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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槠洲山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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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卫青城来说,七年前的灭门血案是他这辈子都过不去的一道坎,是永远也挥之不去的心魔。
七年前,他才十二,要不是有个忠心的老仆不要命地护着他,就连死的时候都将他牢牢护在身下,否则他也难逃一死。
不知被老仆的尸体压了多久,卫青城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分不清是杀戮已经结束了,还是他耳朵已经聋了。
好在上天还是眷顾他的,他耳朵没聋,是杀戮不再,槠洲城中百姓安乐,唯有卫府内尸横遍地。
那些残缺破碎的尸身时刻在警醒他血仇未报。
此后数年,卫青城一人苟延残喘,既要查真凶,又要复兴卫家,灭门之人只害命不谋财,倒是给卫青城留下了不小的一笔财产。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因心存执念苟活于世,不敢轻易丧命,几乎没做过什么危险的事,除了……四年前的山火。
“瑜德十七年九月廿六,槠洲城郊,山火延百里,死七十人,伤一百三十二人。”沈洛读道,他叹了气,评价说:“实在是死伤惨重。”
卫青城接过沈洛递来的卷宗,没瞧出什么端倪,正准备去看另一份,却突然透过烛光看见些许刮痕,心中生疑,用手抚过,纸面不平。
“等等,沈洛,这纸有问题,你过来看。”卫青城招呼沈洛凑近些,他将纸放在烛台边,在火光的映照上,“一百三十二”中的“二”上出现了凹痕,明显是被人修改过了。
“你能摸出来原本的字是什么吗?”沈洛伸手在纸上摸了摸,刮痕分布毫无规律可言。
“何必摸?不是有伤亡人员名单吗?看看那张纸上被刮了几个名字不就知道真正受伤的有多少人了吗。”卫青城说。
“有道理。”沈洛点头,将伤亡人员的名单交给卫青城,烛光下,纸张显出原本模样。
两人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将那名单看了一遍,只发现一处刮痕。
“只有一个人的名字被刮掉了,为什么大费周章潜入知州府只为划掉一个名字?难道那个人猜到多年后会有人来查,所以伪造证据,不想让我们查到?”卫青城疑感道。
“极有可能,毕竟找到这个人,那离我要做的事成功就不远了。”沈洛叹了口气,失落地看着断掉的线索。
“现在虽然知道总共有多少人伤亡,但还是没办法知道最后那人是谁,找了那么久一点用都没有。”卫青城自暴自弃地躺在地上。
沈洛拿着纸还在琢磨,到底摸不出来什么,也有点想放弃了,他有些烦躁,无法遏制地想到了弘朗,又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更烦躁了。
静思一刻,仍是想不到任何法子,可天色已晚,又是在别人家,实在不宜多待,沈洛便将那张纸塞进袖口,随卫青城离开了知州府。
房间里,沈洛将那张纸铺在床上,自己则盘腿正对着那张纸。
其实,也不是全无法子,只是那法子对现如今的洛来说有些勉强,他也不确定能不能行。
如果沈洛没有受伤的话,施展个轮溯治法轻而易举,可他的鲛珠现如今沉寂识海,无法运灵,只能寄希望于他体内另一颗鲛珠,虽然希望不大,终归还是要试一试。
他闭上双眼,屏息凝神,试着调动体内的鲛珠——那是属于容娣的。
“榷回,轮溯。”
烛火在一瞬间熄灭,屋内起一阵怪风,吹得沈洛衣袂、发丝翻飞,床上的纸却如重千钧,纹丝不动。
沈洛突然睁开眼,双眸变成墨绿色,他直视正前,那张纸上方忽的出现一段虚影,时间是四年前。
一个蒙面黑衣人偷偷潜入知州府,翻翻找找寻到了这张纸,顺着视线往下,刮掉了纸上“巫淮”二字。
虚影消失,沈洛撑着床大口喘气,太累了,容娣的鲛珠灵力太弱,还不足以将轮溯的能力发挥到最大,不过也够了。
至少知道被刮掉的名字是谁的了,只是可惜虚影太糊,看不清是谁做的。
巫淮,怎么会是她呢?
沈洛不愿相信,但由不得他不信。
轮溯之术,可让施术之人看到被施术的物什上发生过的任何事,灵力强的甚至还能追影,从而找到他想找的人。
只不过那样的法术,莫说沈洛现在鲛珠受损,就是他灵力最强的时候也做不到,整个海域能使出追影的,也就只有他父族了。
不过那都是曾经了,沈岫白早死了。
说起来,沈岫白也是四年前死的,会有那么巧的事吗?还是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不怪沈洛阴谋论。
先是沈岫白身死,鲛族大乱,沈寞被迫提前回巢,再是槠洲山火,疑有风云,又是檀胥弑父夺权,沈檀决裂。
这幕后主使,所求为仇为利?
是想因一己之私欲将这海底搅得地覆天翻,还是野心太大,想一统这天下。
沈洛眸中墨绿渐渐褪色,眼中的愁绪却是没有褪去半分。
海底的事没有着落,线索太散太乱,一时间理不清,眼瞧着他上岸都快一年了,涅血钗的踪迹也没寻到多少。
还有……弘朗。
弘朗身上是有秘密的,而且沈洛觉得这秘密和他脱不了干系,他不知道弘朗的真实身份,也猜不出弘朗是否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最明智的方法,就是现在和弘朗一拍两散,从此陌路,这样不管弘朗是否知道实情,都不会对他或对弘朗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
趁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发生,尽早断了,再深陷其中,就真的没办法离开了。
可是,沈洛总觉得心痛,他大概是舍不得的。
如果沈岫白还活着的话,应该会对他很失望吧。
深冬夜晚的风刺骨的冷,沈洛睡不着,独自走到客栈院子中央,盯着那棵枯了的树暗自神伤。
“你不用躲了,我早知道你还跟着我。”沈洛眼神没移开,仍盯着那棵看不出品种的树。
闻和从假山后面走出来,向沈洛行了一礼就站到沈洛身后去了。
“你知道这原来是什么树吗?”沈洛问。
闻和瞧了瞧,思索道:“应当是紫薇树吧。”
沈洛有些惊异,他随口一问,本也没想得到答案,“你怎么知道?”
闻和:“属下是槠洲人,幼时长于槠洲,见过这种树,只是时日太久记忆有些模糊,所以也不甚确定。”
沈洛:“既是槠洲人,怎么长大了不在槠洲务工?”
“属下七岁时爹娘得了疫病去了,是随叔叔迁到京城的,后来叔叔被恶霸打死,主子帮着埋了叔叔,教训了恶霸,属下之后就跟着主子了。”闻和回答。
好一阵沉默,沈洛不说话,闻和也不敢开口。
“他……除我和林消昼以外,还有朋友吗?”沈洛忽然皱眉问道。
“实不瞒公子,属下跟着主子算早的,这么多年除了对林公子好点,就只对您最上心,硬要说其他朋友,念柳姑娘勉强算一个。”闻和说。
“他很孤独。”沈洛道:“如果连我都离开他了,他会很难过的吧。”
闻和不敢回答这番话,便装作没听到,起风了,他劝道:“公子,外头风凉,还是回屋歇着吧。”
沈洛点头,没有留恋地转身离去。
他和弘朗之间大概就像这棵枯树,或许这树开花的时候很美,但时间不对,美景终究无人观赏。
有缘无分罢了。
北风呼啸,弘朗坐在马车里,里头烧了炭倒不觉得冷,他手中拿着京城传来的密报,看完就烧了。
他已向公主递了投名状,下一步就该会面了。
“家主,走了一日了,可要停下来休整一番?”念柳隔着车帘征求问道。
“休息会儿吧。”弘朗发话,车队的人便停了下来,该吃喝的吃喝,要小解的自去小解,只有弘朗仍坐在车里。
弘朗带的人不多,就围在马车一圈活动,念柳拿了张烙饼,掀开车帘进去,跪蹲在弘朗身前,“家主,吃张饼吧。”
“不必了,你吃吧,我睡会儿,让下面的人别停太久。”弘朗说。
念柳看出来弘朗心情不好,也不好多说,默默退了出去。
马车里的灯熄了,弘朗靠在车窗边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回想起沈洛那逃避的话语和眼神,越想越烦躁,弘朗恨不能长一双羽翅直接飞到沈洛身边,逼着他说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可万一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呢?沈洛是说过喜欢自己,可那又如何?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吗?
弘朗难受极了,他后悔今天问出这个问题,他后悔非要执着个名分,是他太心急了。
那现在呢?他和沈洛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是结束了吗?
不!不能结束!
弘朗可能是病了,才与沈洛分开一天就发了疯般想念,想他在做什么,想他去了什么地方,想他见了什么人。
不想和他分开,想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想同他成婚,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执念化作团团阴云企图将弘朗整个心脏包裹蚕食,弘朗倍感痛苦。
一方面,他瞒了沈洛太多事,另一方面,他要做的事还未有定数,若此时全盘告知沈洛,恐生变故。
下面的人休整好了,马车启程了,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弘朗今日的艰熬。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槠洲离京城路远,尽管弘朗一行人路上几乎没怎么停歇,还是花了足有一月半才抵达京城。
才至京城,正值卢陌忌日,弘朗便没急着回府,先上了一趟山,拜过了娘亲,才回府换了身衣裳,前往城南茶楼。
地方是弘朗定的,弘朗先到便找了间隔音的雅间静静地喝茶。
喝到第二壶的时候,祁殷才珊珊而来。
“殿下,您迟来了整整一刻钟。”弘朗道。
“是吗。”祁殷面不改色地说:“那弘公子怎么还不走?”
“等人嘛,要有诚意,就像合作一样。”
祁殷笑了一声,自顾坐下,为自己和弘朗各倒了一杯茶,“弘公子的诚意本宫见到了,无论是今日等人,还是当日的玉符。”