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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箭在弦上 ...


  •   一

      冷杰从钢丝床上翻身下来时,已经是上午9点多了,同寝室的同学还在昏睡。昨晚酒喝多了,地上还铺着零食包装袋和花生壳,桌子上啤酒瓶和吃剩下的菜肴零乱地堆在一起。
      快毕业了,工作已有眉目的同学,感觉快要离校难免借酒浇愁,而工作还没有着落的或者是预感去处不佳的室友,则干脆麻醉自己,饮酒买醉,发泄胸中闷气。大家于是不断地敬酒喝酒,常常闹到深夜。
      一个寝室八个人,四张钢丝床上下铺。冷杰睡下铺,刘成霖睡他这张床的上铺。虽然留校任教,但毕竟没有毕业,学校还没有分房子,刘成霖晚上还是回寝室和大家一起。他也想借这个剩下的一个多月的时间,和大家好好地亲近亲近,因此酒也喝得很多,而隔壁的寝室也是一个班的同学,也纷纷过来凑热闹,也有过来向他献殷勤的,反正都喝成一团。
      喝到后面,大家都敲起脸盆,唱起了歌;也有拉起吉他的,边哭边唱。冷杰酒力不大,到操场上逛了一圈,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他快速洗漱了一下,来不及打早饭了,就扒了几口桌子上剩下的饭菜,匆匆地往南风日报社赶。他已经在报社实习两个多月了。
      这家省报办公室就座落在省政府大院的一角,作为一省的日报,它的权威性是勿容置疑的。它每日有四个版面,逢周六时则有八个版面,其中有一个版是文艺副刊,刊登本省有名的作家和诗人的作品,偶尔也让本省一些文坛新秀亮亮相。
      冷杰是全国有名气的校园诗人,诗作遍及全国各类诗刊杂志,在这家文艺副刊上也发表过三五首诗。快毕业了,大家都动用各种关系找单位实习,如果实习单位满意了就会留下来。
      冷杰一位上上届的校兄兼诗友早他两年入职这家报社,现在是报社一名崭露头角的社会调查栏目记者。在他的引荐下,冷杰在三月初来到了报社文艺副刊部实习。
      文艺部在一个大办公室,有4个人,一个主编,一个副主编,一个编辑和一个校对。冷杰过来时,这个编辑因为生孩子请了个长假,加之又听闻主编和副主编长期闹矛盾,副主编上班不大积极。
      主编安排他坐在原先那位女编辑的座位上办公,工作主要是负责收集自然来稿并编辑里面优秀的稿件候用,但主编自己收到的稿件有时也交给他处理。
      编辑稿件对于冷杰而言,是件驾轻就熟的事情。他上班没多久,就把案头上积累的几千份来稿处理完毕。日常上百件的自然来稿,他一般只要花两三个小时就能编好。
      来稿有小说、散文和诗歌,但以散文为主。处理多了,他心里就有一种感概:我们国家,能写文章的人太多了,每天上百篇文章基本上都达到了发表的水平;可是,怎么发表呢?一个副刊版面最多登一篇小说、两篇散文,再在屁股大的地方刊登一首小诗,且是一个星期才有一次副刊。真真是僧多粥少呀。

      两个多月来,经他手里编辑加工好待发表的稿件,已经堆在桌上有上尺高了,但发表的廖廖无几。主编对他处理过的稿件非常欣赏,几乎每篇文章都达到了去芜存精甚至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程度。彼此间相处也很融洽。
      主编自己倒没什么事要做,经常在办公室里接待朋友,抽烟、喝茶,和来访的友人高谈阔论,有时那爽朗的笑声连隔壁办公室里都能听见。照例,这些朋友过来,都会送来一箱箱的烟和酒,主编也是哈哈一笑,从容收纳。
      但是近期,冷杰和主编发生了几次冲突。起因为是主编交给了好几篇文章给他,让他编辑,但他觉得有一半的文章没有达到发表的水平,实在编不下去了,就往废纸篓里扔了而换上了自己选编的文章。
      到发稿时,主编问起那几位作者的文章在哪里了?冷杰答不上来,再寻思是扔掉了。主编哎呀一声大叫,马上去废纸篓中找,总算是找着了。主编就黑了脸,自己编了起来。
      另有一次,有一篇文章的稿件叫冷杰弄丢了,主编急得直跺脚,最后打了几个电话才总算把事态平息下来。
      还有一次,是因为处理一首诗的事。由于排版后发现版面有一处空隙,可以排一首短诗。由于是临时发现空出来的,事先没有编稿,冷杰就临时把自己作的一首短诗放了上去。主编很不高兴,最后还是撤了下来,换上了他朋友一篇古体诗。但那首诗,作得实在不敢恭维。
      自此,双方互相交流就慢慢少了。

      二

      当冷杰一溜小跑闪进办公室时,时间已经是上午10点半了。主编侧身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皱了一下眉头,仍旧端了一张报纸在手里看着,不时地哼一声。冷杰偷偷地瞄了一眼主编,又看一眼另一位校对的女员工,也不说话,闷头闷脑的编起稿来。
      一屋子里的气氛有点压抑。
      过了好一会儿,主编终于放下手里的报纸,转过身来,看着冷杰,要跟他商量一件事情。冷杰见他表情严肃,也赶紧停下手头的活计,洗耳恭听。
      他说,小冷,你在这里实习也有两个月了,你的能力很不错的,做一个编辑也肯定是合格的。但是呢,你的社会历练少,又血气方刚,所以还是需要多磨练磨练。
      他看着一脸惊愕的冷杰,继续说道,你看我,我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又负责振兴咱们全省文艺工作的一项重任。全省的作家这么多,我们首先要激发他们的创作热情,优先发表他们的作品。当然,有些作家年纪大了,作品已经比较差了,写的手法也跟不上时代的步伐,比如说那些旧体诗,你知道的,但还是应该多照顾他们,毕竟他们为我省的文坛作出过贡献。年轻的作者嘛,以后有机会的,可以让他们先沉淀沉淀,这也是一种经历上的打磨。嗯,现在懂了,是吗?那就好。关于实习,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过来了,我心里有数。从明天开始,文艺部安排另外的毕业生实习,大概每个人实习一周左右,到下月中旬,我们组织一次笔试和一次面试,再决定留下一位编辑。今天先过来的这一位,也是你们学校的吧?你们今天先交接一下。
      冷杰惊讶的转过身来,才发现办公室另一侧原先副主编坐的位子上,已经有一个女孩子了。
      她正笑眯眯地冲着冷杰看,那个笑,一半是高兴,一半是抱歉。
      他们是彼此熟悉的。她就是他的同班同学殷璟,她长相甜美,因为来自南风市,平时和同学们交往不多,她的一些散文和诗也偶尔在一些报刊上发表过,冷杰也见过,但印象不深。
      他朝她走过去,很有风度地和她聊了一会,就把座位连同桌子上所有已经处理和待要处理的稿件都让给她了。
      随后,他向主编寒暄了几句,再和另一位校对员打了个招呼,就走出了文艺部。他鼻子一酸,心里有一种巨大的失落。

      离开报社前,冷杰找到了介绍他过来实习的那个学兄,向他通报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听后也吃了一惊,说,前段时间我问了一下主编,他还说你蛮好的,我以为你快和报社签约了,就忙别的去了。现在出现这个情况,你先不要急,我们分析一下形势。咱们南风日报因为是省委机关报,而且全省仅此一家,每年都是全省毕业生的众矢之的。今年文艺部还是首次招人,估计竞争对手很多。这个笔试和面试不是文艺部主编定的,应该是社里领导定的,当然他可以提出建议。他上面有社长、党委书记,还有一个总编辑和副总编辑,他自己是另一个副总编辑兼文艺部主编,按领导排序只排在第五。对,面试最后就是这五个领导打分,但社长有最终的一票否决权。
      他接着又说,现在要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先等笔试通知,但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也要赶快给别的单位投简历,现在已经比较迟了。我这边,可以给你留心市一级的日报社,我经常去各个市跑新闻,和他们很熟。如果省报一开始打不进去,先去市报,在市日报社干一两年后,想办法调进省报在各市的办事处,这个调动比较容易,都是一个圈子。在市级办事处干出来一些成绩,就可以调回省了,毕竟是同一家单位,活动起来也是熟门熟路。你说是不?咱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必要时也要曲线救国。
      冷杰点头称是,十分感激,嘱他尽快活动。他心里空落落的,就随便吃了点中饭,返回学校了。

      三

      夏日午后的校园阳光明媚,知了在树枝头不停地鼓躁。丽晶河边的作业也接近尾声,不时有同学围观上去,又笑着一哄而散。
      冷杰郁闷地漫步校园,心里很不是滋味。两个多月来,他几乎一有空就去报社,编稿、发稿,再吃饭回校,而明天就不用去了,编好的内容也全归别人所有,现在除了失落还有什么?如果到了最后的面试阶段,那五位领导基本上一个也没有帮他说句好话的。他不禁悲从中来。
      身边不时有一群打打闹闹的女同学经过。他恨恨地想,真是商女不知忘国恨,明后年毕业时定有你们哭的时候。
      他又想起他学兄的话,也许先去市级日报社也不失为一种选择,有熟人帮忙再杀回省城也不过两三年的事情。想到这里,他又充满了希望,心头为之一振。

      他走近学校的宣传厨窗,宣传栏里张贴着人民日报、参考消息、光明日报,以及解放日报和文汇报,这五大报是他每天必看的。
      在解放日报副刊版中,他赫然发现了南风日报文艺部主编的文章,文章蛮长的,标题是《灯下漫笔》,他耐心地看完了,文章四平八稳,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他又留心看了一下这个版的主编,是一个姓季的老作家。
      他猛然想起,这个姓季的作家不也是经常把稿件通过主编,发到自己的手里编发吗?短短两个月,至少给他发了五篇稿子!他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呵!自己弄丢的那篇,幸好不是这个季作家的,否则真的和主编结下梁子了。
      浏览过五大报,他又往别的报纸走去。在南风日报上,他看到了他的学兄采写的新闻稿,发在第二版右下方,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四百字,但一想到日后自己也要走这条路,眼前还是一亮的,很亲切的感觉。他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
      在南风师范学院报上,他看见第四版的副刊上有自己的一首诗:《想去看海》。诗是这样写的:

      一次迟到把等待拉长了
      拉长的等待禁不起北风
      于是
      想去看海

      想去看海的黄昏
      读它写在太阳上面的忧郁
      那浪花愿意溅就溅吧
      蓝蓝的溅湿我

      但不愿听美人鱼的悲歌
      即使那片白帆消失了
      也会像礁石
      永不拒绝潮水的冲击

      这首诗写于三月初,当时全国的校园诗人要到大连这个海滨城市开诗歌联谊会,他是大会副秘书长,按理来说是一定要与会的,但由于要去报社实习,只能忍痛割爱。
      校报的旁边还挂着一个投稿信箱。冷杰取下肩上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信封里装有一首诗,是昨天晚上大家喝酒后,他一个人在操场上散步时想好的,回到寝室后他就记了下来。校报是每个月出一期,他打算发在六月份的校报上。诗的名称是《有鸟惊飞的夜晚》:

      在这个有鸟惊飞的夜晚
      感觉起风了
      感觉我深邃的眸光
      在风中摇曳得宛若残烛

      我似乎常在被围困的时候
      选择沉默这种忧伤的表达方式
      但是现在我不能沉默
      一粒流星已燃烧成语言

      …………

      我将要沉没进一条河流
      那条河
      是你划在我心中的波痕

      诗很长,差不多有将近三十行,他嘱咐编辑,如果刊用,请不要删节。这首诗,他是在怀念一个人。这个人,不用说,就是唐雪媛。

      他把诗作投到信箱之后,立在边上呆呆地想:唐雪媛现在怎么样了?如果遇害,这么久也应该发现了尸首,如果是走失,她又去哪里了?总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冷杰坚信,唐雪媛一定还活着,只是不想让大家见着罢了。
      他脑子里一会儿想到这,一会儿想那那,也是乱糟糟的。关键是,七月份,他们就离校了,这个熟悉的校园再也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想到这,他又浑身不自在了。
      他觉得也应该作一首标题为《七月》的诗给校报,虽然即使发表了他也不一定能看到。他首先想到了这么几句:

      七月是站台
      是咔嗵咔嗵离开的列车
      七月是记忆
      是泥地上一长串歪歪斜斜的脚印

      他还要继续想下去时,只见宣传厨窗的右边来了一群人,手里拿着几张海报,在呼朋引伴的张贴。不少同学都围了过来观看,他也挤了过去。
      一共是三幅大海报,红纸黑字,标明近期学校有三个讲座。其一是北京过来的一位教授,讲演《弗洛伊德性心理学》,其二是本校中文系副主任朱祖国,作《冲破两千年女性性压抑的笼牢》的专题报告,其三是广州过来的一个副教授,主讲《张竞生和他的“第三种水”》。
      都是些老流氓,专门勾引女孩子上当。冷杰边看边这样想,尤其是那个朱祖国,工农兵大学生出身,不学无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
      他就离开宣传栏,往中文系办公楼走去,他要去信箱收查自己的信件。他同时也想看看,今天的信件中有几场夜晚的约会。

      四

      冷杰来中文系信箱取信件,发现有三五个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在系办公室进进出出,许红霞也跟在后面。他取信时,许红霞也到了跟前,她打开的是唐雪媛的信箱。
      两个人打了个招呼。冷杰小声地问她,有唐雪媛的消息吗?专案组进展如何?她摇摇头,只说正在加大力度,近期的调查很密集细致,涉及面很多。她对他说,和她有往来的同学和老师都在接受问询,往来的信件一封也不能漏掉;这两天则是搜索她发表过的作品,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线索。对了,你的信件没受到影响吧?
      他告诉她说,我的应该没有,因为明里暗里,我都和她没有关系啦。
      许红霞叹了口气,说。其实大家都知道,你们两个才是真正配得上的一对。
      冷杰微微一笑,压低声音说,小声点。今晚10点有空吗?我们在图书馆门口见!
      她摆摆手,不行不行,这几天都在找我,连吃饭睡觉都没个整时了。过一段时间好吧?
      那好吧,等你有空了用信件通知我。他心有不甘地说。
      她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好的,好的。

      冷杰抱着一堆书报信件,坐在走廊上的长桌边,一一拆看。
      除了发表了作品的杂志和报纸,信件有15封,8封是诗友之间的交流往来,7封是今晚约会的通知。他把这7封信拣出来,仔细地查看着。
      自实习以来,他每天都耗在报社,即使无事可做,也要捱到下午5点半下班。下班后挤那种人满为患的公交车,回校已经7点多了,再吃饭洗澡,一个晚上可活动的时间差不多只剩下一两个小时,这期间还得抽空陪女朋友,有时信件都是她代取的,和新的朋友接触、认识自然很少有时间和空间了。
      现在也算是解脱了,不用往报社赶场子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很多的事如要分对错,谁又说得清楚呢?还是先抛开这些,找找约会的感觉吧!
      外校过来的共有三封信。两封是财经学院寄过来的,约他在财经学院的大门口见面,时间上一个是晚上7点,一个是7点半。接头的暗号都是手里拿着这两封信。
      另一封是音乐学院寄过来的,她特地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长信,四页纸。她叫李雪瑞,现在念二年级,还附了一张近照。
      冷杰拿起照片看了三四遍,漂亮、清纯,他对她第一印象很好。另外四封信都是本校的,三个大三的,一个大二的。
      冷杰想了想,最后拿定了主意。今天校外活动就免了吧,校内的这四位,争取一个也不拉下。大三的学生都会考虑毕业后的去向问题,动机可能不纯,这三个大三的同学,就从7点开始,忙到10点吧,每个人都差不多一个小时,应该够了。
      那个大二的学生,应该会纯洁一点,就约她10点见,如果感觉好可以一起呆到12点的。那就这样定了。见面的地方都是在学校图书馆的门口,因为推开大门就有一口座钟,而隔着玻璃大门也可以看得很清楚,不会担心搞错了时间。接头的信号都是手里拿着一小枝树叶。
      他看一眼走廊墙上的挂钟,才三点左右,时间还早。一般对于约会的邀请,在下午五点前回复就可以了。他把同这四个同学约会的时间和地点以及联系方式,写在四个信封中,分别投进他们各自班级所在的信箱口。
      他又想,今晚不能跟罗云湘见面了。虽然大家都公认班上的罗云湘是他的女朋友,但在他的心底里,他一直惦记着唐雪媛,以后的结局到底如何?一切还未形成定数呢!但是,他觉得今天也必须提前通知她,找一个让她不怀疑不抱怨的理由。他于是给罗云湘写了个短信,说晚上要和报社的学兄碰面,有要紧的事情一起商量,今晚不见面了。
      他想,这个理由是充分的,等于是把中午他俩见面的事平移到晚上了。他把信装好,放进了自己班级的邮箱中。
      临了,他想还应该给李雪瑞回一封。他于是又掏出信纸,在桌子上写起来:你好,李雪瑞,很高兴认识你。由于毕业在即,很多杂事烦扰,这两天我都分身乏术。不过,下周的某个时候,我一定要过来找你的。收到我这封信请第一时间回我,免得我挂念。谢谢,余不一一,顺祝学安。杰,即日奉上。
      他匆匆把信件装在信封中,到校门口贴上邮票,扔进了邮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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