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承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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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
赤条条地躺在手术台上，上一次看见类似的场景还是过年杀猪的时候。
“我知道你在这。”
脱了力，死又死不了。
为人的尊严被粗暴地撕了个粉碎，混着灵魂渗出的血，洋洋洒洒地撒了她满身。
“别人死都还要做个明白鬼……”
促排卵的针挑开细嫩的皮肤，缓慢又坚定地推进去药物。
“到了这个地步，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拿我换了什么？”
冰凉的药水融入炽热的鲜血里，温差让二者交融时的凝滞更为明显。
拿她换了什么？
角落里狐狸的手掌试探着去抓朝夕颤抖的手臂，要触及之时，又像怕惊了什么似的蓦然收回。
“钱还是物资？”
被人卖了是不错，数不到钱总也得知道自己的身价儿。
知道在你的心里，我大概值个什么价。
“……”
“不是，”乔伊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避开亚人询问的眼神看向别的地方，“都不是。”
兽人的指甲陷进自己的手心里，扎出了淋淋的鲜血。
“是船票，离开布利泽德的船票。”
从没有一个布利泽德人能够活着离开布利泽德。
“我想出去看看，听说在布利泽德以外的星球上，哪怕是白天也能看见璀璨的星星。”
我想带着你一起，出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
“阿朝，原谅我。”
只是一颗卵子，布利泽德的女人们谁没有取过？
取干净了她们才能活。
如果一直待在布利泽德，终有一天，你自己也会为了活命，把这些东西取个一干二净。
乔伊努力挺直脊梁，他不觉得自己错了，可兽人的直觉仍然让他止不住地颤栗。
“对不起，我应该提前和你商量一下的……索多玛城见证，只要一颗，一颗就好，阿朝你相信我，你不会白遭罪的。”
相信他。
“我不相信你吗？”
你说索多玛没有无偿，我信你。
长辈送的生辰镯子，你开口我就给你。
你说要听话，不要相信周围的任何人，我信你。
我不信其他人，只信你。
你说会保护好我，我信你……
“我信你，我现在躺在了这里。”
乔伊不再说话了，他的头缓慢又庄重地抵到手术台的边沿，像一个献祭的虔诚祭徒。
义无反顾，执迷不悟。
“别再让一座不会说话的城见证了，”她阖上眼帘，有气无力的声音显得她此时厌倦又疲惫，“你也根本不用我原谅。”
对目标理想如此清晰坚定的你，做起决定如此干净利落的你，早已经具备了成功人士应有的傲慢。
“乔伊，没上过学的狐狸，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两全的事儿啊。”
从做了决定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啦。
“本森·乔伊。”
“在。”乔伊低头应道。
“承认自己的野心，承担决定的后果，像个爷们一样，勇敢地向前走吧，别回头对那些被你舍弃的人和物恋恋不舍啦。”
既然做了决定，就只管接受选择的风从命运的彼岸上吹来的结果。
别犹豫，别磨叽了，好歹让人多敬你几分坦然吧。
药劲开始发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一口刀子，拉得人血肉狼藉。
“以后真的，真的别再发誓了，索多玛城就是个聋子。”
索多玛城是个聋子，信你的我……
是个傻子啊。
朝夕仰头看向头顶的虚空，惨白的灯光把她的眼睛照得通红。
我真特么是……
“承，教，了！”
承教了，我亲爱的朋友。
谢你教我友谊和信任弥足珍贵，不应该轻易与人；谢你教我什么叫做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打铁还需自身硬；谢你教我“小人畏威而不畏德，”道德只能用来约束有道德的人。
罪恶之城，从来没有真正的诚信，她从此是真的知道了。
我将带着你给的教训，血的教训。
重新去拥抱这个瑰丽、诡谲的新世界。
“朝夕……”
乔伊伸手想去握朝夕在手术台上冰得泛白的胳膊，却被阿尔法一把抓住：“别破坏无菌的环境。”
“好了，要正式开始了。”
推出针筒里的空气，比寻常规格粗了两圈多的针头再一次直咧咧地扎进肉里。
这是第二针，也是最后一针。
痛感的传导让朝夕的肌肉不自觉地痉挛抽搐。
“你真是个迷，我的甜心。”
大量的精神力又从她身上逸散出来，星星点点的光芒从她的心脏处流出，微弱、渺茫、但又如此坚韧地罩住她，几乎要给她身上包上一层薄薄的光茧。
“若不是时间有限，”路西法撩起朝夕耳边的一缕头发，眸子里是掩不住的趣味，“我真舍不得你。”
谁能想到，在那样一轮威力巨大的精神力风暴之后，那本该枯竭、束手就擒的弱小身躯里居然还能溢散出这样多的精神力？
更令人惊奇的是，随着光芒的游移，她血液里的促排激素量正在以一种缓慢却又不可抵挡的速度下降。
路西法能肯定，这是另一种性质的精神力。
“按住她，用界石。”
界石，用于约束的好东西。
正是千千万万颗的界石撑起了牢不可破的索多玛城。
“睡一觉吧。”
带着强者意志的精神力灌注于界石之上，被放大成为不可抵抗、不可违背、不可蔑视的规则之力。七根紫色的界石立在手术台的四角，女孩身上的光芒也渐渐地被压制、被湮灭。
“做个好梦。”
路西法扬起了白色的袖角，朝夕在他袖角划出的弧度里失去了意识。
梦里，她风尘仆仆地站在了姥姥家的门口。
门前不远处的杨树正飘着飞絮，满目皆是雪白。发丝微动，一朵絮花儿就打着旋儿飘落在了姥姥递给她的水碗里。
姥爷载愣在炕上的苞米小枕头上，悠哉悠哉地摇着蒲扇，抬眼一看见她，眼里的笑意就盛不住了。
“斤斤啊，怎么傻站着不喝水？”
电视里是CCTV-11频道，咿咿呀呀地唱着《锁麟囊》：“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就喝就喝，马上……”
朝夕一口饮了大半的碗里水，还剩了一些水底，拿在手里干晃悠。
姥姥见怪不怪地接过碗，将剩水扬进鸭子们的水槽里，点了点朝夕的脑门：“在外面的时候，可不能这样啊。”
“知道啊，姥姥。”
在外面不能喝别人递过来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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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阿尔法扶起朝夕，递给了她一盒饭。
盒子是普普通通的正方形，不知道什么材质，是银色的，盖子的右下角有一大片蜿蜒生长的玫瑰。
“营养液会恢复更快，但你应该更想吃饭？”
朝夕捂着头坐了起来，接过那盒执着地举在她眼前的饭盒。
“谁送我回来的？”
掀开盖子，里面的米还在冒着热气。
“你是想知道是谁给你穿的衣服吧？”
见她这回没犯倔，阿尔法暗自松了口气，靠在早已经不再闪烁的光墙上散漫地接话。
“……”
亚人埋头和盒子里的饭作斗争，额头上的刘海滑落在鼻尖上晃来晃去，一点理他的意思也没有。
那个盒子大概是太大了，衬着她的脸仿佛也只有巴掌大，饭没扒几口，就已经塞得像只囤冬粮的小松鼠了。
阿尔法这才有点意识到面前的这个是个女孩子，他摸摸鼻子，别扭地承认，“是我给你穿的。”
她身上明摆着有秘密，取出的卵子又肉眼可见的高质量，路西法见猎心喜，想多留几颗做样本，乔伊不让。
他俩动上了手后，阿尔法就给她穿好衣服先带回来了。
“吃完了？吃完了跟我走。”
朝夕挑眉，把手里的筷子一撅，顺手塞进盒子里，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没走多长的路，阿尔法猛然停住。
“行了，看你那两步走的吧。”他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一把打横抱起朝夕道：“别耽误我的时间。”
没顾得上怼他，朝夕只打量刚刚阿尔法弯腰勾她腿弯时顺手塞进她怀里的东西。
“这是啥，”朝夕摸着右手腕上的手链，“你们也送我手链？”
一个“也”字，满满的意有所指。
“空间扣，”阿尔法扫都没扫她举起来的东西一眼，大开嘲讽技能，“谁送你那些垃圾。”
“补偿？”朝夕哼笑，夸了句，“那你们还挺有良心？”
怪阴阳怪气的。
“随你怎么说，”阿尔法掂了掂朝夕，目光直视眼前的路没有片刻偏移，“里面的东西别弄丢了，你都用得上。”
“都有啥？”
“光脑，身份牌，一些书，还有几块界石。”
“界石？给我这个干什么，我也不绑人、也不强迫人。”
阿尔法不理会她话里的刺。自顾自的叮嘱她：“出了这以后，你不要进城。”
怀璧其罪的傻白甜，进了城就是羊入虎口。
“布利泽德这么大，你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立上界石，用精神力裹上你的意志在界石上刻出痕迹来，这样，界石以内没人能违背你。”
以她的精神力强度，这话不是哄人的。
“除非有人比你精神力强，能抹掉你的精神烙印，不过这个不太可能。”
按照她之前爆发的精神力强度，能在布利泽德独步天下。
只要她自己长脑子。
“别乱信人，”阿尔法顿了顿，还是补充道，“只要不乱信人，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你。”
怀里的人没应声。
他低头一看，亚人紧闭双目，似乎是睡着了。
“你的身份牌，是混血……那只狐狸已经录完了你的生物信息，改不了身份了。”
真是难以想象，怀里的这个人竟然是个混血？
“好消息是，你的阶层随得是那只狐狸。”
混血秽多。
也说不清是福是祸。
布利泽德都是被驱逐的低级血统的人，布利泽德的人比谁都要更看重血统，一个混血的秽多，有时候甚至比不上一个纯血的非人。
“到了外面，除了遇到城主府的人，就是那些总用黑色的斗篷风衣把自己裹得很严实的人，除了碰见他们戴着红面具时的必要检查，否则别亮出你的身份牌。”
一个几乎不对人抱有戒心的混血女性亚人，她该怎么在这个弱肉强食、尔虞我诈的星球存活呢？
阿尔法对此不抱有任何一点积极性的期望，可他依然真心想让这家伙能尽可能地活长点。
“空间扣，你记得打上精神烙印，就是用精神力在中间的主石上刻上图案，就不怕被人偷了。”
空间扣不是扣子，更像一条镶嵌精美的珠宝项链，主石是一颗深蓝色的宝石。
“里面有一张离开布利泽德的船票，等你想用的那一天就拿着它和你的主脑去三号港登船——如果你不想和本森·乔伊一起走的话。”
实验室的外门到了。
“里面还有些改变发色、眸色的药剂，在你登船离开布利泽德的时候一定要用，人们讨厌黑色的头发，主星的人更是。”
阿尔法站住了脚，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欲言又止。
布利泽德有二十七个区，两座城，数不清的羊群。
雪海茫茫、人心险恶。
“我们还能再见吗？”
门开了，外面的积雪轰隆隆地沉默着，跳下来的天光照亮了他们所在的那一片小小的角落。
有什么好见的呢？
犯罪者与受害者，操盘手与韭菜，狼和羔羊。
所有的心平气和不过是无力抵抗时的粉饰太平。
沉默的火山在平静的海面下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有朝一日爆发的狂怒。
而在那之前，“不必见了。”
墙上那个小小的影子轻盈地跳到了地上，毫不留恋地走进了光里。
天地那么大，她很快就跑成了一个看不见的黑点，义无反顾地消失在了阿尔法的世界里。
“什么啊，连头都没回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承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