流?又或者干脆偏转航向,大家一起朝那片未知的迷雾当中走去?

      “应该汇聚最顶尖的力量,建造一条方舟。”朗姆果然笑了,看向千岛鹤的眼神更加慈祥。他没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往后说下去,而是顿了一下,脸上焕发出了几分骄傲的光彩。

      “重获新生的感觉如何?”他乐呵呵地笑着,“孩子,你打败了死神。”

      ……感觉如何?

      谢邀,请问您是指实验室吗?

      就算她真的是为了活命可以不择手段的“克洛”,那段经历也是她绝对不想再重复遭受一遍的,更是她绝对不会愿意再回忆一遍的。

      如果她只是普通人,经历了那种痛感以后……多半是要疯掉的。

      在心中冷笑一声,千岛鹤表面上同样显露出了几分戾气:“如果这个打败死神的过程……不那么令人讨厌就好了。”

      “但这是为了活着,更加必要的选择。”朗姆完全不为千岛鹤表现出来的不耐所动,他的语调依旧温和,还有一种长辈劝说晚辈的慈爱,“我亲爱的孩子,你将原来的心脏送给了死神,借此,组织让死神对你放松了警惕。”

      神神叨叨。

      千岛鹤挑了一下眉,反正现在正处于“克洛”的正常愤怒期——无论是谁跑来“治病”,却突然被这样折磨,也该有些不爽——她就算是对朗姆行为稍微出格一些,也完全不算什么问题。

      “所以说,死而复生——”她突然莽了一波,近乎顶撞一般地用她似笑非笑的暖金色眼眸注视着面前那独眼的男人,“我是第一个?”

      能够直接面对朗姆的机会可不多,恰巧他就是对鸦群计划几乎最了解的人,千岛鹤抓准时机,非常自然地开始试探起情报来。

      “当然不。”朗姆脸色不变,“还记得你是因为谁才逐步探查到组织的吗?”

      对“克洛”而言,谁她找到方向逐步探查到组织的人……她进入组织真正的跳板……

      千岛鹤脱口而出:“长谷川和辉?!”

      她第一次遇到千阳雪奈时,在飞机上自杀的那名安全员——在当天接应内比奥洛调任回组织东京分部的底层成员——患有跟她同样的“病”、却神奇地一直健康活到近三十岁,仍没有因器官衰竭而死的组织成员!

      可组织不应该只是能给他治“病”而已吗……这又为何能跟死而复生扯上关系?

      还有千阳雪奈……这一切的事端和她当年所接受的实验,又都有着怎样的联系?

      “你该知道,你们的‘病’会让你们根本就活不过三十岁。身体各处的衰竭是不可避免的,就连延缓其崩溃速度都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情。”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白发女子神情瞬间变得精彩,朗姆似乎才终于看够了戏,慢条斯理地开口解释。他并不喜欢“病”这个称呼,但不知是为了让千岛鹤更易于理解还是些别的什么原因,他依旧称呼那些后遗症为“病”。

      “所以唯一能救你们的方法不是我们之前所给的什么延缓药剂,而是——”他顿了一下,就像是邻家的宽厚大叔一样笑道,“死亡。”

      “只有机体死亡,那些偏向衰竭的细胞,才能彻底被诱导为凋亡。而与此同时,你、你们——所有那些使用过那种梦幻般的药剂的人……伴随着细胞端粒酶活性的提升,都将获得全新的生命。”

      他的眼神有些惆怅,既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光辉的过去,又像是在展望着什么宏大的未来:“长谷川是第一个,内比奥洛——哈,那个叛徒是第二个,后来者还有兰利——有些倒霉,这又是个叛徒。”

      他笑了一下:“而你,我的孩子,你永远是最有意义——对我而言,也唯一有价值的一个。”

      朗姆看向千岛鹤,眼中除了探究和审视,还充满了一种狂热的期望。

      在当年整个鸦群计划的实验当中,成功品就只有“克洛”一个。这也正是组织发现年龄及当年的行踪都刚好能对得上的帕图斯的真名是克洛之时,为何会有如此反应的原因。

      “克洛”原本也不该叫作“克洛”,作为当年的实验体,她拥有的本该也仅是一串编号。可实验进行了许多年,将近上千个实验体,只有她成为了那唯一一个可以帮组织达到最终目的的人。于是当年的研究主任负责人便赋予了当年依旧年幼的实验体这个描述组织宏伟计划的名字——

      克洛。

      Crow。

      乌鸦。

      这意味着:“克洛”,是鸦群计划真正的希望。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当年在组织当中也算叱咤风云的加拿大和威士忌和帕图斯……竟然都是叛徒。

      不,准确说来,应该是加拿大威士忌是公安卧底;而身为研究组高层成员的帕图斯则是被其策反为叛徒,成为了那名公安卧底的协助人。

      十八年前,他们二人联手偷走了组织唯一的成功实验体克洛,随后便开始了逃亡。组织很快便找到他们的踪迹,对他们严刑逼供,但直到加拿大威士忌被炸死、当年的帕图斯同样重伤致死……

      他们二人都始终不曾对克洛的下落有着半分的泄露。

      组织多年以来都在寻找,却始终毫无头绪,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命运,希望重新“制作”一名成功的实验体。

      ——组织要让鸦群蔽空,要让方舟起航。

      基于此,在朗姆的指示下,组织在当年威士忌叛逃的那件事过后,很快又开始了一轮新的实验。

      长谷川和辉以及千阳雪奈正是当年的那批实验体。

      非常可惜,组织新的一轮实验几乎没有取得什么成果,进了实验室的上千人几乎全部死亡,勉强活下来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位——

      千阳雪奈、长谷川和辉、……

      他们根本就不是成功品,除了一具一点点走向衰败的身体,那个实验什么也没有给他们带来。

      只是组织依旧不愿放弃,并且为了未雨绸缪,鸦群计划的系列实验很快便和宫野爱莲娜那边的银色子弹药物进行并项。组织意识到除了要复制像当年的克洛一样的成功品以外,只有宫野那边的银色子弹系列药物研制成功,他们才有能力阻止实验体——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品——的细胞衰竭。

      而也只有当一切都成功了以后,他们才能让真正的希望介入到计划当中。

      在整个实验组当中,最先因为人体实验的后遗症而导致身体衰竭崩溃的就是长谷川和辉。

      还好银色子弹那边的研究进程恰好有了不小的突破,细胞程序性凋亡和新的分裂之间的控比调整得越来越好,也获批了进入到组织的鸦群计划当中去——

      他们于是“杀死”了长谷川和辉残破不堪的躯体。

      然后,又令他重获新生。

      他“复活”了。

      身为组织第一个成功的案例,长谷川和辉被组织派遣去接应内比奥洛,同样也是组织向内比奥洛证明自身的实力的一种方式。当时的内比奥洛还拼命地想要活着,组织也总是很有手段:给她一颗甜枣,并借此机会控制住她的软肋,强迫她进行更多脑科学相关的研究。

      而事实就是,如果不看她最后的背叛的话,内比奥洛确实从未让组织失望。

      不过,无论是内比奥洛还是兰利……他们的所作所为虽然都必定是叛变了无疑,叛变的契机却至今仍未查清。朗姆稍微眯了一下眼,扫视了一下千岛鹤。

      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唯一有价值的一个。

      “为什么这么说。”千岛鹤知道自己的身份很重要,但朗姆对她重要程度的描述也确实令人咋舌,“为什么只有我才是唯一有价值的一个?”

      她究竟在组织的最终计划——鸦群计划当中,扮演着怎样的身份?

      “你会知道的,孩子。总有一天,在那条方舟上,你会知道的。”

      ……又是方舟。组织都是信教的吗,朗姆睡前要不要做祷告?!

      千岛鹤努力清空自己关于兰利最后发来的那条信息的思绪,趁着机会再次试探:“所以,如果我是最有意义的那一个、唯一有价值的那一个——”

      “你会拥有自由。”

      听到朗姆的这句话,千岛鹤突然一愣,着实有些惊讶。她当初选择让赤井秀一击穿自己的心脏,就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如果没有这一遭,她的生命才会真正走向衰竭,反倒不如冒一次险。如果能侥幸在实验室当中存活下来的话,她也不寄希望于再逃脱出去传递情报,只要能在这里继续埋伏着就好了。

      毕竟,谁家的珍贵实验体能到处乱跑啊?她本就对此不抱希望,只打算抓准自己身份特殊性的这一个优势,在组织执行最终计划的时候,用自己的性命坑他们一笔,给他们来一场致命的打击……这也足够了,不是吗。

      可是——自由?

      为什么……为什么朗姆要给她自由?

      早就猜到千岛鹤会有这样一幕的独眼中年男人笑了一下:“每三个月回来再进行一次药物治疗,否则你崭新的生命依旧可能会失效。你依旧是组织最重要的代号成员之一,每个月需要完成相应的任务……除此以外,你完全自由。”

      “组织不会干涉——或者别的什么——你的任何决定。”朗姆慢悠悠地说着,他知道千岛鹤疑惑的点在哪里,于是又再次不厌其烦地进行了解释。

      “你不是实验体,我的孩子。你曾经是,但你现在不是。你是组织的希望,更是人类的希望。你是命运的对抗者,你是历史的缔造者,你是规则的顺应者。”

      他的声音很沉很稳,平静当中,却又似乎附带着不可磨灭的力量:“你是亿分之一的奇迹。去看这个世界吧……善良的也好,漆黑的也罢,去记住它们,去重塑它们。”

      “帕图斯已经死了。记住,慕兰谭——这就是你以后的代号。”

      “保持对组织的忠诚,慕兰谭。”朗姆道,“确保这一点,组织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

      距离千岛鹤面见朗姆、离开实验室,已经有大半年已经过去了。

      朗姆没有说谎,在千岛鹤“自由”的这大半年里,组织依旧照常运行。除了一些来自某些对突然空降的“慕兰谭”感到好奇的组织成员的私自调查以外,组织甚至没有派出任何人对她进行监视、跟踪以及控制。

      这一切身为慕兰谭的生活,似乎与之前身为帕图斯的生活别无二致。

      经过多次查证,组织是真的没有控制她的具体行踪。千岛鹤虽然依旧保持警惕,但最终还是见缝插针地自己跑去查到了几名同期好友的现状。

      零哥似乎是真的以为她死了,hiro也没有告诉他真相。关于“波本被苏格兰精神操纵,多次针对莱伊”这种小道消息已经传得大半个组织都知道了,有关“波本和苏格兰合起伙来坑莱伊”的情报更是屡见不鲜。

      千岛鹤突然觉得自己没来由地一阵心虚,突然觉得自己以后在面对赤井秀一的时候,良心会稍微有些痛。

      虽然她现在倒是能够立马出现在降谷零面前,告诉他自己没死、莱伊是FBI——尽管依旧看起来很讨厌,但确实不是那些烦人的乌鸦——所以不要再继续针对莱伊了……

      但零哥自己心中其实也大概有数,应该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吧。

      反倒是她现在要是真的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真相,会很有可能将他拖入更深的危险漩涡当中。这趟浑水比她想象当中的更加危险、也更加不可控,千岛鹤觉得,自己已经拼死搭了上来,她的同期们还是别过来送人头比较好。

      所以啊,果然还是等到决战胜利以后……再去找他们叙旧吧。免得刚让他们知道她还活着,她就又突然再次殉职,那才是真正一把大刀插在心口上。千岛鹤暗自盘算着。

      稍微令人振奋一点的消息是,她的死讯似乎是被诸伏景光巧妙地瞒了下来,至少没让松田阵平和伊达班长直接收到这则消息。

      特别是松田阵平——他可是扯着她说了好几遍“不要轻易死掉”的,要是真的让那只哈士奇知道了自己的死讯,他又真的跑去买一个录音机循环播放“混蛋”来骂她……

      她会生气的。

      真的会的哦。

      反正从那一次“死亡”一直到现在,千岛鹤除了给诸伏景光留了个暗号、暗示自己还活着以外,就再没有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产生过联系。

      ——除了风见裕也。

      千岛鹤可没忘了松田阵平疑似通过他自己不知名的渠道查到了有关组织消息的事情。他甚至还怀疑幼驯染萩原研二其实并没有死,并且与组织相关……因此,千岛鹤在确认自己的安全以后,便直接让属下风见裕也去盯着那位不让人省心的同期哈士奇了。

      然而她却觉得自己今天特别心神不宁。根据她所查到的情报,今天应该就是警视厅每年都收到数字传真的那一天——同时也是萩原研二的忌日——如果那个混蛋真的死了的话。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风见裕也终于把今年的传真内容发了过来。今年的传真已经不是数字而是谜题,千岛鹤低下头看着那道谜题,心中不安的感觉更甚。

      「我们是一群圆桌武士

      所有愚蠢又狡猾的警察注意了

      在今天正午与14点

      我们将以战友的项上人头

      作为点燃庆祝的火花

      有本事的话,就尽情来阻止我们

      我们将空下72号座位

      恭候您的大驾」

      “圆桌武士……72号座位……”千岛鹤在看到谜题的瞬间便立马脱口而出,“摩天轮!”

      这道谜题很简单,毕竟有着72个座位的“圆桌”除了杯户购物广场的摩天轮根本别无他选。但是千岛鹤却愈发感到心中不安,不详的预感一直在她的脑海当中预演。

      而如果那个犯人在传真当中没有说谎的话,他极有可能在摩天轮的72号吊舱上放了炸弹,并将于正午引爆。

      正午……那就是说,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

      大滴的冷汗从千岛鹤的额角划过,重重地砸落到了地面上。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松田阵平的拆弹技术也绝对令人信任,她却突然感到手脚冰凉,内心当中有一种无法被压制下去的慌乱。

      关于四年前的那起爆炸案她其实一直在追查,但却令人越查越心惊。关于萩原的事情以及当年的爆炸案,千岛鹤一直在运用自己的情报网试图寻找线索——

      可是查不到。

      怎么查也查不到。

      每一次的调查都会因为各种意外陷入线索中断,她最终也只能在其中发现一个模糊的影子——

      睡美人。

      那个性别不定、行踪不定、阵营不定的,真正的神秘人物。

      而如果当年那个炸弹犯真的与睡美人有着怎样的关系,松田阵平在此次事件当中,都极有可能会陷入危险……甚至丢掉性命。

      就在萩原死后,犯人每年都会发来一份疑似倒计时的数字传真,如今同样是11月7日,倒计时理论上也即将归零。

      她确实安排了风见密切关注松田的安全,但归根到底,意外总是无法防范的——何况松田阵平本就是一名警察,她也不可能妨碍甚至阻止他履行职责。

      如果真的有危险,她也不可能只保松田而让别人顶替上去。这种事情,就算松田本人知道了,也绝对会翻脸的吧。

      可是,不好的预感在千岛鹤的心中确实已经越来越盛。

      现在赶过去已经来不及了,千岛鹤只好退居其次,拿出手机便拨给了自家同期好友松田阵平。

      然而——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

      占线。

      占线。

      还是占线!

      隐约感觉到事态正在朝她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千岛鹤在组织当中一直以来培养出来的对危险的直觉令她疯狂地向松田阵平拨打着电话。

      接啊。

      给我快接啊,混蛋哈士奇。

      ……快接啊!

      内心在一遍一遍地祈祷着,千岛鹤终于听到了电话那边接通的声音。

      “不买房子不买保险不准备贷款也没有欠□□老大的钱——”

      从手机里传来的,确实是松田阵平那低沉磁性、却又无比欠扁的声线。他说得很快,话语中竟还带着几分笑意和轻松感,真是要命的黑色幽默。

      单说那一句还不够,他还继续用调笑的语气再补充了一句:“啧,今天以前我还从未发现自己这么受欢迎呢。一个电话才打完,另一个又来了。”

      千岛鹤却被他的这副慵懒的样子气得不轻,根据那份传真的内容,如今松田阵平遭遇的事情必然不简单:“哈士奇你别给我这副样子!你是不是已经去72号包厢了?!炸弹犯让你上去不可能是拆弹那么简单你知不知道?!你不是三分钟就能把炸弹搞定了吗?快点速战速决,然后带着你那张贱嘴下来!”

      “什么嘛——”松田阵平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慵懒地拖长语调。他从声音听出了拨打电话的人究竟是谁,有些坏心眼地加重了称呼的读音,“学、妹。”

      说起来,他昨天才和金发混蛋还有景旦那他们见面了……看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那副好像有些小心翼翼地在维护着一个秘密的样子,他还差点以为是千岛鹤在什么离谱的事件里死掉了呢。

      他都已经开始琢磨是买什么样的牌子去骂她“混蛋”更能够持久续航了,没想到啊。

      哼哼,现在看来……果然是他的恐吓起到作用了吧?

      小鹤还活着,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别欠了,快点把炸弹解决掉然后下来!现在距离正午只有几分钟了你不知道吗?那个炸弹犯有问题,他真的有问题,真的,你快下来,等你下来,我就赶到那儿了……你下来我就告诉你。”

      但松田阵平却依旧不以为意——或者说,他不是不以为意,而是早已替自己做好了选择。

      “唉,所以说明明刚才才解释过一遍……”他叹了一口气,眼带笑意,决定在佐藤美和子之后,再给他的同期“学妹”解释一次,“炸弹犯除了摩天轮上的炸弹,还在另外的地方安排了另一枚更大当量的、会在今天14点引爆的炸弹。而那枚炸弹的地点……将在摩天轮上炸弹爆炸前三秒,在炸弹的显示屏上显示。”

      “现在去排查炸弹时间根本就来不及。所以我会在这枚炸弹爆炸前三秒发送下一枚炸弹地点给佐藤。”他笑了,神情轻松到仿佛毅然赴死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明白了吗?现在虽然是还剩五分钟了,但我只要三秒就够了,完全不急的嘛——”

      “……你说、什么?”

      千岛鹤呼吸一滞。

      ……什么啊。

      松田阵平如此十分简洁明了地介绍了整个局面的情况,几乎不留给千岛鹤哪怕一点心存幻想的余地。

      他就是这么大大咧咧地把冰冷的现实给摆了出来——

      炸弹犯要玩二选一了。

      我决定牺牲一下自己去救别的民众。

      我准备要死啦!

      千岛鹤在颤抖着,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直到现在她好像都还没有缓冲过来,但现实世界的事情又哪有那么多会等她调整好状态的呢。

      二选一。

      二选一……

      又是二选一!

      睡美人这个疯子,他就这么喜欢搞什么二选一吗?!

      他凭什么把生命放在二选一的游戏选择栏里供他取乐?他凭什么如此高傲地将一名尽职尽责的警察推上必死的道路?

      他凭什么……

      摩天轮如今停在了最高点,局面已经完全没有别的破解方法了。

      她曾经做好的一切准备就像是一个笑话,意外的发生根本不会给她留有哪怕一丝的喘息余地。

      从始至终,她的防范根本没有起上任何作用。根据睡美人以往的惯例,她本以为像是这种恶劣的二选一“游戏”,对方只会让她成为所谓的“玩家”;却不想这一次的现实却是睡美人选择了松田阵平作为切入口,而只让她成为了观众——

      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挚友在自己的面前赴死。

      她想去救松田阵平,可是她又能怎么去救呢。摩天轮上松田阵平的命、以及在另一处上千上万名普通民众的命……

      她又能怎么去救呢。

      如今,松田阵平已经做好了选择。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根本救不了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必死无疑。

      千岛鹤有些颓然地靠在了路边的一面墙上,白色的长发散落肩头,五指已经紧握成拳,在掌心深陷出月牙状的血口。

      而在另一边,松田阵平终于久违地在萩原研二离世后恢复成了自己当年在警校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眉宇间尽是不羁的笑意。

      “你说萩在被炸死的时候、四分五裂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像我等一下那么痛啊。”他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就好像是好友之间去电玩城打游戏谈论输赢一样,“啊哈哈哈哈,到时候我走到黄泉路上,一定要给他来个‘Surprise!’的忌日重逢!”

      “然后给他一拳?”

      “错!是给他一二三四五六七拳,打到他站不起来为止!谁让他不穿防爆服,连个全尸都没留!”

      松田阵平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起来,就像是当年不留任何情面地坑幼驯染的卷毛警校生。

      千岛鹤噗呲一声笑了,可眼眶却分明红了个彻底:“恕我提醒你一句,你现在也没穿防爆服,你的那套黑西装还不是照样没法给你留全尸。”

      所以一百步别笑一百步,打人的理由完全不成立哦。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低喊起来:“还有,不是你自己怀疑萩那家伙还活着吗?既然还怀疑,那就好好活下来,找到那家伙一起胖揍一顿啊混蛋!”

      她分明知道不可能,也分明清楚自家同期好友的选择。可这句话还是没有按捺住,一不小心便脱口而出。说到后面,还带上了些歇斯底里的哭腔。

      “很多人都想好好活着吧……萩那混蛋还欠我一顿酒呢,但总有些事情是我要完成的啊。”

      松田阵平语气轻松地说着,话语间甚至还有几分笑意:“如果他死了,那我就在那条路上努力好好追追他;如果他还活着,那就请他寿终正寝,以后再来揍我一顿吧——不过,我可是绝对会还手的哦。反正到了那个年纪,他是绝对不可能赢过我的吧。”

      摩天轮的72号包厢里,松田阵平的嘴角噙着些潇洒的笑意,他在半空中挥舞了两下拳头,瞬间觉得自己的心中舒服了许多。

      ……幼稚。

      他笑了起来,又突然这样评价自己道。

      “萩原研二,是一个会保护民众的好警察。”

      “松田阵平也是。”

      他垂下眼帘,有些郑重地说道,但很快又变回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其实还是会有些抱歉……毕竟当初说‘不要轻易死掉’的可是我,哈哈。”

      ……什么啊。道个歉的语气都那么欠揍。这种人平常究竟是怎么不被打的啊。

      道歉道歉道歉,谁要你道歉啊!

      谁要你个快死掉的混蛋道歉啊……

      谁要你这只双标的哈士奇道歉啊……

      谁要你这个为了民众的安全而毅然赴死的大英雄去道歉啊?!

      你都要殉职了,谁敢让你道歉啊。

      混蛋,有本事你活下来啊!有本事你别死啊!

      你活得好好的,留在警视厅,当你的爆处班王牌啊!

      “啧啧,说起来倒确实还有一件事呢……”在千岛鹤高度紧张的时候,松田阵平却突然来了这样一句,“你这个女人总是‘哈士奇’‘哈士奇’地叫我,虽然我是很喜欢拆东西没错啦,但也不至于会拆家吧……”

      “你不至于?”

      “……好吧,至于。”他最终还是有些无奈地诚实回答道。

      “松田学长——”

      千岛鹤却突然又打断了他的插科打诨,自顾自地笑道,“你个卷毛混蛋,从我入学起不就一直想骗我这样叫你吗?现在你满意了?!”

      这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好胜心啊。

      千岛鹤笑了,有些无奈:“真的,相信我,松田学长……你真的没必要在现在活跃气氛的。你又没有萩原那样的控场天赋。”

      “嘁。”松田阵平见千岛鹤看穿自己的打算,也不打算再嘴硬。

      眼前炸弹的倒计时依旧在走着,鲜红的数字就像是即将要绽开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喂,不要忘了我们。”想到幼驯染其实还有可能没有死,松田阵平犹豫了一下,又改口道,“——或者我。”

      一个人的死亡就是死亡,但如果身边的所有人都将他遗忘,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就当他自私吧……死亡将至,他竟然还希望同期们的回忆当中,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炸弹还剩一分钟,挂了。”

      “喂?喂?喂——混蛋——”

      刚好走到高处停下的摩天轮72号包厢内,松田阵平突然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禁烟的标识,摸了一下自己口袋当中的烟,不羁地挑眉笑了一下。

      本来倒是真的想再抽一根的,现在看来确实没有空了……算了,这次还是再遵守一次规则吧。

      他哼笑一声,打开手机的短信页面,等待着那最后的三秒钟。

      ——也等待着他自己生命的倒计时。

      *

      远处的摩天轮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眼前绽放出一朵庞大而绚丽的火花,剩下的灰烬宛如留恋人间的星火,向地面拥抱而去。

      可那分明是那么大的声响,却又好像虚无又飘渺,令千岛鹤觉得恍如隔世。她的耳边有很多喧嚣的声音,唯独没有那一声剧烈的爆炸。

      电视上很快就会播放出一纸讣告,白纸黑字会将那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彻底归向死寂的亡灵。曾经意气风发的警校生招着手,也会变成一张彻底冰冷的黑白照片。

      千岛鹤的嘴唇颤动着,手脚都冰凉了,仿佛已经难以挪动。她只呆呆地站在那里,靠着墙,望着那个遥远的、怎么抓也抓不到的摩天轮。

      她不知道什么爆炸。

      她只知道……他又一次踩下了油门。

      她看到了许多。

      比如在警校里第一次遇见时,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他们对她的接纳。

      比如在烂尾楼和犯人搏斗,他们回警校后一起高喊的“敬,劫后余生”。

      比如在她在警校过生日的那天,松田阵所做的樱花烟花……

      桩桩件件涌上心头,千岛鹤却只再看了一眼远处那个破损的摩天轮,眼泪再没有流淌下来。

      她只是毅然地转头,穿过人群,向着原本的方向走去。

      一个月吧。

      一个月就好了,她知道自己的心理是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是一个月……也足够她调整自己的状态了。

      天气又渐渐变冷了起来,萧瑟的风吹掉了所有干枯的叶子,打到人的身上,竟也分外地疼。

      一步。

      两步。

      三步。

      千岛鹤只顾着埋头赶路,就连一片飞过去的细小树枝给她划出了一个小血口也没发现。

      在她视线所不能及之处,有一名半长发、紫色下垂眼的黑衣青年,望着那被炸得残损的摩天轮,茫然得痛哭出声。

      千岛鹤没有回头。

      她只知道自己要前进。

      ——因为绝不能停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人类简史和摩天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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