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往事》端伦

11、请跟我来

　　一

　　范明坐了一天的班车，终于在下午四点以后赶到了省城。
　　他先是一早从自己任教学校所在的临县的一个镇上，坐车到了市里，在市里汽车站附近扒了几口中饭，就从市里乘坐长途汽车往省城赶。
　　赶到省城后，就直奔南风师范学院，在学校的附近找了个旅馆，稍稍安顿了一下，就匆匆忙忙来到了学校，急切地奔往8舍。
　　他来到了8舍的门口，站到了以前经常站的熟悉的地方。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不少女同学纷纷从寝室里走出来，拿着饭盒到食堂打饭，三三两两，有说有笑；也有部分学生，从外面回来，经过他的身旁往宿舍里走，她们会稍微洗一下脸，再换个衣服什么，然后也去食堂打饭。
　　一般女同学都是打好饭，拿回宿舍吃，但也有少部分同学会在食堂的大厅里找个桌子吃，吃完后就地洗好饭盒再回寝室的。
　　但不管怎么样，她们都要经过宿舍楼的大门口。
　　范明就立在8舍的大门口，等待一个人，寻找一个人。她就是许红霞。
　　他晚饭都来不及吃了。他担心如果自己去吃晚饭，在吃饭的这个当口，她可能已经吃完饭走开了，那样就又错过了。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是不见她的踪影。他有点焦急地左顾右盼，经过他身边的女孩子，也有朝他瞄上一两眼，然后又幸灾乐祸似的抿嘴一笑的。
　　不用说，她肯定是在门口进去出来两次都看到了他的。
　　他站在门口，也若有所思：一年前，这个南风师范学院还是他风云际会的舞台，一年后，这里已经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了。
　　人世间的沧桑巨变，真的就在一瞬间。
　　他有点伤感的想起诗句“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抚今追昔，眼框就有些湿润了。
　　又是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现在经过宿舍门口去吃饭的人渐次稀少。
　　范明开始有点慌了。按理，他是5点刚过就守在了门口的，学校晚饭是从5点半开始，到7点半结束。许红霞一般吃饭没那么早的。
　　现在已经是7点左右，难道她有什么事儿，要拖到这么晚才吃饭吗？也许是临时有事吧。
　　既来之则安之，那就再等等吧，想到这里，他就抖擞精神，故作镇定的咳嗽了一声，换了一个站姿，继续等着。
　　他和她不是同一届的学生，他比她们早一届，所以她寝室里其他的同学，他一个也不认识，没人可以替他带话上楼的。
　　以前每次找她，也都很辛苦的。但有苦，就有甜吧，一旦找到她了，这些辛苦也就不值一提了。他一直都是这样安慰着自己，现在也是。
　　可是现在8点已经过去了，宿舍里门房处的自鸣钟已当当当地敲了8下，每一下都敲得他心中一惊。
　　晚饭基本上已经打烊了。他想，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干脆到门口传达室传呼她吧。
　　传达室的阿姨还是原来的那位，但早已不记得他了，又见他在门口等了那么久也没人理会，就对他不耐烦起来。
　　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央她接通了许红霞所在的寝室409室，不一会，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喂，你找哪位？
　　他说，我找许红霞。
　　一个女生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现在不在我们寝室。对，是搬走了，三个月前搬走了。你不知道吗？搬到哪里，我不方面说了，她有交待过的。
　　他就央求道，喂喂，帮帮忙好吗？对，我不是在校学生，我是她老家的亲戚，对，对……
　　那女孩就说，那你打510室试试吧。不用谢，拜拜。
　　他又忙着让阿姨给他接510室，这个阿姨一脸的不屑，但好歹给他接了上去。他一高兴，连说了几声谢谢，就拿起话筒听了起来。
　　一直接了四五分钟了，话筒里是一阵嘟嘟嘟的盲音。这个阿姨果断地掐断了电话，冲他嚷：走吧，走吧，别挡了后面要传呼的人。下一位，过来！
　　他不无懊恼的退了出来，仍旧站到了宿舍楼的门口。他向传呼室看了一眼，想到那个阿姨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市侩相，心里也嘀咕了一句：什么人呢，这样狗眼看人低。这样一想，心里就慢慢平复过来了。
　　他现在进退维谷，也就豁了出去，干脆一等到底了。从中午吃了几口干饭到现在，他粒米未进，也没有喝上一口水。他口干舌燥，肚子里也在唱空城计，咕咕地响了。他就死扛着，一直盯着往来的每一个女生。渐渐地，他的眼睛迷糊起来了，头也开始有点晕了。
　　他仍在苦苦地支撑着。夜色已经黑了下来，往来的行人影影绰绰的，只能大致看到个背影。
　　突然，他感觉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夹在三五个同学之间，从身边经过。他正在犹豫之际，她们已经穿过门口，往宿舍里的楼梯边走去。
　　他起紧冲了上去，喊了起来，红霞，我在这里！
　　只见一个女孩子怔住了一下，尔后猛然向他跑了过来，双手也抱住了他，惊喜地叫了起来：明哥，你怎么来了？

　　二

　　知晓了范明不吃不喝，为了守她，差点都要晕倒，她心里既是惊讶，也是高兴，又是心疼，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赶紧在宿舍边上的小卖部给他买了一瓶水和几块面包，让他先吃，一边说，别噎着，慢点，慢点。
　　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丽晶河畔，找到了一张双人椅，就坐了过来。
　　他把她抱住，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不无打趣地说：红霞，要是以前，这个时候，我必定是疯狂地吻你的，先亲一个小时，把你亲麻了再说。但你看今晚，我像个饿鬼，多狼狈，刚吃了满嘴的东西，怎么好吻你呢？
　　她很善解人意，就说，没事的，明哥，你把嘴闭紧，我来吻你吧，就一分钟，你别张开呵。
　　他就说，好的呀，求之不得呢。
　　她补充说，眼睛也要闭上，快点，快点嘛。好，别动呵。
　　她就迎上来，好好地亲吻着他，半晌才停下来。
　　过了很久，她终于问他，明哥，在下面一个山沟里教书很苦吧？我记得你去年分配时，本来南风日报社要你，怎么后来又变卦了呢？
　　他一听，顿时心酸地说，去年毕业的事情，我还耿耿于怀。其实，去南风日报社只是一个幌子，根本就没有去报社实习过，只是等到8月底，马上户口就要迁回老家时，才临时联系了报社，报社的回答是，以前曾打算招我，但我没有过去实习。后来人招满了，就不再有名额了。
　　她感到不解，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连什么都不明白了。
　　他告诉她说，说来话长，不过我后来总算弄清楚了，是中文系包括学校某位高层领导，联手把我坑了。你现在听听也无妨。一开始，系里就是打算让我留校任教的，因为每年都有一个名额，我的能力无人能及，留校应该没有什么争议。所以，在5月中旬，中文系就给了我一个合同，是学校和我正式签约的那种。我暗自高兴，也没有声张，因为还有一个半月就毕业了。而这期间，包括南风日报社，以及省城其他几家单位，都对我有意向，但系里一律回绝了，而我也没有在意。
　　那问题出在哪里了？毕竟是自己的学校订的合同。她问。
　　他痛苦地说，问题出在这里，学校要有一个人留校当年级辅导员，但辅导员必须是党员，我早就是预备党员了，所以估计最终入党没问题。但是，问题就恰恰出在这里，一直到8月28号，入党最后都没有得到批准！两天后，我的户籍关系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省城打到了市里，市里又打到了县里，县里的好单位也已经招满了，最后落到了一个山沟里的乡镇上，这个乡镇有一所非常落后的高中……
　　许红霞想起朱祖国给她下套的事，顿时一声惊呼，明哥，这是个圈套呵，我也差点中招。
　　范明没有接她的茬，继续悲愤地说，他们用这种卑鄙的手段，你知道因为什么吗？最后我才知道，是由于我爱你们的缘故。
　　他见许红霞不解，就接着说，离开学校的前夜，系主任毛鸿一请我到他家里吃晚饭，吃到半醉的时候，他实然问我，小范，三国时在白门楼上，曹操为什么要绞杀吕布呢？我就说，一是吕布太厉害，二是吕布不专一，三姓家奴嘛，所以刘备进言让曹操杀了他。毛鸿召听了哈哈大笑，说，完全不对。从武功上，刘备集团在虎牢关一役，刘关张三英战吕布，击败了吕布；而曹操集团呢，在濮阳战役中，曹操以许诸、典韦、夏侯惇、夏侯渊、李典、乐进六将合围吕布，吕布也落荒而逃。所以，他们两方并不怕吕布的厉害，而知道吕布不忠，日后加害的是曹操，刘备何乐而不为呢？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吕布爱貂蝉！曹操要占有貂蝉，必须杀掉吕布，与其日后花更高的代价诛杀吕布，当然不如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勒死他。刘备当然明白个中原因，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结果呢？曹操得到了貂蝉，关公得到了赤兔马。你现在没有疑问了吧？
　　范明继续说，我就对毛鸿一说，这个解释也说得通，但这和我范明有什么关系呢？毛鸿一就趁着酒兴，脱口而出：怎么和你没关系呢？你既喜欢唐雪媛，又喜欢许红霞，让你留在系里，留在省城，你必娶其中一人，但不管你娶谁，我们都不会容忍。这也是校方高层的意思了……
　　许红霞听了，倒吸一口凉气。

　　三

　　范明深情地抚摸着许红霞的脸庞，间或也细细地吻她一会儿。他们心贴着心，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介蒂。
　　他说，表面上，我既喜欢唐雪媛，也喜欢你，但我们自己都知道，我唯一爱的人是你，你唯一爱的人是我。我们已经做得够仔细小心，结果还是被他们所不容。
　　她坚定的说，是的明哥，我爱你，我相信你一定能杀个回马枪，打回省城的。
　　他就滔滔不绝的说，远不止如此呢，我们的目标应该订得更高更远。你知道你帮我订了那么多高中的书报杂志是干嘛的呢？我告诉你吧，我在准备第二次高考。先听我说完。南风师范学院在咱们省应该是最高学府吧？你看看这个中文系的老师，从领导到教师，都是什么样子了？要学术没有学术，要人品没人品，更不要说什么人文环境了，所以我们必须走出这个狭窄的圈子。我在被分配到乡下的第一天就开始备考了，我要考到北京去，上北京大学，或者去上海，读复旦大学，浪费四年又有什么呢？而且我有这么好的基础，重新读本科，也可以从做学问开始。对吧？
　　她关心的问，那你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好像目前在本科毕业，不允许再高考的。
　　他就说，是的。可这个情况也难不到我。
　　见许红霞一脸的疑惑，范明就接着说，我高中的一个班主任老师，他的家和我们县的邻县，只有一村之隔，他小时候的一个玩伴现在正在另一个县的高中做副校长，当然这所高中也很靠近我们县，和我任教的高中在一条公路线上。我找到了那位班主任，他一听很高兴，他知道我的成绩好，已经是省重点本科毕业了，再考一次必然能考上全国的重点，他就马上去找那个伙计，他一听也十分高兴，自己的学校高考本科都难考上一个，现在有个能上全国的重点，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吗？所以我们一聊，就一拍即合。具体操作都弄好了，这个校长找出来了一个在他们学校高一就退了学的学生，名叫甘来喜，因为他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又是个残疾人，供不起他读书了，两年前就退学了，如果不退学，今年刚好高三，我就顶替他的身份，身份证什么的全用了他的，又支付了他一笔钱，他的身份证就改了。整个事情可谓天衣无缝。
　　许红霞越听越新奇，心想，这种事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的。
　　但是，这样做也有一定的风险。于是，她就兴奋的告诉他，从明年一月开始，全国要进行研究生公开招生考试了，并鼓励他说：以你的实力，考上研究生如探囊取物而已。
　　他一听，果然惊住了，还有这种事吗？我一点都不知道呵，在乡下山沟沟里，什么消息都没有。
　　她告诉他说：我也是刚知道的，是刘成霖从他的丈人那里得知的。你还不知道吧？刘成霖毕业留校已成定局，并且7月份就要结婚了，他的丈人是政法系的马主任，而马主任下个月就要任南风第二师范学院院长了，这个学院是刚刚组建的。我毕业也去这个学校的。
　　他兴奋起来，又吻了吻她，就说，那太好了，刘成霖也是我很佩服的学友，无论是才华还是人品，都是我们南风师范学院的骄傲。这样吧，我也调整一下计划，这次高考我还是照样进行，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家都投入了大量成本，我也从任教的高中请了两个月的假来冲刺，当然只能请病假，不能对任何人讲高考的事。对，今天就是从那个要进行高考的县赶过来的。我觉得这么重大的事，无论如何要告诉你并和你商量一下的，所以今天一早抽空过来找你一趟，差点找不到你了。当然，我只报一个志愿，那就是北京大学，如果考上了就去读，如果没考上，别的学校一概不去，我就一心一意参加明年一月份的研究生考试。现在时间很紧张了，明天我就回那所学校去备考，咱们暑假重聚，考研的准备工作就放在省城，这边图书馆资料也不缺。
　　她也来了兴致，就说，太好了，暑假我也可以好好和你在一起，咱们再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他忙说，谁说不是呢？
　　她又问，那，明哥，研究生你报考哪个学校呢？
　　他想了想，说，研究生考试，就不能报北京大学了，毕竟北大各个专业招生人数都很少，又是众矢之的，竞争非常激烈。我第一志愿就报复旦大学吧，第二备选就报华东师范大学吧，他们文科的实力在全国名列前茅。关键是，我必须快点从山沟里走出来，务必一击成功。
　　她摸了摸他清瘦的脸，关切地问他，在乡下的中学，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气吧？
　　他含着泪，动情地对她说，你可能很难体会的，再在那个地方呆下去，我可能要疯掉的。在这所学校的门口，有一条通往外地的公路，公路上间或也有一辆辆车经过。每到黄昏，我就一个人跟在这些车后面跑起来，我想让它把我带出山沟，带到远方去，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的……
　　她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忙说，明哥，你太不容易了。
　　他一贯坚强，就说，乡村中学的情景，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聊的。对了，唐雪媛怎么样？她还好吗？
　　许红霞想到范明马上就要回去考试，为了不让他分心，她就含含糊糊地说，还好，还好。
　　一轮明月正在划过漆黑的夜空，他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分享这难得的幸福时光。
　　明天一早他们又要分开了，想到这里，他们相拥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