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青嬛

18、第十八章 聚散若浮云

　　青君缓缓回到听雪阁，这一路上，思及大师兄终于能脱离苦海了，不由得心中喜悦。展眉望去，只觉天高云淡，心胸为之阔朗。

　　看见如意时，如意还在沉沉睡着，青君转身欲离开，却听见身后如意轻轻的一句呓语：“师姐。”青君回眸望去，只见如意的眼睛直看着自己，轻轻走回床边，见如意面色虽是苍白，但是眼神却是清明的。

　　青君略略放下心来，柔声问道：“如意可饿了么？”如意轻轻的点头，青君便唤了小云将热着的粥饭送来。如意慢慢的喝着粥，青君看着她若有所思。昨夜的不归，今早的江雪，隐隐令青君有种不祥的信号：出事了。帮如意将碗放在桌上，青君回头紧盯着如意：“昨晚你去了哪里？”

　　如意一时语塞。思及昨夜之事，自己更是无颜面对师姐，微微低了头，却不看着青君。青君手指伸处，已是扣住了如意的腕脉。只见她脉象细微，显是昨夜受创。今早她回来之时，半边鲜血半是绿，青君皱眉道：“昨夜，你如何会受伤？”如意轻轻放开了青君的手指，看向青君的眼睛却是凝重不安的：“师姐，我昨夜只是摔了一跤。恰巧遇见了江雪姑娘，她便救了我。”

　　青君疑惑的眼光却是加深了。半晌，只逸出一句：“如今你有孕在身，好生保养为是。”如意惊呆的眼神直看向青君，失血的嘴唇却在微微颤抖：“师姐你……怎么会知道？”青君淡淡苦笑：“来这里第一次时，我在你的颈项上发现了青紫的痕迹，很像唇痕。后来——”青君掀起了如意的衣袖，直推上去，指着那光滑如玉的手臂内侧某处。惊得如意浑身一震：“这里，乃是你的守宫砂所在。如今，却是消失了。我怎么还不明白？”

　　如意思及追风，眼中珠泪欲滴，哽咽道：“师姐，我该怎么办好？我该怎么办？”青君轻轻抚着如意的柔丝，轻轻叹息：“追风是不定的风，你却偏偏对他情深。若是师父知道了——”二人心中皆是明白，未婚先孕，这孩子，绝对是不容于世的。

　　如意颤抖的身躯如此的悲伤，青君便也不再多言，轻轻安慰道：“如意，如今我们就要离开凝碧山庄，这里的一切你都要忘记。”思及追风的身份，青君却是不忍直言。顿了顿，淡淡说：“你要忘记他，永远忘记他。”如意听见这话，却似头上炸响了一个雷：“不，怎么可以，我怎么能可以忘记他！”盈泪的大眼蓄满了悲伤，看向青君的眼神中充满了哀求。

　　青君轻轻叹息一声：“若不忘记他，难道他会出现在桃花山庄，在众人之面向你求婚，打破你的誓约么？”如意眼中的泪凝固了。

　　桃花山庄庄规，入庄女弟子。除非有人心甘情愿的明媒正娶，许诺相守终身的。否则，绝不可出庄。在青君之前，那死去的师姐，乃是未婚生子难产而死。至死，那人也未出现过。穆云心伤爱徒之死，以后立下庄规，如此言语，若有不守庄规，便逐出庄门，永远不许再回来。

　　如意的泪水逸了出来，自己绝对舍不得离开桃花山庄，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师父师姐。可是追风大哥现在……如意扑到青君怀中，嘤嘤而泣。青君心中酸涩，缓缓言道：“聚散若浮云，情丝苦难断。”清越之声，惊落了梁上的细尘，簌簌而下，仿若从天而降的叹息。

　　三日后，众目睽睽之下。洞口机关缓缓开启，凝碧山庄众人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美人。令大公子生死无悔的美人。
　　纤细曼妙的腰肢，纤巧轻盈的步态，将风流二字演绎到了极致。
　　见此仙人之姿，众人顿时寂寂无声。
　　如此绝色，令男子心醉；令女子心折。

　　上百双眼睛聚集在这个绝色的男子身上，他却是嘴角牵起一丝笑容，看着身侧的青君，眼波柔软动人：“青君。”继而看向守候在机关边的如意，她大大的眼睛下微有阴影，神色却是欢喜的唤了一声：“大师兄。”穆千山含笑点头：“我们走吧。”

　　三人缓缓离开，远观仿若水墨画一般。三个神仙中人在画卷中缓缓游弋，婉转曼妙的让人心神俱醉。众人不由自主散开了，行到人墙的尽头。白婉柔悠然落座在芙蓉褥上，于紫烟恭立在那里，扬声说道：“三位请留步，庄主欲为三位践行。”

　　薛慕涛静静的立在母亲身侧，却不见薛慕远的身影。千山微微皱眉，这母子三人，想干什么？千山三人对望一眼，穆千山微微冷笑：“既是如此，劳烦白庄主费心了。我们师兄妹三人还需赶路，这践行，就此罢了。”

　　白婉柔冰冷的眼波闪也不闪，不快也不慢的说道：“还请三位饮了送别酒，再行下庄。”眼光冷冷向四周呆愣的众人扫去，众人方才记起自己的使命，团围在侧，顿时四周和铜墙铁壁相似。穆千山和青君相望苦笑，这哪里是送别，分明是别有居心。

　　一壶酒，送到了三人面前。如意的脸色微微发白。缓缓接过了那壶酒，玉手轻轻将酒杯一一扶正，似是不经意的划过杯口。一一斟酌，如意的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青君看见如意的脸色，微微苦笑，这如意，竟是如此痴情么？

　　穆千山伸手取了酒，却被一只纤纤玉手挡住了，青君清越的声音悠悠传来：“大师兄内伤未痊愈，不可饮酒。”转而在如意讶然的眼光下，清如琴弦之声向着那白婉柔悠悠说道：“青君师兄妹身体不适，不宜饮酒，青君代饮。不知庄主意下如何？”

　　白婉柔脸上僵硬的笑容顿了顿，这个楚青君，倒是想保住穆云的孽种么？我倒要看看你饮了这三杯酒，十二个时辰发不出内力形同废人之时，却待如何？清冷的笑意传来，简单之极的两个字：“当然。”

　　在如意焦灼的眼神中，青君毅然取过酒杯，连尽三杯。白婉柔愉悦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深，看着她的笑容，千山只觉有所不妥，见青君绝然若此，便暂且隐忍了下来。青君将酒杯缓缓放下，睁眼看向白婉柔定定说道：“酒已经饮毕，青君三人且请告辞！”

　　白婉柔轻轻颔首，转眸看向一旁的薛慕涛：“送三位贵客下山。”举手作礼，白婉柔轻轻言到：“还请楚姑娘莫忘先时约定。”青君淡淡一笑，语气波澜不起：“青君答应之事，不会忘记。庄主请放心。青君先行半日，后半日丹药自会出现在那里。”

　　白婉柔悠悠笑道：“慕涛，送客。”立起身来，扶着于紫烟，淡淡离去。那群蓝衣人顿时风流云散，走了个干净。

　　只剩十来人静静领命。薛慕涛伸手做请，青君向他点了点头。看向穆千山的眼微微含笑，千山心中稍定。二人在薛慕涛引导之下缓缓而行。如意看向凝碧湖畔的洞口，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之上，紧紧将那没了药粉的纸包贴入心口。江大哥，如意哪怕被逐出桃花山庄，也要救你出来！眨去了眼中的酸意，如意决然回头，跟随千山和青君而去。

　　清幽的凝碧湖畔，清风轻轻吹拂湖面，漾起了一圈圈波纹，仿若狂笑之面，诡异的像是修罗的微笑。

　　到了逍遥镇，青君三人便立时遮上白纱帷帽。路边百姓见到凝碧山庄的人连绵而过，纷纷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看见了没有？那前面轿子里的，是凝碧山庄的二公子哎！”卖烧饼的麻子凑过去对卖梨的小贩说道。

　　卖梨的小贩一脸兴奋，看着那轿子中的白衣身影：“真的！那二公子前次为了接位姑娘上山，今天又有什么事？”

　　买针线的货郎凑了过来：“听悦来客栈的小二说那姑娘很美的，前次屠狗帮的人想打这姑娘的主意。薛二公子把他们老大都打残废了！”

　　在周围越聚越多的闪闪发光的眼光中，他的声音越发神秘，“今次二公子下山……”他的眼睛一亮，指向从眼前而过的一乘竹轿里面的绿色倩影，“哎！就是这姑娘！”

　　众人无数只眼睛齐刷刷的看去，见着那姑娘做于轿中。却是白纱遮面，看不清容貌，不禁叹惋不已。见到那轿子在悦来客栈门口停了下来，那满眼放光的两个小哥对买烧饼的大叔说道：“麻子哥，帮我们看一下，我们去看看，回来告诉你啊。”

　　麻子憨厚一笑：“去吧去吧。”见着两人屁颠颠地围到了悦来客栈的门口。却见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围得好似铁桶一般。只见那些蓝衣人一字排开，眼波横来，让周围的人只觉丝丝凉气，顿时众人缩了缩脖子。一个，两个，三个……

　　两个小哥灰溜溜的回到摊子前，垂头丧气。麻子呵呵大笑：“两位弟兄如何不看了？”哀怨的眼神抛了过来。麻子却笑的更加愉快，笑声爽快无比：“那江湖中事，又怎么是你我所能知道的！”两个货郎看着麻子，眼光敬畏不已。

　　清洁的马厩中，一匹黑马精神抖擞的看着来人，灵巧的耳朵轻轻的动了动。青君看着独孤所赠那匹健壮的黑马，皮毛发亮，黑如锦缎，四个蹄子带着一圈白毛。很好。看来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店家并没有亏待了这马。

　　走近这黑马，青君细细端详，那马乌黑的眼珠看着青君，清澈的大眼中倒映出青君的影子。黑马轻轻嘶鸣，仿若见到久别的亲人，用鼻子轻轻去嗅了嗅青君的手。青君用手轻轻抚摸着那马的脖子，黑马惬意的任由她摩挲。看着黑马微微一笑，倒是通人性呢！自己不过跟它相处了一天，这马倒是记住了。

　　青君将赏钱给了店家，牵马出来。见着店门口站着三匹黄马，膘肥体壮，倒也是健壮。青君三人举手向薛慕涛道谢。薛慕涛举手还礼：“举手之劳而已，还请三位不弃。本是准备了三匹，既是楚姑娘已有坐骑，那……”轻轻挥手间，蓝衣人便牵走一匹马。

　　青君微微一笑：“多谢薛公子费心了。还请在这里等待，两个时辰后，在青峰山下，松树林中，请薛公子取药。”薛慕涛定定看着青君那面纱下的容颜，缓缓点头：“慕涛定会牢记。”青君嫣然一笑。

　　三人翻身上马，回身与薛慕涛举手为礼。薛慕涛挥手作别，眼光幽深的追随着青君的身影。黑马如龙，在青衣飞舞间，去得远了。薛慕涛收起极眺的眼目，凝眸不语。蓝衣人将悦来客栈围得严阵磊磊，屏息肃容，静悄悄的并无一丝声响。

　　空寂的大堂内，薛慕涛悠立在窗前。一个黑衣人悄然来到：“追风见过公子！”薛慕涛回过身来，淡淡应了一声。追风面无表情报道：“屠狗帮众人已经布置妥当了。”薛慕涛淡淡颔首，幽深的眼眸中透出一股兴致来。看向那窗前的碧草，薛慕涛微微而笑：“青君啊青君，此次你可是插翅难逃了。”

　　身后的追风，暗暗纠结了俊朗的眉心。碧草轻轻摇曳中，窗外的微风，轻轻的拂过了萋萋碧草。

　　碧草之上，有马蹄飞扬而过，旁边现出了一大片幽深的松树林。终于到了逍遥镇外七十里，青峰山下。青君心中暗喜，轻轻勒马，那黑马立时止蹄，青君爱抚的拍了拍，纵身跃下了地。

　　千山和如意随即勒马，那两匹黄马嘶鸣不止，惊得林中鸟雀群起。千山微微笑道：“放在这里么？” 青君轻轻颔首，如意脸上的笑容不止：“师姐我和你一起去。”见如意面色苍白，知她是不堪劳顿。青君摇了摇头：“我很快便会回来，如意且和师兄在此歇息片刻。”

　　千山见青君眼底隐约有着担心，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如意。见她神色黯然，疲惫不止，显是身体欠佳。于是微微笑道：“嗯，也好。好久没见小师妹了呢，且和为兄说说话吧。”如意见青君和千山皆是如此说来，只得罢了。小嘴看似微微撅起，眼底却还有着一丝不安。青君微微一笑，奔入林中。

　　先在第二棵树上用匕首刻了个“远”字，复又画了个小小的箭头。再向前奔去，在第四棵树上又刻了一个字。如此在林中反复五次，在最后一棵树上，青君用匕首轻轻割下树皮，在树皮下的白木上用匕首掏了一个小小的洞。青君将油纸包妥当放入了洞中，随之将树皮背面抹上桃木胶，轻轻贴回原处。

　　待到片刻之后，青君执起匕首，在上面轻轻刻了个“远”字。青君轻轻舒了口气，将匕首收起。嘴角微微含笑，这颗丹药，倒是平常的很。慕远兄吃了它，很快便会褪尽眉间黑气了。脑中却是微微一晕，青君用手扶住了树木，等待着那股眩晕过去。这，倒是著名的曼陀罗呢。

　　曼陀罗之毒，无色无味，发作时无药可解，只能静待药效过了，方能重新恢复内力。这三杯曼陀罗，倒是要沉醉三日呢。青君微微而笑，强忍着晕眩的感觉，从怀中掏出一粒醒神丹，咽入口中。这丹药虽然不能解曼陀罗之毒，但是自己如能将师兄和如意送得越远，求生的机会也会越大。抬头看向天上的飞鸟，未知师父是否得到消息了呢。心中稍定，青君轻轻用手稳稳树皮，转身出林。

　　上得马来，再行十余里，便是一座小小的村落。青君前次从这里经过，这里人口虽然不多，却见黄发垂髫，一片欢乐安宁。今天从这里经过，却是只觉一片不寻常的安静。

　　这气氛，太过安静了，近乎诡异。两匹黄马惊的踟蹰不前，嘶鸣不已。千山和如意催马而行，黄马战战兢兢的慢慢挪步。坐下的黑马不安的轻轻嘶鸣，青君隐隐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隐约，一切都不寻常。

　　三人不安的下了马，将马系在了路旁的大树上。三人进入村中小心察看，寻找痕迹。不上百步远，青君见那一旁土黄的墙角，透出了一丝暗红。

　　在农家的黑洞的窗户里，在夕阳艳丽的霞光中，竟是映出了一片寒光。青君仲然色变，止住了欲前行的二人：“快走，这里有埋伏！”话犹未毕，只听村中发了声喊，从农家中冲出一色人等，青君三人瞬间便被包围在了中心。

　　青君暗暗握紧了袖中的手，屠狗帮的人，又出现了。无数大刀反射出点点寒光，在璀璨的夕阳中明亮的刺人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