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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宏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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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月的雨丝将宏村笼在青纱帐里,南湖水面漾开无数细小的银圈。胡谣的水粉笔悬在画板上方,雨水顺着马头墙的瓦当滴落,在她画纸边缘晕开一小片灰影。她正犹豫要不要添笔,身后突然传来画架支开的声响。
“你这构图太满了。”
水粉笔“啪“地掉落在地上。胡谣转身时,溅起的水珠打湿了裙摆。
杨珩就站在三步之外,画包的背带在他肩上勒出熟悉的弧度。
“你怎么...”胡谣的嗓音被雨水泡得发软。
“我靠!这不是巧了吗!”董晨阳的声音像把剪刀,哗啦划破雨幕。
他拎着的奶茶袋子上印着“水墨宏村”四个字,陶文慢半拍地从他身后探出头,手里油纸包着的毛豆腐还在滋滋冒热气。
四个人站在青石板上,雨滴在彼此之间织成透明的网。
四个人面面相觑,突然同时笑出声来。
原来杨珩的学校和胡谣的学校不约而同选了宏村作为写生基地,而央美的董晨阳和陶文也来这里采风。
命运像是个顽皮的孩子,随手将他们抛在这座水墨村落里重逢。
雨势渐大时,他们挤进湖边的小茶馆。胡谣的画包和杨珩的并排放在窗台下,包角碰撞的声响像句心照不宣的暗号。
董晨阳正眉飞色舞地讲着美院的奇葩教授。
窗外的雨还在下,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玻璃。
傍晚的雨停了,石板路上蒸腾着潮湿的水汽。四人选了家挂着红灯笼的老馆子,褪色的木招牌上“醉月楼”三个字被雨水洗得发亮。
陶文一屁股坐在条凳上,震得桌上的青花醋碟叮当作响。
“臭鳜鱼必须安排!”他屈指敲着斑驳的松木桌板,震落几粒陈年的花椒壳。老板端着黑陶锅过来时,发酵过的鱼香混着徽州火腿的咸鲜扑面而来。
胡谣小心避开鱼身上的香菜,夹起一瓣蒜瓣肉。
鱼肉入口的瞬间,发酵形成的特殊鲜味在舌尖绽放,竟比她想象中温柔许多。
余光里,一双筷子自然地掠走她碗边的香菜。杨珩的动作熟稔得像他们从未分开,他腕骨上还带着胡谣送的那块机械手表。
“住'水墨人家'?”胡谣突然想起什么,“那家二楼有扇雕花窗正对南湖。”她昨天拍过那扇窗的照片发给杨珩,窗棂上停着只翠鸟。
杨珩的筷子尖在米饭上顿了顿:“嗯,就住那间。”
“卧槽你们看这个!”陶文突然把手机怼到众人面前。他抓拍的镜头里,四人背影浸在暮色中,董晨阳正夸张地比着剪刀手,而杨珩的左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胡谣身后的木栏杆上。
月沼的水面突然荡开涟漪,倒映的灯笼碎成流动的金箔。
胡谣低头扒饭时,发现碗底多了块剔净刺的鱼腩肉。抬头正对上杨珩的眼睛,他睫毛在灯笼光里投下的阴影,跟去年在陵石山写生时一模一样。
黄梅戏的锣鼓声从月沼边的古戏台传来时,董晨阳已经买好了四串糖葫芦。
他们挤在观众席最后排的长凳上,胡谣的膝盖不小心碰到杨珩的,两人同时缩了一下,又悄悄挪近。
“这唱的是《女驸马》选段。”杨珩压低声音,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
胡谣凑近看,发现他正在查“为救李郎离家园”的唱词释义,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随屏幕闪烁。
戏台上,花旦的水袖突然抛出一道弧线,胡谣下意识去摸速写本。杨珩却已经递来炭笔,胡谣画到第三笔时,杨珩的手突然覆上来,带着她修正线条:“水袖的转折要更柔些。”
董晨阳在旁边噗嗤笑出声,被陶文塞了满嘴糖葫芦。
戏台上正唱到“谁料皇榜中状元”,花旦的碎步转得满堂喝彩。
胡谣却只听见杨珩的呼吸声,混着远处池塘的蛙鸣,还有铅笔在纸上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散场时人群拥挤,杨珩虚扶着她后背。
月光下,她看见自己刚画的速写被他小心折好,收进了贴近心口的衬衫口袋。
黄梅戏的锣鼓声渐渐远了,四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走。
董晨阳突然拽住陶文,指着路边卖糖人的摊子大呼小叫:“阿文快看!能吹出凤凰形状的!”两人默契地落在后面,把灯笼映照的石板路留给那对身影。
胡谣数着脚下的石板,第七块缺了一角,第十一块刻着模糊的莲花纹,这些细节在她昨天的写生本上都出现过。
杨珩的影子斜斜地叠在她的影子上,就像他素描本里那些藏在风景角落的小人儿。
杨珩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绿色的糖纸在月光下泛着柔光。
“尝尝?”他剥开糖纸,却没有递过来,而是将糖含在自己唇间,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
胡谣耳尖发烫,正要伸手去拿,杨珩却突然俯身。微凉的薄荷糖随着他的吻渡了过来,舌尖擦过她上颚时带起一阵酥麻。糖块在唇齿间化开,清凉中带着微微的甜。
“甜吗?”杨珩退开时,拇指擦过她湿润的唇角。
胡谣说不出话,只感觉心跳快得要跃出胸腔。远处董晨阳的怪叫声隐约传来:“哎哟我去!陶文过来亲我一口!”
陶文眼睛闪过一丝笑意。他毫不犹豫地捧住董晨阳的脸,在众目睽睽之下深深吻了下去。董晨阳的手顺势插进陶文的发间,一个银灰色头发,一个玫红色头发,在古城的青石板路上吻得难舍难分,引来路人一阵惊呼。
胡谣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速写本差点掉落。杨珩趁机从背后环住她,薄荷糖的清凉气息喷在她耳畔:“别管他们。”
他的唇贴上她的耳垂,“我们再...”
话未说完,董晨阳突然推开陶文,朝他们大喊:“杨珩你行不行啊!”他的红发乱得像团火,嘴唇被吻得发亮,“学学我们家老陶!”
陶文慢条斯理地整理被扯乱的衣领,眼睛带着餍足的笑意。他伸手揉了揉董晨阳的红发,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杨珩低笑一声,突然扳过胡谣的脸。
薄荷糖的清凉在唇齿间蔓延,他的吻比上次更加霸道,像是要证明什么。胡谣揪住他的衣领,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分开时,董晨阳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这才像话!”他搂住陶文的腰,“走,买酒去!今晚不醉不归!”
月光下,两对恋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交叠。胡谣靠在杨珩肩头,听见他口袋里剩下的那颗薄荷糖,随着心跳轻轻作响。
胡谣红着脸别过头,却看见水面倒映着他们交叠的身影。
杨珩突然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明天带你去个地方。”他的呼吸里还带着薄荷的清凉,“比月沼更美。”
夜风拂过,吹散了戏台最后的余音。胡谣悄悄攥住杨珩的衣角,指尖触到他口袋里剩下的那颗糖,糖纸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心跳的余韵。
灯笼的光晕染红了青石板路,四人推开“醉月轩”的雕花木门时,酒馆里正放着慵懒的民谣。老板是位扎着小辫的文艺大叔,见他们带着画具,特意引到临窗的雅座。
“四斤青梅酒!”董晨阳拍着桌子嚷嚷,红发在暖光下像团跳动的火苗。
陶文慢悠悠地补充:“再加盘酱牛肉。”说话时,他的手还搭在董晨阳后颈,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那块皮肤。
胡谣选了靠窗的位置,木窗棂外就是月沼。水面倒映着灯笼,像散落的胭脂。
杨珩挨着她坐下,膝盖有意无意地碰着她的。酒上来时,他先给胡谣斟了小半杯:“你酒量浅。”
青梅酒盛在青瓷杯里,泛着琥珀色的光。董晨阳已经仰头干了三杯,正拽着陶文衣领要喂他。陶文嘴边沾了酒渍,却还是顺从地低头,就着董晨阳的手啜饮。
“你们...”胡谣抿着酒,脸颊开始发烫,“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前年我回梦圆画室的时候。”董晨阳大笑着搂住陶文,“其实我刚去省城那时候,他在gay吧演出时我就看上他了,谁想到他是个直男。”
陶文推了推董晨阳的胳膊:“是你先...”话没说完就被董晨阳用酱牛肉堵住了嘴。
杨珩突然在桌下握住胡谣的手。他的掌心有常年握笔的茧,蹭得她指尖发麻。
青梅酒的甜香在唇齿间蔓延,胡谣发现自己的杯子不知何时又被斟满了。
“尝尝这个。”杨珩夹了块酒酿圆子喂到她嘴边。糯米团子软糯,咬开时里面的桂花馅流出来,甜得让人心尖发颤。
窗外忽然飘起细雨,打在月沼水面上泛起细密的涟漪。
董晨阳已经喝高了,正用筷子敲着碗唱黄梅戏。陶文头靠在他肩上,安静得像只收拢翅膀的鹤。
“我们出去走走?”杨珩凑在胡谣耳边问,呼吸带着青梅的微醺。
他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去年她画过无数次的那些青色血管,此刻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雨中的宏村像幅洇湿的水墨画。杨珩撑开油纸伞,胡谣挨着他走,听见伞面上雨滴敲打的节奏,和身后酒馆里隐约传来的笑闹声。转过巷角时,他突然把她按在爬满青苔的墙上,伞面倾斜,挡住了所有光线。
“薄荷糖...”他的唇贴上来时含糊地说,“还有一半没吃完...”
油纸伞在青石板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杨珩的吻带着青梅酒的甜涩压下来时,胡谣手中的速写本“啪”地掉在积水里。
她下意识去捡,却被杨珩扣住手腕按在爬满藤蔓的灰墙上。青苔的潮湿气息混着他衣领间的洗衣液味道,在雨夜里发酵成令人眩晕的浓度。
“唔...”抗议声被吞没在唇齿间,杨珩的舌尖撬开她的牙关,将残余的薄荷糖渡了过来。糖块早已化开,只剩下清凉的甜意在交缠的呼吸间流转。
胡谣的指尖陷进他后背的衣料。
巷子深处传来董晨阳醉醺醺的歌声:“为救李郎离家园~”陶文低声哄劝的声音夹杂其中。
但这些都变得很远,胡谣耳中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喘息,和雨滴打在油纸伞上的闷响。
杨珩的手从她腰际滑到后颈,指腹摩挲着那块敏感的皮肤,正是她画画时总不自觉绷紧的地方。
胡谣浑身发颤,咬到了他的下唇,铁锈味混着薄荷的凉在唇间漫开。
杨珩吃痛地哼笑,反而吻得更深,直到她缺氧般揪住他的头发。
分开时银丝在雨中闪了一下。胡谣的嘴唇发麻,看见杨珩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在远处灯笼的映照下像撒了金粉。
他舔了舔被她咬破的地方,忽然单膝跪地捡起泡湿的速写本。
“完了...”胡谣看着晕开的线条心疼道,那是她今天画的黄梅戏演员。
杨珩却翻到最后一页,指着角落那个低头看手机的侧影:“这个我。”又指向另一个拿笔补画的身影:“这个你。”被水晕染的墨迹让两个小人儿仿佛依偎得更紧,“正好。”
雨幕中,他掏出针管笔在模糊的画像旁添了行小字:“癸卯年四月,宏村夜雨。”
字迹被雨水晕开,像他们始终理不清的缘分。
远处酒馆的灯笼在雨中晕开成朦胧的光团,像醉了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